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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珝看着他这副疯癫的样儿才察觉出异样了,他每句话都不离段干卓。元珝本当他是为计较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如此,但现在看来倒又不是,倒像是只为着段干卓了。 元珝动了一番心思,蹲下了身,一手按他肩上故意试探道:“段干先生心善,他认了或许只是不想你将来对他怀有愧疚之情吧。说来我也有些嫉妒了,段干先生怎么对你那么好呢?” 湛渊愣了一下,果然摸着脖子无措地看向了他,眼神里俱是懵懂与慌乱,“阿卓对我好?” 元珝是何等的玲珑心思?一听他口中所称“阿卓”,再联想他这疯癫样,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不动声色地暗暗思量:自己还有一点胜算也未可知,关键在段干卓。 “对啊。弟弟,在我看来,这世上你最不该杀的一个人就是他。我们身份如此卑贱,却又长于皇家,世人有几人会对我们是真心?段干先生在顷嘉之乱中救我们的性命,渊宁帝想害你,也是段干先生与天下为敌拼死救了你,后来他还跟我求情让我放你一命,不惜愿以自己半生自由为约……还有人对你这样好过吗?若是他当初选择的是我,愿意留下追随我,我必让他官拜上卿……可惜,他选的是你,到头来却落到这番下场……可叹啊……” 湛渊无意识地挠着脖子,目光涣散地乱瞅,低声嘀咕:“你说的是真的?阿卓对我好?” “对。段干先生对你有情有义。” “是是……是,他对我可好了……他任由我肏还给我做好吃的……做了很多好吃的,他不给你做,不给你做,也不给言敏做,只给我做……面……面……”说着说着湛渊一下子灵醒了,连滚带爬几步抓过了那张纸,看清了上面自己的出生日月。 湛渊先是低低的笑,紧接着越笑越癫,“哈哈哈……果然是个好日子……是个好日子……他说不能浪费,要当我的生辰日。哈哈……好日子……好日子,妓女跟狎客的儿子……哈……一个下贱东西,天天想着天下是他的……哈哈哈……说出去会笑掉世人的牙……阿卓啊……” 整个大殿都是湛渊桀桀的笑声,元珝听得正发渗,却见湛渊踉跄着爬起了身,收了笑,面无表情地拔手上的扳指。不知是用力过重,还是那扳指戴得紧,湛渊硬生生刮下了自己拇指的一层皮来,一滴血滴到了大理石地砖上。 湛渊瞅了会儿那带血的扳指,便将它反手朝后一抛,正砸在元珝所瞧的匾额上,将那匾额砸了下来,哐当一声砸碎了一架花瓶字画。 湛渊双手紧抓着断剑往殿外一步一步地挪去,“我不杀你了,你得活着,好好活着……这屈辱与悔恨我一人受不住……我受不住……同母好啊……你得陪着我受天下人的耻笑。” “元恪!”元珝在他身后大叫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生而被治,何其渺渺!我这等能者居之,是他们之幸!设若段干先生还活着,他一定会让你把这天下还给我。你不如成全段干先生的心愿罢。” “是么。那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让他来跟我说……他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你当我真稀罕什么……” “对了。”走到殿门口,湛渊突然住了下来,扭头冲他说:“黄一锅还在吗?” 元珝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御厨黄莱?或许还在。” “将他借我一用。我饿了,让他给我做碗面条吃。那碗面我赌气没吃,一口都没吃,后来招尽了蛆虫……你说,是什么味道呢?” 第39章 湛渊一出门,看到远处宫殿廊道上亮起了或明或暗的灯笼,像一条火龙……他不禁地扭头看向身旁,似看到一少年抱着一孩童向他慌张奔来…… 那日,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蛊毒的滋味,似万虫蚕食又似万箭穿心,他叫闹不休,无数人团团围着他,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闹了整整一夜又一日他才安静下来,只是那时还不知以后六年每隔三月都要尝那滋味。 那日晚上,他虚脱地躺在床上,身子又乏又难受,却睡不过去,身边只有几个贴身宫女太监伺候。恍惚间见一身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手将他勒进了怀里。 好像有宫女侍卫上来阻拦,却被那人拿剑喝开了。元恪又慌又惊,挣扎了一番,直到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才放了心,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走。 那人步子走得极快,抱着自己的胳膊又勒得紧,元恪喘不动气,脑袋晕眩,想让他走得慢些。似乎便是在这个廊道上,元恪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身后一条火龙,数不清的侍卫举着火把疾呼着向他们涌来。 元恪耳中充斥着“捉拿恶贼段干卓”、“解救小殿下”的呼叫声,着实吓了一惊,恍恍惚惚明白这人要对自己不利,便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那人也换了凶相,转而将他夹在腋下,死活不放手。 那时渊宁帝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来。元恪远远间瞧见了他,便大声喊叫:“皇爷爷救 我!”渊宁帝那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目光浑浊地盯着他们,似乎张了张嘴说了句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湛渊盯着廊道挪不开眼,他记不清那人最终是如何带着自己逃出去的了,只记得他在团团奋力包围中厮杀……直拼得一身血污才将自己带离了此地…… “我又回来了。”湛渊抬了抬手,不知道要抚上谁,只盯着眼前的烛火喃喃道,“这回你可带不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