第55节
屋内两人笑闹,屋外的阿颜正指挥下人们对这处破旧不堪的院落修修补补。 院门得安上,东边垮掉的院墙也得砌上,满院的杂草也都拔掉。再将殿下带来的行李全部送到堂屋中,等忙完一切,她浑身都出了层汗,却充满干劲。 只要殿下能像从前那般爱娇爱笑,她再累些也无妨。至于昨日那个名叫“陈方”之人,阿颜已经打听清楚他平日对驸马爷多加照顾,也就不再追究他胆敢给自家爷张罗娶妻一事,送些银钱年货去以示感谢。 忙碌了大半日,见这原本破落的小院子终于有了些年味儿,阿颜擦擦额上的汗,心中欣喜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床:两个让人操心的娃! 阿颜:两个让人操心的娃! ☆、第 72 章 又是夜幕降临,冷寂凋敝数年的火炕又烧起来,熏得整个屋子中都暖洋洋的。 今夜是除夕之夜,两人自不必亲自动手,早有阿颜安排一众仆妇替他们打点清楚。而长公主玩心大起,一定要亲自去挂灯笼。季明决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兴致,亲自替她搬来小梯。 巷外只零星几点鞭炮声,京仪身披大红金线绣凤披风,两手捧着同样红彤彤的灯笼,正费力地往上挂。 季明决伸出两手,在她身后虚虚护着,有些紧张道:“绵绵,挂不上去就让我来。” 她身子娇小,此时就算踮起脚尖,离那铜钩也还有两分距离。 她才不搭理絮絮叨叨的郎君,只再往小梯上走一步,尽力往上送着灯笼。 终于,铜钩吃住灯笼,长公主竟高兴得仿佛个孩子般欢欣鼓舞,回过身笑咯咯同他道:“新年快乐!” 然她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所幸落入郎君怀中,并未受伤。 季明决又惊又怕,点着她的鼻尖教训道:“还敢不敢调皮?” 已经是孩子娘的长公主却分外娇憨,跌在他怀中,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多谢季大人出手相救!” 因是年节,又是两人大喜的日子,她便挽着飞天髻,头戴十二支金碧辉煌的衔珠金簪,眉心一点桃花钿,两片柳叶眉娇俏可人,桃花眼顾盼神飞,眼波流转,粉面桃腮,樱唇琼鼻。此时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美艳得不可方物。 季明决一时情难自制,竟掐着她的腰便吻了下去,吃去她唇上一点娇艳欲滴的口脂,故意在她耳边笑道:“甜的。” 长公主眼角泛粉,故意锤他一下,身边还这么多下人呢! 至于一众侍奉的仆妇,自然早在驸马爷抱住殿下时就识趣地低下了头。 京仪被他用披风捂得严严实实,正要往屋内走时,她瞧见院外一个小男孩正扒拉着大门,往里面探头探脑着,见到京仪的目光扫过来,偏又缩回脑袋去。 认出是昨天那个唤作“狗儿”的孩子,她微笑,向他招招手。 小男孩害羞得往回躲,但见那神仙娘娘还在微笑着召他过去,终于鼓起勇气上去。 她知道狗儿的父亲这两年来对季明决多有照顾,此时对这和自家墨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是心生喜欢,摸摸他的脑袋道:“今天过年,可有吃糖?” 小男孩咬着手指,乖巧地摇摇头。 京仪回身,让嬷嬷取一罐子饴糖和一些年夜菜过来,再拿过阿颜送上来的一袋银子,递到小男孩手中,笑道:“好了,快回家去过年吧,把这些交给你爹爹娘亲。” 小男孩开始还怯怯地不敢接,直到季明决出言:“拿去吧,无事。”他这才羞涩道:“多谢神仙娘娘。” 京仪这才听见这孩子的称呼,以手帕掩面轻笑,一时更是滟光四射,光彩夺目,季明决则搀扶着她慢慢往屋中回去,一本正经道:“殿下笑什么?殿下不就是神仙妃子吗?” 长公主只含笑轻睨他一眼,顿时勾得他心头火起。 两人在桌边坐定,他替小人儿乘上一碗元宵,却见她望着窗外万家灯火似乎略有出神。他放下碗,扶着她的肩轻声道:“怎的了?” 京仪不说话,只两眼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想孩子了是不是?”今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遇见一个和墨儿年岁相近的孩子,她从未和孩子们分开过,自然会想孩子们。 京仪含住郎君递来的小小一个汤圆,吞下后才道:“养了这么多年,早就烦死了,还不让我丢开几天?” 她故意说得轻松,实际分开这月余来,刚开始时还不觉得如何思念,这几日才更是想孩子们。 季明决实则也想两个孩子想得不得了,但此时他决定先照顾孩子娘,替她捻了一小块清蒸鱼到嘴边,低声哄道:“以后都交给我来养,好不好?” 他一边回想着两个孩子天真可爱的模样,一边认真道:“糕糕像你。”和她一样的娇憨讨喜,娇滴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宠爱。 