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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大早,陆铮鸣他们就被派到了东市里偏僻一隅,这儿是集市里人员最复杂,流动最快的一角,俗称黑市。里头鱼龙混杂,牛鬼神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陆铮鸣和另外几个校尉力士守着的是八角巷巷口,据说市面上流通的假盐票簿子就是从这巷子里流出去的。 天冷得呵一口气就和吞刀子似的,雪快堆到了膝头,哥几个和沟里的灰老鼠似的缩在个不起眼的茅棚下,原先还觉着风吹进脖子冷,现在已经麻木到没知觉了。 陆铮鸣是个和气又大方的头儿,从不和底下的校尉力士们摆谱。校尉们敬重他但不怕他,趁着天蒙蒙亮人少的时候便搓着手小声唠嗑打屁,聊着了聊着就说到了病倒了的东厂提督。 一个小力士使劲搓着快冻掉的手指头:“我看这是个好兆头,东厂的头一倒,剩下那群不阴不阳的娘娘腔们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了。老天照应咱锦衣卫,来年搞不好能挣个好前程。” 原本漫不经心地喝着腰壶里烧刀子取暖的陆铮鸣蓦地一顿手:“你说谁倒了?” 力士眉开眼笑道:“头儿!就是那比女人还漂亮的大太监啊!”他挤眉弄眼道,“啧啧,那位九千岁比我见过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还美上三分。要不是小皇帝才八岁,恐怕中宫娘娘都得他来坐了。” 另一个小校尉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一个太监还想做中宫娘娘???祖坟的坟头都给他烧着了吧!” 锦衣卫这边惯来看不起东厂的阉人们,其实他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东厂里头大多数做事的番子和他们一样,都是正常男人。可谁让东厂的领头人是个太监呢,如今还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太监,锦衣卫们往往谈起他时一半是畏惧,一半是见不得光的那些狎昵下流话。 陆铮鸣往常从不参与他们之间攀比说黄/色笑话的游戏,倒不是嫌低俗,他本人就是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人,只是他这人一旦开了口就容易满嘴跑马,拉不住缰绳。宴行生再三提醒他,注意他们是敌国奸细的身份,陆铮鸣便索性少说少错。 而今乍然听到这几人语气轻佻地谈起东厂里的那一位,陆铮鸣心里的感觉大不同了,甚至起了火,要不是碍着身份的缘故,保管把这几个兔崽子打得满地找牙。 老子的人,给你们瞎逼逼的? 陆铮鸣强自按捺着火气,不动声色地问:“好端端的人怎么病着了?上次不还是威风凛凛地和咱们抢功去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陆头儿,”那小力士精神抖擞地笑嘻嘻道,“他们那种阉人身上少了那二两肉,身有不足便容易招病,哪能和寻常男人比啊?啧,听说那位提督是个好男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折腾得太过了……哎哟!” 力士捂着火烧火燎的鼻子往棚子里一蹲,龇牙咧嘴地在鼻子一抹,摸出一手的血,眼冒泪花地瞧着陆铮鸣:“头儿,咋了?” “正当差呢,你这么大声在这说书是生怕巷子里的人听不见?”陆铮鸣面无表情地抱回长刀,身穿灰黑便服的他冷眼盯着巷口,一身谁也不敢接近的浓浓煞气,“少说废话,盯紧点!人要是跑了,岳大人第一个拿你开刀。” 一提到严苛非常的岳钟,几个人屁也不敢放了,噤若寒蝉地蹲在了棚子下,当真和几只大老鼠似的。 陆铮鸣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鬼影都没有的巷口,一面心思早飞到了八百里外的皇宫里头。 病了?怎么又病了?病得重吗? 前两天见着他的时候的确脸色不大好,还以为是忙着藩王入京的事累到了,现在看竟已是久病成疾。 陆铮鸣从不觉得日子有这般难熬过,他是个极有耐心,能等得住的人。从晋国到燕国,从晋国原本一个差点见了阎王的阶下囚,到如今燕国的锦衣卫百户,他有足够的耐心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和人。 可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数,他遇到了和四,本以为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子,结果现在成了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天色渐渐从鹅蛋青亮到透白,即便是黑市,其他巷子里头也有了生意往来的声音,唯独陆铮鸣他们守着的巷子静悄悄的。 陆铮鸣心下渐觉不对,正巧守在另一头的另一个百户突然放了个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示意他们立即进去逮人。 “艹了,又是咱们冲锋陷阵!”原先开黄腔的力士忍不住骂了一句。 陆铮鸣提起刀,一马当先钻出了破棚子,人和鬼影般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角飘进了巷子深处。 底下人见着从来不慌不忙的陆百户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好生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去赶紧跟了上去。 八角巷里住得人家不多,多半是闭门闭户做些见不得光的人生意的,听说连没在娘胎里成形的小儿都有的卖,说是专门卖给不孕的妇人,吃了就得子得女。巷子里狭小阴森,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事先没来探过底,陆铮鸣他们一行人打头,后面又进了一队人马。两边人马各贴着左右,眼观八方耳听四路,挨家挨户地摸排过去。 这些人是打探情报的顶尖高手,这些做生意的贩子哪里能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两行人悄无声息地从巷头排查到巷尾,竟是一无所获,这一无所获的意思是连点人声动静都没有。 带着另一队的蔡百户和陆铮鸣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