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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报,”他靠在床头,阴阳怪气地拉着长腔,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比邻’么?这么近还报什么啊。” 他还记恨着早晨的告别。心里有敲锣打鼓声说可以就坡下驴尽释前嫌了,也有声音控诉他不能这么没骨气,要知道那会儿他攥着拳,绷得眼眶都红了。 耳根这么软,怎么对得起那一刻伤怀得快要死去的心情呢。 “哎哎哎——”严明信受不了他这个语气,一听他这么说话就忍不住检点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了人家不痛快。他想了想,“好像是不合适,其实我们离得不算太远。” 静悄悄的夜里,君洋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严明信抠抠指甲,早就忘了刚才转接的时候跟接线员说的“通话目的”是要“向山海关的战友道谢”,也忘了D区的哪个王子在找老大哥家的大侄子。 他只知道他肚子里不太多的诗词歌赋这会儿都和他一样严阵以待:“那我换一句。” 君洋来了兴致,把耳朵完全贴在听筒上:“换什么。” “换个……”严明信搜肠刮肚,懵懵懂懂,支吾了好半晌,“‘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您看行吗?” 话没说完,电话那端“吭哧”笑了,笑个不停。 严明信并不知道“西窗烛”是个什么东西。小时候谁细究过这个呢? 这一说完他才发现,听起来像是卧室里的窗花之类。 他听说过接风洗尘的,听说过“过水门”的,从未听闻久别重逢的谁与友人欢聚一堂,在卧室大床上坐下来剪窗花的。 他的心上一时渗出了汗,恨不得把手伸到胸口抹一把。 君洋只是低声地笑,未置可否,笑声像一个个小豆豆顺着网线跳了过来,在他耳膜上活蹦乱跳。 在医院时,有人给严明信剪了指甲,最近长出来了一小截,还没收拾。 稍一用力,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疼,也分散了注意力,赶走了他满脑子的夜雨和窗花。 他清了清嗓子,岔开令人了浮想联翩的话题,问了一句废话:“你那下雨了吗。” “没有,天气好得很。”君洋心情不错,悠哉地随口答道,忽而想起一事,收了笑意,“明天,就不要打这个电话了。” 1151上取出的模块已组装完毕,也许就在明天,他也将启程,重回大海。 第23章 舰员上岸一段时间后再登舰回岗时应进行体检,尤其是曾经离开港口的人员,交接1151前君洋又去了医疗中心。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车,他习惯性地抬脚就往病房楼方向走,直直走了几十米才反应过来,放慢了脚步。 太阳悬在天边,瞪大了眼盯了他这一路,嘲笑着把阳光洒了他一身,他毫无愧色,欣然接受。 人要改变惯性并不容易,尤其是当这件事还留存在心里。 如果不是昨晚严明信打了个绝大部分内容穷极无聊的电话来,这段日子恐怕会成为他的一个心结,堵在胸腔里让他寝不安席,再经年累月地活活把它抑郁成病灶,等他死的时候焚烧炉都烧不化。好在这个平安报得那么恰好,他惊奇地发现他其实不必非要获得同等回报,只要有一点点回应,天秤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平了。 虽然他还是有些不太懂,从什么时候开始毫无实质意义的废话也能让他脸热、心跳、傻笑,但他已经开始遗憾,也许短时间内他没有回拨的机会——天秤不但平了,他还欠了点儿。 利复利,息复息,日积月累到五十岁那年,他又该欠了严明信多少呢。 返舰体检只是些例行的项目,连查带化验,个把小时就出了结果。他拿着体检报告返回吉普,老远看到车前盖上放了个文件袋。 医疗中心处于军区外的特服区,门口有人站岗,除了病人家属,普通人不太会来这一带。 文件袋口的线绳虚虚地挂了一圈,风一吹就要散架,君洋拿过来把线圈绕实了,稳稳丢在了不远处的石阶上。 街上的行人高矮胖瘦不一,看起来自然无比,但路对面一个暂时驻足摆弄手机的行人却马上朝那文件袋跑去。 与此同时,吉普车后也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一点儿不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君洋未动:“那不是我的。” 说话的人从车后走了出来,接过被扔在路边的文件袋,轻轻拍了拍尘土,接着摘下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墨镜,露出一张近日在全球媒体高频次曝光的面孔:“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是之慎本人。 随着白马关事件的发酵,之慎的背景和实力早被人剖析了个透彻,添油加醋真假难辨。但无论人们如何猜测,有一点是各方一致认可的:倘若某天他登上王位,那座龙椅必是高精尖武器装备堆砌而成,即便现在没有登基,他的权杖一挥,召动的兵马也堪比某些小国的整体兵力。 换言之,这个人身价之高昂,性命之贵重,绝不会手无寸铁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再看医疗中心门口站岗的那几个,不要说荷枪实弹了,恐怕连正步都踢不稳当。 君洋拉开车门:“可以。” “二十多年前,西梅里海上有一座岛叫答得,它从触陆到沉没只用了六年的时间。”之慎比电视上看起来瘦得多,五官更为立体,眼窝也更加深邃,眼角带着一点历经沧桑的皱褶,平静地说,“被洋流和引力推挤,它下沉的速度不是匀速的,而是像旋涡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至整座岛屿完全滑入陆地之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