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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梦站起身,动静有些大,猫吓了一跳。 他攥着信,召青鸢去主峰。 兰湘子在主峰竹林吹笛。 笛音清澈,悠扬,绕竹林而荡。 “师父!” 兰湘子回首,温柔道:“出什么事了?” “随澜来了信。” 兰湘子看了给他的那一封。 殷淮梦周身灵气因反噬而混乱不已,他气场沉沉地问:“他说了什么?” 兰湘子合上信,道:“请我去掉雁歧山弟子名簿中他的名字,以及与你的师徒关系。对外就说,是雁歧山逐出了他。” “不行!”殷淮梦断然道。 兰湘子平静地看着他。 殷淮梦喑哑道:“我不同意。” 兰湘子把信收好,凝视着他,道:“淮梦,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当我亲子看待,楼琼树也好,江随澜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随你。但情之一字,太深、太伤。你曾专注修无情道五百年,喜,怒,哀,惧,爱,憎,欲,都经历得太少了。遇见楼琼树,你动情,生爱,见他便心生喜悦,他意外陨落,你哀恸不已;随后我强行把江随澜塞给你,于是你有了欲,有了怒,有了憎。但本质上,你对江随澜的怒与憎,都是对你自身的怒与憎。我现在问你,你对楼冰有欲吗?你对江随澜有爱吗?世人常说爱与欲是不分的,你能将它们分开吗?你到底是要无情、多情还是专情?你若要爱,不论是爱楼冰,还是爱江随澜,决定要爱,便意味着无情道六百年修为皆废,你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爱字付出如此代价吗?你当初不愿回应楼琼树,不就是不愿意吗?如今难道你就对江随澜愿意了?你若同样不愿意,又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同意?况且雁歧山没有准进不准出的规矩,弟子要走,雁歧山从不强留,我会同意江随澜的要求,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雁歧山的弟子,不再是你的徒弟。” 竹林风声萧瑟,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兰湘子挥袖离去,只余殷淮梦在这儿愣怔半晌。 太阳渐渐落到底,天昏暗下来,夜色侵上天空。 七情中,兰湘子提到了喜、怒、哀,爱、憎、欲。 唯独没提到惧。 惧,恐惧,害怕。 这是促使殷淮梦修无情道的根本情感。 父亲在他面前身死,母亲浑身鲜血吊着最后一口气把他送上雁歧山。 他那时那么小,很害怕。 太小了,面对亲人惨死,在悲伤之前,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他恐惧那恐惧。 于是修无情道。 他是懦夫,修道是为了逃避童年如影随形的恐怖。 他真的成功逃了许多年。 可如今,他再一次感受到那切肤的、急促的、刀尖悬于心上的、令他颤抖的恐惧。 恐惧……失去江随澜。 去除弟子簿中的名字,就要撤掉弟子阁中的魂灯。他手上这盏,也不会留给他。 从今往后,他将彻底不知道江随澜身在何处,是否安康。 从今往后,他和江随澜再没有关系。不论是师徒,还是别的什么。 江随澜不愿意了。 多么明显。 他在信中一个字都没提他们除师徒以外的关系,明明存在了百年,却轻描淡写得好像从未有过。 然而回忆中,那些情爱,分明真切。 殷淮梦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蠢。他与江随澜在一起的那些欲望,分明伴随情动。 最初和江随澜在一起时,无情道反噬,都是因为他想起楼琼树。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贪恋与江随澜在一起。 随澜黏人。 他任他黏。他享受他黏。 他拥他时疼,他吻他时疼,他与他情意交融时疼。 越疼越不放手。 “随澜,你以为无情道之反噬是靠我与你那点事压制的么?” 殷淮梦想,自己当时说出这句话,都没想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他才懂。 无情道的反噬,江随澜没这个能力助他压制。 只会令他越来越疼。 因为……殷淮梦爱江随澜。 他踉跄着离开竹林。 殷淮梦走过江随澜常去的几个地方,他才发现断崖竟还有江随澜偷偷藏起来的、已经喝空的酒坛。他抚摸过坛口,那上面还残存着一丝酒香。 他去小银峰豢养仙鹤的地方,仙鹤优雅,江随澜却不是那样端着的,他身上具有最鲜活的气息,爱玩,常常半空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可现在小银峰上空一片宁静。 他回到院落,江随澜更是无处不在。 “云片糕。”他喊猫。 猫跳上篱笆,歪头看他。 “我们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猫慵懒地叫了一声。 “师兄。”楼冰站在院子外,轻声叫他。 殷淮梦回过头。 楼冰大惊失色,他一时间骇得发不出声音。 月光下,殷淮梦满脸泪水。 第9章 当日得知楼琼树的魂灯灭了,殷淮梦如遭雷殛。 那时他也没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之后一段时间,恍惚如行尸走肉。 只是殷淮梦修无情道,素来就是冷淡漠然的样子,因此除极亲近之人外,无人知晓他心神受的动荡。一些仙尊们的亲传弟子,倒是听了只言片语,知道他因情伤了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