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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总比吃的时候想,吃完了不想好。” “呃,也对!” 他琢磨了琢磨,承认有道理。 两人就保持这种羞耻的姿势,直到碗盘干净。范小爷总算放开他,颠颠地拿了个大苹果,熟练削皮。 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削水果是她唯一能帮得上忙的。 “唉,还是家好啊!” 褚青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尽情伸展,顿觉人生圆满。 “德行!” 范小爷打开电视,也舒舒服服地往他身上一歪,不时喂他一块。 两口子吃饱喝足,聊天打屁,看着没营养的剧集,宛如白头偕老。待到广告时间,她才猛地想起来,道:“哎哥哥,李玉想找我拍部戏。” “什么戏?” “就是一个打工妹,然后被强奸了,把那孩子卖了十二万,最后自己带着孩子和钱跑了!”范小爷的概括能力简直人神共愤。 “……” 褚青咧了咧嘴,懵逼道:“有剧本吗?” “有!” 她起身摸出一个复印版,道:“我让李玉拿回去改了。” “嗯,我先瞅瞅。” 他很快扫了个大概,道:“一般吧,改也没什么戏,这题材就不行。人家都是政治、文化、经济冲突之下的人性观,就咱们,天下太平的家庭伦理。” “得了,别拽了,你说我接不接啊?” “呃,你自己定吧,练练手也行,这角色还可以。” “哦。” 范小爷收好剧本,站在沙发旁瞧了瞧他,忽地拉起老公的手,哼唧了一声: “哥哥!” “干吗啊?” “哥哥……” 她又叫,像极了一枝粉腻娇醉的桃花瓣在颤动。 “你让我歇一晚上,明天行不行?”他头痛。 “不行!”她噘嘴。 “……” 褚青投降,随手关了电视,正要跟她回屋交粮,不出所料的,那破手机又开始倍儿巴乱蹦。 他反身接听,说了几句便挂断,喊道:“宝宝,我得出去一趟!” “谁啊?” 丫头在床上应道,没大动肝火,这么多年早被晃点惯了。 “娄烨,不知道什么事。” “那你还回来吗?” “看看吧,不回来给你打电话。” “哦,过了十二点我可不锁门啊,谁爱进谁进!” …… “没别的事,就是想找你喝酒。” 这是娄烨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颐和园》完了!” 这是第二句。 当褚青赶到小饭馆的时候,娄烨已经坐在那里,桌上撂着两只空酒瓶,没菜。棚顶的吊灯昏黄,墙皮漆黑,棉布帘子也不太严实,嗖嗖地往里灌风。 “哥,你想喝上我那儿喝去,在这干吗呢?”他见对方摇摇坠坠的,连忙过去扶。 “不,不用,这就挺好!” 娄烨的酒量略差,加上心情抑郁,不觉有了丝醉意。褚青没办法,只好道:“那咱叫几个菜,别喝凉的。” 说着,他唤过服务员,点了个锅仔和两道炒菜,酒也换成了38度的绵竹大曲。那服务员的表情极其惊悚,想问又不敢问,纠纠结结的退下。 亏得店内没别的客人,否则肯定骚乱。 而此时,他才接过话头,道:“你刚才说什么,怎么就完了?” “后期做完了……” 嗨,他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娄烨又道:“也特么快完了!” “我把《颐和园》送去审查了,没过,我打算再送。” “我知道,它过不了。” “我知道,它不能上映。” “我知道,他们会用一个特可笑的理由毙掉那部电影。但我也没办法,我干活的时候老是忘了那些东西,这个你能拍,那个你不能拍……” “……” 褚青默默听着,连菜端上来了都没动。 当初,一群朋友就劝过娄烨,没听,如今也不是在后悔,是憋着,是压着,是忍着,是最极限的跟老朋友聊一聊。 那片子他知道,有青春,有骚动,有裸体,有反思……但这都不重要,最吓人的是,里面还有八九。 你以为《蓝宇》被禁,真是因为同性恋吗?不就是稍稍提了几笔天安门吗?更别说《颐和园》这种明目张胆的描绘。 其实整个第六代,贾樟柯妥协过,王小帅妥协过,张元直接堕落,管虎游走在商业与文艺之间! 只有娄烨,这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直到十年后,仍然死倔死倔的站在自认为有价值、有灵魂的电影废土上。他不一定正确,但一定值得敬佩。 娄烨一盅一盅地喝着酒,偶尔夹口菜,强大的自制力仍然掌控着头脑的思维,道: “我以自由的表达方式进行我的电影工作,却被首先理解为对禁止的反抗。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必须无条件接受对我们每个人的各种分类、定位和命名,无一幸免。” “我不希望我面对的事情,是以后20岁的导演还要面对的。他们拍第一部第二部影片的时候,应该比我们要好。” 他保持着惯有的说话口吻,深刻,矫情。褚青没有笑,甚至不敢喝酒,免得两个人都醉倒。 在这样的夜里,被老朋友叫出来,除了同喜同悲,还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