她却眨眨眼,道:“糕糕比我好。”糕糕自小就身体康健,极少生病,自然比她好。 他明白小人儿的意思,只好略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言,另起话头道:“墨儿倒是像我,真好。”言词间还颇有些自得。 京仪却道:“墨儿比你好多了,才不像你一样假正经。” 生为人父的自豪被戳破,季明决很有些恼怒地掐一把她的小脸,笑道:“妹妹昨日不还哭着喊我好哥哥?” 昨日的旖旎浮在眼前,京仪被他幽幽两眼盯得满脸通红,轻声啐他一句:“登徒子!” 两人正温柔小意地打闹,屋外却突然响起阵阵烟花之声,京仪喜得一下子跑到窗前,推开小轩窗,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天边绽放的烟花。 她正欣喜之际,被一人从身后拥住,郎君环住她的腰,温柔缱绻地蹭着她的耳垂,轻声道:“绵绵,往后都让我陪着你可好?” 京仪回过头来,望着他眼里的万千烟花,缓缓开口道:“逢之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主动踮脚贴上郎君的唇,道:“过了十五我们便回京吧,孩子们想爹爹了。” 季明决满心都跃动着欢喜,他将人拥入怀中,映着窗外漫天烟花,无比满足。 两人正温存之际,阿颜却一脸难色地上前来,轻声道:“殿下,张千户道有要事禀报。” 京仪眉心一跳,张千户正是此次护送她上路的锦衣卫首领,知道若非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他定然不会在此时前来打扰,便静静心,道:“请他过来吧。” 季明决并未出言,只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 张千户很快便上前来,知道自己打扰了主子,只低着头道:“殿下,底下人发现城外有大批人马正在往城门集结而来,而且看那标识,似乎是大虞朝皇家的兵马!下官不才,未能探知出这批兵马前来的缘由,但请殿下和公子先随属下撤退,再做打算!” 此言一出,室内本温馨的气氛骤然跌至冰点。她皱眉道:“领头之人是谁?” 张千户没有犹豫,直接道:“只探到有一驾龙纹马车,其余的下官不敢推测。” 她不再多问,能在大虞朝用龙纹马车出行之人,身份呼之欲出。这两年她虽逐渐将政权归还给纯帝,不再过问政|事,但还没有耳目闭塞到不知道邻国新帝登基之事。 大齐与大虞朝虽数十年未再起干戈,但两国关系一直处于微妙境地。如今大齐的长公主身处早年被割让给大虞的边陲小镇,而大于皇帝也现身此地,其中意味,就连三岁小儿也知,所以张千户才会这般紧急地催他们上路。 他们一行人虽有锦衣卫中最武艺高强之人护送,却仍是难敌大虞兵马包围。 然长公主只沉吟片刻,回身睨季明决一眼,“你干的好事!” 张千户还等着主子的命令呢,此时见长公主还有心思说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道:“殿下,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初闻这个消息,季明决本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但被她调笑一句,紧绷的全身又放松下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咱们撤吧,殿下。” 然京仪只抬手整理一下头发,淡笑道:“他既然前来,本宫何不去见见他?” 挥手示意旁人都退下后,京仪缠住他的脖子,对上郎君幽深的凤眸,她轻启樱唇,吐气如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说罢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吻。 季明决拼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想把她扣入怀中的冲动,然他掩饰得极好,只睫毛轻颤数下,亦是沉声道:“殿下早些回来,说好了要同我一起守岁的。” 他这么说着,竟有些许撒娇的意味。 京仪眉眼一弯,又在他唇上啄一下,笑道:“真是和墨儿一模一样。” 他轻笑,按下心底的波涛汹涌,替长公主穿好披风,戴上御寒风帽,才将她送出这座小院。 雪夜中,大虞的兵马已经团团围住这座往日无人问津的小院。 一太监伺候着京仪上了马车,又替她挑开车帘,静待贵主入内。然京仪就要弯腰进马车时,回身对站在雪地中的季明决笑道:“夜深天冷,夫君在屋里等我吧。” …… 车内极为宽阔,连坐下十几人都绰绰有余,但此时里面只静静坐着一身着暗黄龙袍之人。 名贵的龙涎香在鼻端幽幽萦绕,偶有夜风吹得车帘浮动,灯火飘忽,更衬得那端坐在小几后的人深不可测。 