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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抬起头,神情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他站起来,在江随澜的注视下,眼眶渐渐红了,嘴唇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宋从渡吗?”江随澜涩涩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半晌,才张嘴说:“是。”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沉沉的,像是风寒堵了鼻子。 两人默然无言地对视了片刻,宋从渡抬手,没什么重量地抚过江随澜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有点颤抖,低声说:“你长得和江微很像。” 江随澜鼻子一酸:“是吗,我看你画的画像,好像也不是很像。” “像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宋从渡笃定地说。 江随澜看着他。 他从有意识起,就生活在书楼,对父母毫无印象。那时有个哥哥,像他前阵子在碧城那样,教小孩念书,带小孩玩。待了很多年。他告诉江随澜,他是书婆婆在北原捡回来的。 冰天冻地,他蜷缩在小小的襁褓里哇哇大哭,书婆婆就把他捡了回去。 然后就这样慢慢长大。 因为身边很多同龄的小孩,他其实不缺朋友,大家也都对他不错。 可是碧城的孩子都是有爹有妈的,不管是父母分开了,或是远行了,还是在闭关,不管怎么样,父母总是存在的。 但他没有。 书楼里的人,怎么也替代不了真正的父母,给予江随澜他渴望的亲情。 而现在,他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盼望了很多年的东西。 江随澜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叫宋从渡一声父亲。 可他还有事情没弄明白。 他问宋从渡:“当年,是你不要父亲的吗?” 宋从渡愣了一瞬:“谁说的?” 瞬间,他反应过来:“沈辞吗?” 这下换江随澜困惑道:“沈辞是谁?” 宋从渡说:“今日与你同来的那个人。” 江随澜怔了怔:“他……叫沈辞吗?” “是啊,”宋从渡说,“他这么跟你说?说我不要江微?” 江随澜低声说是。 宋从渡咬牙道:“他是骗子。” 宋从渡说起当年的事。 江微来季洲,和宋从渡是在海上认识的。在季洲,宋从渡是书香世家,家里本是要他读书进士的,宋从渡表现也不俗,年纪很小时便在家乡有了才名。后来,有个从平洲来的修士路过此地,他擅长算命运之术,看了宋从渡一眼,便说宋从渡命中有一劫。 准确说,宋从渡会成为别人命中的劫,最终把自己也搭上去。破解之法便是这辈子待在季洲,别想任何求仙问道的事。 然而所谓命运,便是你不想,也会推着你去想。 宋从渡及弱冠之年,他父亲遭遇不测而亡,母亲重病,眼见一日日消瘦,宋从渡请了医修替她看病,那医修说,是遭了邪魔侵染,若要根治,须向大宗门求药。那医修报了几个宗门名字,离季洲最近的是翼洲小云楼。恰巧那医修在小云楼有个朋友,能在楼中仙尊面前说上几句话。 宋从渡便漂洋过海去了。 顺利拿了药回来,遇见了江微。 那时候宋从渡早把小时候那修士的预言忘了。 和江微心意相通时,那修士又偶然路过此地。 看了他们,喟叹不止。 他指向天,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已然破戒,惜乎也未能阻止天命。 宋从渡低声说:“……那时,他的目光在江微的小腹上停了一瞬,但什么都没说,就此离去。我想起了小时候他说的话,把那则命中之劫的预言说给江微听,江微和我笑,说他正在冲击化境,的确是要渡劫的,说不定我就是他的情劫。” 不过江微又解释,所谓情劫,是要爱得深,被伤得深,勘破便能破劫。他笑着对宋从渡说:“你与我这么好,绝不是情劫。算运数的修士,也不是句句都对,也有算错的,不必在意。” 那之后没两天,江微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没踟蹰多久,他就跟宋从渡坦白了这件事。他十分信任宋从渡,宋从渡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他们都很期待孩子的降临。 大约五个月后,沈辞来了。 带着一片白鳞。 宋从渡不知道沈辞和江微说了什么,但与江微谈完之后,江微忽然说要回一趟崎洲。“他说他要回一趟家。” 江随澜心里默默想,看来江微还是向宋从渡隐瞒了他是从魔渊出来的这件事。 江微一去不回。 一直到他们计算中孩子该出生的日子,江微都没有回来。宋从渡等得焦急,猛然想到那算命的修士,他病急乱投医,虽然找不到那位能算天命的修士,但另找了一个,请他算江微下落。那修士摇摇头,只说凶多吉少,不必再找。 宋从渡不信,掀了他摊子。 然而没过多久,宋从渡便目眦欲裂地看江微留给他的那片代表着他生命存亡的玉简碎裂。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江微,去找你,”宋从渡说,“沈辞便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神色怪异地看着我,语气也很怪,说‘你竟没有死’,然后他轻轻一挥手,我便死了。” 等宋从渡再醒来,他躺在草地中,成了肉眼不可见的、没有重量的魂体,——又被叫做鬼。 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日,那段时间脑子不清醒,只知道不能叫任何人破坏这座院落中他和江微在一起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