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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朦胧中陡然看到一丝光亮,都急忙地挣扎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是我!”樊澍应了一声,药房的阿易先认出他来,惊讶地喊了一声:“澍哥?”正在给人做包扎的陆医生抬头也看见了,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老樊?你怎么在这里?”人们纷纷地抬头去看,这个被魏天赐当众羞辱过的警察太出名,不少桂龙的老地头都认得他。 身后有个尴尬的人咳嗽了一声,也走出来。人们脸上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太子爷?……”他原本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糟糟的,浑身脏污,全身的定制款上全是被钩开的破口,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连樊澍也不由得回头看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家伙仗着年轻身体好,居然也硬凭着胆怯和一口气跟着他爬过了那么一段路。 魏天赐被看得脸上一阵红白,脖子一梗,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干什么?!怎么着,你们还当是我害了你们啊?一群蠢东西!” 众人一时默然,心想我们正在争执茧房的所属权,突然这里就爆炸了,一看就是你的风格啊!完全是你向来那种不顾人情、不讲道理、六亲不认的风格啊! 但他们也都明白,如果是魏天赐干的,他这时候也应该绝不会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别多说话,保存体力!”樊澍说,他观察了周围环境以及受伤的人群,因为在这里的多是商馆要员,大多年纪较大,身体肥胖,再加上受伤,想要像他们刚才那样原路返回,恐怕极难。 有几个年轻人却眼尖:“喂,你们从哪里进来的,是不是那边可以出去啊?”说话间,甚至害怕自己来不及逃生,争先恐后地要往上爬。原本就岌岌可危维持平衡的结构被人们攀爬的重量以拉扯,变得更加危险。 “这边塌了出不去!”樊澍急忙说,话音未落,突然不远处又轰然一响,整个地基都跟着摇晃起来,歪斜的瓦砾和勉强支撑住的平衡开始崩塌,所有人都啊地一声,站立不稳摔倒在水里,刚刚往上爬的几个人立足点坍塌,好像流沙陷坑,伴随着惊呼声一下子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掉进了哪里。 “找茧房!趴下!”樊澍叫道,茧房单间是依托原本的地下轨道修建的隔间,单间串联的设计在这样岌岌可危的环境里反而最为稳固。许多人再也顾不上别的,能够活动的人急忙冲进最近尚且完好的茧房,一时间原本一间狭窄得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间只容转身的盥洗室的单间里挤了五六个人,转身都困难。 近期都没有人清理的狭窄单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豢养牲畜般的气味,床上仍然静静地躺着靠饲管滴喂生活的某种“动物”,它全然不知灾难和恐惧的来临,仍然静静地张着眼睛、膨大的小腹轻微地起伏着,在一群人大汗淋漓肾上腺素飙升的恐惧中,听得见它平稳的呼吸声。 狭窄的空间令人们被迫地挤在它的床边,和它皮贴着皮,肉贴着肉;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蔓延起来,虽然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享受过“它”的服务,甚至依赖于它赚取钱财和带来客流的供养,但这么紧密的接触却似乎头一次发现: 原来它的皮肤也是热的,是和我们同样的温度;原来它也有脉搏,也有心跳,透过皮肤的血管清晰地传达过来。它像是熟睡着,那平稳的呼吸发出安然的鼾响,让一切天旋地转中的恐惧都如同坍塌在头顶的瓦砾一般重重落地:曾经刻意忽略过得事实突然被无比清晰地横亘在眼前,逼得人不得不去看。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挤在房屋的边角,不愿意靠近那发着腐烂臭味的、活生生的、有脉搏和呼吸的安详的活物,他们也终于感到了荒谬——为什么它会被叫做“天使”呢? 坍塌的重响在这小小的茧房之外轰然落地;但房间里的他们却静默着,环绕着仅有的一张狭窄的床铺,只能够直面着肮脏的床单上酣然的活物,甚至不敢呼吸得重了,好像怕会打破它那永远安宁祥和的美梦。不知过了多久,坍塌倒戈的隆隆声终于停止了,习惯了动物圈养般的臭味之后,也逐渐能闻到四周腾起钻入的呛人的尘土味道。有人终于忍受不住了,伸手轻扯了一下“天使”始终蜷起弯折如青蛙般的腿,另外几个人感觉寒毛都炸起来了,叫道:“你搞什么?!” “……不、不搞什么……我就是……就是……”先动手的那个人结巴起来,他似乎也很难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很奇怪啊,它的腿原来是不能放下来的啊……” 陆医生叹了口气,“别想了,从出生就是畸形的,骨头太软身体太重,是站不起来的。”他简单地说,打破了这种怪谲的沉默,从狭窄的盥洗室里扯出一条发霉的浴巾,围观的人们如获大赦,七手八脚笨拙地将那条浴巾给它盖上了。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却让人感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沉重,等终于做完时,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重重吁出一口浊气。 “还有人在吧?”外面传来窸窣的响动,听上去是樊澍的声音在喊,“上面暂时不塌了!但是我们得迅速转移!” 人们从躲避的狭小鸽舍里探出头来,歪曲变形的房门被艰难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樊澍站在低处齐腰深的积水里,一手提着魏天赐的衣领,一手拽着刚才来不及进去躲避的药房易仔,将他们从倒灌的积水坑里拖出来拽到一边略高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