望见那光彩昳丽之人在小几旁坐定,大虞朝宣帝终于开口道:“别来无恙。” 京仪出来时灌了两口寒风,此时喉中冰冷,见小几上的茶还腾腾冒着热气,便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盏微抿半口,轻咳两声后才笑道:“老毛病,让陛下见笑了。” 一个是大齐的长公主,一个是大虞朝皇帝,两人没有谁跟谁行礼的道理。 贺兰筠隐在黑暗中的面容微微一动,展唇笑道:“多年未见,殿下还是和当年一般。”说完这句话,他却在心中暗自否定。不,她变了,比从前更加光彩动人,楚楚可怜了。 京仪不愿同他遮遮掩掩地来回打太极,便开门见山道:“不知陛下有何事,要在今夜同本宫商量?”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本宫与夫君小游,在此地稍作停歇,陛下不会怪罪吧?” 贺兰筠也抿了一口茶,许久才道:“只是想起些旧事,觉得有让殿下知道的必要罢了。” 他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试探道:“当年在大齐皇宫,若非季大人,朕哪有再回故国的机会。” “季大人当真是人中龙凤,在大齐官至兵马大元帅,转身又能助朕夺得皇位,功高盖世,让人敬佩。” 见眼前人只用指尖轻敲着茶盏杯沿,一向冷清无情的帝王难得有些烦躁,盯着她无聊到稍显恹恹的两眼道:“殿下难道就不心存忌讳?” 京仪以手托腮,望向窗外,点头道:“夫君神人之姿,又能文善武,是本宫的福气。” 听着她一口一个“夫君”,贺兰筠略微有些挫败感。这么些年来,他时时隐忍,无时无刻不想着归国报仇雪恨,但当真等他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后,又觉高处不胜寒。 身边只有卑躬屈膝的奴才和奴颜媚主的臣子,他早已厌恶,记忆中只有一个鲜活人,曾给过他一点热度。他身为至高无上的天子,想要什么会是得不到的,所以当受命监视季明决的探子递来消息时,他不顾一切也要前来。 就当是捉住一只蝴蝶,他也要将它生生世世困在掌心。长公主是个聪明人,两人身份孰高孰低,她当然清楚。何况那人曾经那样欺瞒过她。 他循循善诱道:“殿下,当年朕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只辜负了殿下对朕的一番心意。” 他和当年的小筠一般精致易碎,但京仪知道他和自己以为的那个小筠妹妹相去甚远。此时见他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她脊骨上慢慢升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只略有不悦地保持沉默。 贺兰筠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石破天惊道:“京仪,做我的皇后吧。” 京仪厌恶地将手抽出,皱眉道:“陛下想是喝多了胡言乱语,除夕夜应当在宫中守岁才是,本宫没有同您在此处浪费时间的打算。” 他却得寸进尺,双手捏住她的肩膀,眼眸深处隐隐有水光浮动,一如当年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眸子,道:“殿下这么些年,就没想过我吗?” 眼前人不再挣扎,眼底却渐渐浮现出讥讽之色,“陛下心机深沉,竟能假死回国,本宫哪里是您的对手。” “季明决也骗了你,你为何就能原谅他!”他不过是假死脱身罢了,就这点事也值得被她记恨一辈子? “夫君自然同外人不一样。”一说起季明决,她眼底的厌恶都淡了些,竟然嘴角含笑,满面春风。 贺兰筠本灵动的眸子渐渐扭曲出一层血色,他阴恻恻道:“殿下,朕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她毫不在意道:“皇上请便吧,死了好,死了本宫同他做对亡命鸳鸯去。”贺兰筠只要还想坐稳他这个皇位,就不可能对他们出手,京仪自然有恃无恐。 贺兰筠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头一次有人胆敢对他如此不敬。 京仪也失去同他兜圈子的耐心,不留情面道:“陛下还是收了心思吧,本宫从前不懂事,误把利用本宫之人当做朋友,如今十多年过去,本宫也就不再追究,以后大虞和大齐还有来往,只请您给两国留点脸面。” “今夜本宫来见您一次,就是想让您断了再来试探本宫,挑拨本宫同夫君关系的心思。只一点,他能为本宫豁出命去,从前再有什么天大的过错,本宫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想跟他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