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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自欺欺人了,见过‘天使’的人多得很。那在黑市上甚至不是秘密。不过,我在这里,也并不是要否认各位始终坚持的信仰,指责一群甘愿主动忏悔自己罪行的人。” 他缓缓地说道,声音像是具有某种威吓的魔力,“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们,其实原本不必如此呢?如果,你们的忏悔已经得到回应,如果,真正的圣母已经降临人间;而这群人,只为了自己巨额投入天使养殖场的利润不至于亏损,为了自己神圣的权威不受到挑战,而选择隐瞒事情的真相呢?” 大主教瞪大了眼,就差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了,在信众们灼灼的逼视下,颤颤巍巍地挥舞着手臂,尽量让自己不失体面威严:“这是污蔑,这是谎言!……圣子都是神赐的子民,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但凡有良知的人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上帝、……上帝也会……”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远远看见自己派出去迎接“圣子”的卫队,带着朝圣的仪仗雄赳赳气昂昂地正开出一条路来。他突然有了底气,又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猛地向远处一指:“你们看,圣子来了,他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的信仰经受得住考验,让他过来!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他是神选的子嗣——” 人们缓缓地让开一条道,将信将疑地拱卫着那一队人马走过来。在怀抱着圣婴的亲卫面前,人们颤巍巍地划着十字,摸着襁褓垂下来的金色华美布幔的边角,感觉这样自己就沾到了能够子嗣绵延的恩惠。但渐渐地,人群骚动起来,像海浪似的,却不往前拍,反而后退;紧接着,从最里面一层开始跪下来,呼啦啦地一片像多米诺骨牌,从中心向外侧蔓延。 连大主教也发觉了不对,豆大的冷汗从三重冠中一颗颗砸下来。卫队里的人的脸孔那么陌生,他们在广场的中央举起了孩子,那孩子与他们先前看到的圣婴、圣子都不同:她扎着两个翘起的辫子,穿着白色的蛋糕裙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骨碌碌地转着,嘴角咧开一个笑容,伸出胖乎乎的双臂,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碧蓝的天空和穿过指间的风大叫: “呀——!” 周围并没有什么声音回答,反而一瞬间陷入骤然的沉默里;但是小公主并不介意,她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样子,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真实,都是触手可及的;她满意地探出身子,抓握住最近的一片树叶,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那与他们见惯了的侍奉在圣地的圣童们全然不同:他们不会笑,也不懂得反抗,一个个乖顺得仿佛木偶。 而如今,就只是这一声真切的笑声,那么童稚纯真,清脆如银铃,人们的眼里突然全部不可抑制地蓄满了泪水。 20年了,我们等了太久……太久……太久了! 汉森和猎户们护卫着这位“夏娃”,他们身上带着最好的装备,这时候全部架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像古老的荆棘王冠,将全人类的公主拱卫在正中。远处也有着潜伏的小队,防的是人们突然暴动。但是信众没有人冲上来,他们全然呆住了,仍然跪着,反而有些人害怕地向后仰着身子;突然不知谁领了头,他们齐刷刷地学着女孩的模样伸出双手,再涕泗横流地深深拜下去。 成了,汉森环顾着远处联袂成一片的摄像摄影快门的眩光,还有这广场里精心安排的各个角度全球同步直播的仪器。全世界都会知道,都会看到。我们能改变这一切,改变加诸在身上所有的不公和压迫,那些错误和不被理解都应该得到报偿。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附着耳朵教她说她自从获得自由后会说的第一句话;她很高兴,因为这个音很简单,她老早就会说;而现在她如果说的对了,就能得到拥抱和糖果。拥抱是这世上最舒适的一件事,而糖果是最好吃的东西。所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面前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喊: “麻——麻——” 那看起来,就像是在向虞涟这么呼叫。他也顺应地回应这呼唤,带一点慈爱的笑容:“我的孩子。” 人们顺着“夏娃”呼喊的方向望过去,眼神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变成类似于杂糅着感动、恐惧、震惊与孺慕的全部表情。 成功了。虞涟露出了微笑,他想,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报复。如果一百万年后文明再度如莫比乌斯环那样循环往复,他们审视我们的遗迹时也一定如同今日的我们审视复活节岛的文明崩溃一样,迷失在如迷宫般的文明背后,最后归咎于某种信仰狂热的崇拜。 樊澍和凌衍之躲在大殿的雕刻繁复的廊柱后面,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里的一切都过于安静了,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以外;他们不会被乌合之众的情绪裹挟进去,好像把一个问题换了个角度,反而看得更清晰。樊澍突然明白这个OMEGA不是疯了,而是充满野心:即便他想要报复,就算他联合了全世界所有的OMEGA,也不可能战胜得了这样的时代,因为他们是人造的弱者。所以他要借助信仰的力量,把自己塑造成人造的强者,后天的偶像。信息正以纳米级的速度飞速传播出去。要不了多久,他就是圣母的化身、新宗教里的象征了。 而凌衍之也明白了,原本朦胧的影子如今终于戳破了那一层纸。他总觉得虞涟和自己有着很多相似的部分,很多共情的语言,他们是能够互相理解的。但眼下他终于明白,这个社会学家出身的OMEGA,野心比自己要大得多得多,他追求的是目前这个社会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