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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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本来就因为这一路上的山水美景,荤素美食是高兴,因为快乐大师每天的各种趣事儿而哈哈哈哈大笑,现在更是乐傻了一般——跟着快乐大师唱着毫无章法的歌曲,傻乎乎地乐呵。 车队到达济南府的时候,皇上收到师祖的回信,通篇看下来,就是说皇上大惊小怪,“小儿欢乐之语”而已。 皇上:“……” 皇上生气,皇上憋屈,可皇上没奈何。皇上再看随信寄来的画儿,石溪道人的手笔,绝对的好画,可是画里,那是他的熊儿子身穿红色的小僧衣,骑着小毛驴高歌欢唱…… 好像更胖了几分的胖脸圆乎乎的。 小毛驴眉飞色舞的快乐,后面还有配词《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 ………… 皇上觉得他熊儿子这一出去就玩疯了。 可是保康觉得他这是鱼入大海般的快乐。 可是师祖觉得,小徒孙这么非常好。 保康和他师祖一行人,因为他们在石家庄拜会了隆兴寺和柏林禅寺,不光是谈禅论法的愉快,还有这两个禅宗祖庭,北方寺庙领袖的推荐,等到他们九月初九在济南府过重阳节的时候,直接受到当地佛门人士的热情招待。 阿弥陀佛。济南好啊,保康喜欢。 吃喝:仁风西瓜甜又甜,脆又脆;红玉杏肉细嫩,酸甜可口;阿胶与人参、鹿茸并称中药“三宝”,长清木鱼石,长清茶、平阴玫瑰也都是宝。还有那黄河大米、明水香稻光闻着清香之气能令人食欲大增,回味无穷。 更不要说那正宗山东菜的坛子肉、爆三样、九转大肠、把子肉等等大碗大菜,有名的泉水宴之一大明湖畔的奶汤蒲菜,大街小巷的甜沫和锅贴……快乐大师·小保康特接地气儿,一大早起来喝着甜沫,用着锅贴,舒坦。 中午他看到侍卫们和武僧们,甚至石溪道人都吃得倍儿香,闻着腐乳煎饼卷葱白,烧肉大蒜就馒头那韵味十足的“香气”,也食指大动,好在让师祖阻止。 玩乐:济南又叫泉城,那当然是看泉,看山。九月九重阳节城里大闹三天,沐浴斋戒,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饮宴求寿……保康一行人的足迹踏遍济南城各处名胜。 济南第一古寺灵岩寺的秋天,淌豆泉咕咕流淌,源在岩壁上,水自岩缝流出,经凿石修建的长方形池,顺山势北流,汇于石坝拦截的蓄水池内。泉旁伴有一株挺拔高大的古银杏树,黄色的树叶子迎风招展,开开心心地落了一地…… 快乐大师·小保康在银杏树下一觉醒来,就听到、看到他的老师石溪道人和几位老和尚在不远处,正一起唱“sapp-sapp”,一边唱,一边跳,疯疯癫癫的,那个热闹。 快乐大师嘻嘻笑,一跃而起,扭着胳膊腿儿跟着跳。 胳膊一腿,腿儿一抬,别人是腰一扭,他是整个人一扭……蒲松龄跟着小沙弥缓步进来寺庙后山,先听到这般杂乱欢乐的歌声就是一愣,待走进一看这幅“群魔乱舞、群仙醉酒”的场面,也不由地笑出来。 特别是人群中的那个一身红色僧衣的小和尚,那个“胖气”,可爱得来—— 蒲松龄写《聊斋异志》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可他写好后除了几个好友之外无人问津,也没有书店愿意给出版,他正发愁怎么去求哪个名人帮忙写个序之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大江南北开始流行“象声”了。 人们的胃口大变,就喜欢看这么魔幻出奇的小书本儿。 他在家发愁不知道,他的好友兴奋地告诉他这个情况,还借给他银子,他拿着书到济南找到一家书店一问,立马就是三千本印刷,抢购一空后,就是再五千本。 随之而来的名声什么的不说,《聊斋异志》的出版首先大大地缓解他的家境窘迫。 他对改良“象声”的纳兰容若先生感激万分,听到古寺灵住持说纳兰容若先生的小学生来到济南,还喜欢他的书,想见他,他就立马赶来,他以为这是一位爱学习,爱听笑话的小孩子,那知道这是一位小和尚,一位这般白白胖胖,快快乐乐的小和尚。 蒲松龄看着场中跳舞的大小老少和尚看得发呆,小沙弥赶紧提醒他去见人。 然后蒲松龄就一眼看到了,在一边和住持品茶的一位老年僧人——高人,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僧衣,长相也不出奇,气息也安静淡然,可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第62章 “阿弥陀佛。”