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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照明白,刘玄大势已去。他暗暗打量刘玄,却发现对方姿态闲定。难道刘玄还有后手?他隐隐觉得天下要起风了,至于风向,尚难以捉摸。 含元殿的大朝会结束,但紫宸殿内阁议事尚开始。刘玄是最先被宣召进紫宸殿,他一进紫宸殿,便提及川西叛军擅自攻打陇右道清水一事,他道:“皇上,如今正是削弱河西节度使程藏之的机会。当立即催促河西驻军平叛!” 毕竟只拿到一半军印,李深也想借此机会再削弱河西,杨奉先领会深意,道:“刘首辅,这个自然。” 刘玄却不满于此,又道:“臣听闻民间一直有名为转生帝教的邪教蛊惑民心,臣今日得知此邪教源自于清水,臣请皇上派遣颜尚书以监军身份一同去清水彻查此事!” 程藏之之所以在军中称都督,而不称元帅,是因都督一职具有监军职能。大宁各道驻军,除却叛军,皆由朝廷派遣内宦做监军,以此干涉军政挟制军队。程藏之治军独断专行,从不准任何人插手河西军务,是以才称都督。 为绝内宦乱军隐患,程藏之曾斩杀过不下数十监军。有些监军,甚至连陇右道都未踏足半步,便不明不白死在途中。 派颜岁愿给程藏之当监军?李深和杨奉先皆明白,刘玄这是在借程藏之的手杀颜岁愿。只是,看程藏之今日含元殿所言,真的会对颜岁愿下杀手?只怕难。 刘玄见机行事,“皇上,当年乃是中宁军踏破山南道,杀程怀以定谋乱!此事若成,三大节度使死一者,两大节度使敌对,其他诸道谁敢再不敬中央朝廷!这可是一举中兴的天赐良机!”而且代价极小,只死一个颜岁愿而已。 言罢,刘玄上呈一封亲笔秘信。 颜岁愿胆敢欺君罔上!程藏之居然真是山南道逆贼程怀的后人!居然都是与李湮相干之人! 本还在犹豫,恐卢龙驻军独大的李深近乎咬牙切齿,颜岁愿不是得程藏之庇佑不听自己调配吗。那他就让程藏之不再庇佑他!至于刘玄所言,他无暇深思。 “便依首辅所言。” 闻言,杨奉先与刘玄皆是心中发笑,只不过一人冷一人得意。杨奉先笑皇帝痴聋,刘玄所言中兴,当真可笑,若河西与卢龙交火,天下才真是乱了!刘玄已然将政治筹码另押他人,李深犯蠢,他乐见其成。 拟定事宜,便将程藏之和颜岁愿先后召入紫宸殿。二人均未见到李深,想李深也不愿见他们。 诸位内阁大臣各领差事,散去宫外。御街之上,礼部尚书的车架拦住兵部尚书王右军。 天色灰沉,像涂层碳灰。层云厚重,看一眼便让人心口压抑,全身不得舒坦。岳照刚下车马,便撞上了同样一脸沉水霾云的京兆府尹周农。 “周大人……?”岳照颇为惊诧,对方见他亦然。 被两位同僚堵住去路的王右军,最为淡定。王右军其人神定气闲,像清风破开乌云后的那片清月。 “王尚书,为今局势,我等该如何站队?”岳照想问的是,含元殿他为何同武将同跪。 周农却是问:“愚兄有一事想求王贤弟,不知王贤弟可否劝谏皇上,将河西监军之职另指他人。程节度使在朝虽然对颜尚书以礼相待,但素问程节度使治军专断独行,曾斩杀数十监军。指派颜尚书做监军,这……恐有损振国之才。” 如今的大宁,可堪重用的人才,太少。周农打心里,不想皇帝自掘坟墓。毕竟他读圣人书,骨子里不屑一臣侍二君。哪怕眼前这个君主任性妄为,连御史大夫都认不全,事事坐山观虎斗,不然则是指派颜岁愿。 若非颜岁愿承父母遗风,忠君职守。皇帝今日只怕更加百废无望。 王右军不咸不淡道:“太平之世,文臣治理。不平之世,武将平定。诸君各司其职,二位同僚随心所事,何必自寻愁闷,庸人自扰。” 言罢,兵部尚书敛衽辞别若有所思的两人。 三人各自散去,宫城方向便又出一辆车马。杨奉先直奔颜府,随行之人抬着一个漆红的箱笼。 颜岁愿仿佛并不惊讶他们到来。 杨奉先差人放下箱笼,屏退四下。定睛看颜岁愿,似乎想从颜岁愿这样温玉润珠的容颜找寻一丝裂缝瑕疵。却见对方静如山月间挺立的风松青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独成人间风景。 忽而振袖行礼,杨奉先言语之间满是寂落凄冷,“十年之前,闻人家因十三子闻人冉天资过人,一度骄傲四方。闻人冉本人更因满身才华与惊雷之方,而飘飘然一时铸下大错。”呼吸一沉,“然,闻人冉并不知错,一心觉得是这天下亏欠他。十年苦恨宿怨,将闻人冉变成一个不择手段、不辨是非、不悯无辜的阉人。白白负了闻人家诸位长辈期许,以及这世间最纯粹的女子。” 颜岁愿垂睫不言,只是看着箱笼中的物件。是一件明光铠,正中的圆形甲片上有一个破洞,看形状可知是利箭穿过,看破损可知利箭之劲急能刺破骨肉直至心脏。 这明光铠的主人,是颜庄,颜岁愿死了十年之久的父亲。 杨奉先也看着明光铠,“闻人冉以为十年阉宦,已然是人间极大耻辱难耐。却不知颜尚书心性坚韧万倍,竟吞咽的下血仇国恨,甘为他人驱策棋子,更任由人泼溅一身污水不言冤屈——” “不是不言。”颜岁愿目光淡漠之极,“是不得言。父亲与母亲留有遗言,宽仁忍让,天下太平,门庭赫奕。更何况,此乃颜氏之罪,理应有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