蒲松龄愣怔的功夫, 就见古灵寺住持和那位大师一同起身抬手打一个佛号。 两位大师和他问好, 蒲松龄赶紧给住持和这位大师见礼, “阿弥陀佛。留仙见过两位大师。” 师祖对这位写出《聊斋志异》的民间文人很是欣赏, 此刻见到他本人,更是欣赏。 “阿弥陀佛。先生请坐。” 古灵寺住持也邀请他坐下,斟茶,笑着说道:“先生的文章, 写鬼写人入木三分,闻所未闻, 却是一见倾心。早就想要慕名拜访, 今日一见, 大幸也。” 蒲松龄面对两位大师的真诚,突然不知所措。 “惭愧, 惭愧。留仙不敢当两位大师的盛赞。” 师祖微微笑,一口茶完毕, 直接开口:“先生文采出众, 见识独到。更难得眼见当今现状还能有一腔报国之心。” “八股科举不适合先生, 贫僧有意推荐先生去参加朝廷的‘博学鸿儒科’,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 “博学鸿儒科”“博学鸿儒科”……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回响, 他整个人呆呆的。 可是古灵寺住持也说:“醒迟大师有意, 老衲也凑一个趣儿。济南多出来一好官, 也说社稷和百姓福祉。” 蒲松龄:“……” 反应过来后, 蒲松龄赶紧起身给两位大师行礼谢恩。 “留仙感谢——两位大师。”声音颤抖, 克制不住的眼睛湿润。 师祖轻轻摇头, 叹气。 “先生大才,奈何,奈何。阿弥陀佛。” 老住持也叹气:“先生四十来岁,尚在有为之年。” 蒲松龄轻轻点头,却是止不住眼泪直流。 蒲松龄出身蒲氏家族,蒲氏是淄川世家。蒲松龄早年热衷功名,奈何父亲蒲盘时家道已渐中落,年少时,又遇到张献忠、李自成起事;再后来清军入关,正处改朝易鼎之际,社会动荡不安。 生活的艰难,坎坷的经历,加剧了他一腔报国之心。顺治十四年,娶妻生子,一家和美。顺治十五年,十九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他本以为那是他生活“得意”的开始,哪知道,那只是“失意”的开始。 顺治十七年庚子,应乡试未中。康熙二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一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四年,应乡试未中…… 科举场中极不得志,满腹实学,乡试屡不中徒奈何。家业艰难,平日除微薄田产外,以教书、幕僚维生。却是深入市井生活后更加有感于世情残酷,民生之艰。康熙十八年,作成狐鬼小说初步结集,定名《聊斋志异》,几番修改增补,没想到因为这本书一朝时来运转。 他如何能不激动落泪? 三个人小声交谈,古灵寺住持尚好,只觉得自己是因缘际会帮扶一位有才有德之士。师祖却是因为蒲松龄言语之前的郁悒感慨良多。 师祖之前有一次和小徒孙聊天,聊起来科举考试,小徒孙对其非常反感,说这样考出来的官员估计什么也不会,怪不得一个县令就要十来个师爷跟着。 师祖也没想到皇帝本为招揽汉家文人之心而开始的特殊考试,反而成了某些有才不羁之人的唯一通路,只是奈何这个通路更狭窄,没有靠得住的推荐根本不能参加。 “阿弥陀佛。贫僧相信,先生有了这番和百姓感同身受的经历,定能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师祖感叹,古灵寺住持也安慰蒲松龄,蒲松龄的情绪缓一缓,三个人的谈话转为佛法经论,都是博学之人,一时之间谈得兴起,石溪道人也加入进来,谈天论地,谈古说今,好不热闹。 保康眨巴眼睛,坐在师祖的身边乖巧地听着,吃着,喝着,听到妙处跟着笑着。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蒲松龄的坎坷人生,估计就是古往今来真正有才之士的人生,不与官场同流合污,不与文坛附庸风雅,不与世人计较名利得失,怎能不艰难? 幸好,人间总有希望在,人间总是有好人。石溪道人当初看透世情出家为僧,如今一朝顿悟;蒲松龄也终于等来他的机遇,一展才能。 保康拿着他的那本《聊斋志异》,瞅着上面蒲松龄先生的题词在灯光下闪耀,笑眯眯脸:“师祖,保康收藏的宝贝越来越多了。” 师祖微微笑:“嗯。” “保康也需要一个小库房了。” 保康得意洋洋:“师祖,保康有很多宝贝。” 师祖:“嗯。我们保康有很多宝贝。” 保康看着书突然想起他的南下路线,突然想起来他们此番见到了蒲松龄先生,游玩路线就变了:“师祖,蒲松龄先生的文采好,考‘博学鸿儒科’一定可以。师祖,那我们不去淄川县了,我们直接去曲阜吗?” 师祖将他的宝贝书本儿放好,领着小徒孙去洗手上床躺好:“保康不想去曲阜?” 保康眉眼纠结:“书上说曲阜风景好看,但是保康更想去看大海。” 师祖微微笑:“我们在济南还要待两天。古灵寺住持说,孔尚任明天就会来到济南。” 保康:“……” 眼睛闪亮,眉毛飞扬,小嗓门欢快:“谢谢师祖。” “师祖,那我们直接从济南去沂州府,出海做大船去南方?” “嗯。”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睡梦中也兴奋不已。 大海,海风,海浪,海鲜……他来了。 大为开心的保康第二天起来就自觉今儿特帅气,他一大早起来读书打拳,用早膳敲木鱼,都特专心。 上午的时候见到孔尚任,表现得更是热情和好奇。 孔尚任字聘之,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诗人、戏曲作家,继承儒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自幼即留意礼、乐、兵、农等学问,还考证过乐律,具有扎实的音乐知识基础,和南方的洪昇并论,人称“南洪北孔”。 二十岁,考取县府学生员。后来参加岁考,没有考中。但他并没有放弃做官的念头,典卖家中田地,捐资纳了一个“例监”。三十岁,他读书着述忽然对南明兴亡引起注意,从亲友处采取轶闻,从诸家记载中撷取史实,准备写一部反映南明兴亡的传奇故事。 去年,孔尚任三十五岁,正打算南下会友人,应衍圣公孔毓圻之请出山,修《家谱》与《阙里志》,教习礼乐子弟,采访工师,监造礼乐祭器,为当今皇上的南巡祭孔活动作准备。 保康和他聊天,喜欢他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喜欢他的好为人师、孔孟遗风,钦佩他的才华,大为赞同他写书的想法,不管这书于时局多么不合适,但任何一个时代都应该有独属于它的故事留下。 保康听说他汗阿玛已经将南巡的计划透漏出去,所经各地方都已经开始准备,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他汗阿玛准备的大型尊孔活动。 “先生你也认为,世人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 孔尚任愣住。 快乐大师·小保康继续问:“山东孔家,龙虎山张家,都是传世大家。前朝人说,孔家天下第一大家,张家第二,朱家第三。民间有一句话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孔家和张家的人犯了连累整个家族的死罪,却是朝廷明令无罪释放。” 死寂。 这是孔尚任从没有思考过,从没怀疑过,他认为天经地义般的事儿。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来,他一定会生气,他一定大声驳斥,可是快乐大师说出来,他无言以对。 孔尚任还是愣愣的,他想说,孔子者,汉人之博学者也,其言教,流于四海,达于诸夷。孔子的后人,勤学博识,一心遵循先人的教诲,克己复礼,宽仁处世……收到世人尊重,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孔尚任面对小胖娃娃清澈灵透的大眼睛,脑海里一瞬间想起的是,这几百年来上千年来几千年来孔家人一代一代背负的重担。 既为自己的出身骄傲,又受困其中无法自处,更不可能和普通读书人由着性情做事,站在朝堂上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可是,世人就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吗?无论是谁做天下都要对孔家人让一步吗? 孔融的例子血淋淋的在那里,孔家的人守着家训和世人给他们的标签,有的甘心了,有的庸碌度日,有的寄情于道家清静无为,有的痛苦、发疯……一年一日的时光虚耗磨灭了他们年少之时的傲气和志气。 可是,世人对他们敬仰的同时,也有不满;历朝历代的皇家都对他们尊崇供养的同时,更多的是警惕和利用。 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尚任一时之间想了甚多,竟是魔障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