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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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你却如此轻易放手?”他拾起虎符,状似漫不经心地抚着。 “轻易?林宴,与你的夫妻一场,我舍命赔给这段感情,你却说轻易?”宋星遥扬声道。 他还想她如何? “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要走了!你凭一腔热血嫁予我,却根本不了解我,你离开,不是因为林家泥潭,而是因为我非你所想所求。你根本没爱过我,当年如此,如今亦然,你何曾爱过赵睿安?!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有多少你所不知的面目?倘若你知道了,你还能一如既往的言爱吗?你不能!” 他质问她,宋星遥边听边摇头:“不是,不是的!”她越听越怒,谁都能否定她的感情,唯独林宴不能,“林宴,你闭嘴!我爱你数年,你凭什么否定?” 咚—— 虎符被他狠狠掷出,撞到墙壁弹到地面,他挥袖而过,只闻“哗啦”乱响,案上的香炉被人打翻,香灰洒了满地,浓郁的香味弥漫整屋,呛得宋星遥直咳。宋星遥退了两步,林宴并不肯放过她,将她一把抓到怀中按下,死死抵在了桌案上。 冷静从容的假相被宋星遥的爪牙撕裂,他失了分寸。 “宋星遥,你说你曾爱我数年,可你扪心自问,你爱的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爱我这张脸这身皮肉亦或是你心里对我虚幻的假想?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神不是仙,我只是个凡人。如果你要找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能够满足你所有幻想,那你该去请寺庙里的佛像!”林宴被她激怒,脸颊潮红,双眸紧锁宋星遥,宛如狼鹰,“你不过就是发现,我并非如你想得那般人物……” 什么谪仙,什么君子,全他妈的狗屎。 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所有最初被她喜欢的表相,那所谓的谪仙气度、清冷出尘,只是浅薄的吸引,到后来变成了她眼里的冷漠疏离,只因他不如她所愿。她嫁的,只是她的想像,而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这世间,哪有完美的人?他不是,她亦然。但他愿意为她改变,可她却等不及了。 幻想被现实打败,那才是她离开的真正原因。 宋星遥似乎被他的愤怒吓到,静默不语——认识他的时间有十多年了,这其中还有七年夫妻共处,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控。从前两人吵得再凶,他也没说过半句重话,最多不过摔门避静。 是被她逼的吗? 见她发怔,林宴亦察觉自己的失控,逐渐放轻了语气,垂下头,唇中鼻间的气息拂过她脸颊。 “宋星遥,你我夫妻七年,我才那个被你一早放弃的人!你没有那么无辜。” 怒焰渐去,那话中更多的,是失去她的无奈痛苦与长达十二年的孤独,他情根深种之时,她已然抽身而去。 宋星遥半躺书案上,抬手拂开他垂过脸颊的凌乱发丝,道:“就算是,又怎样?你要同我争这是非对错?可不论孰对孰错,都已经是过去了,你苦了这么多年,为何仍不愿放手?” “我想,可我做不到。你说我不甘心也罢,太固执也罢,我们明明可以很幸福的,不是吗?凭何我要放弃?我一直在朝前走,从没回头,可不回头并不代表我就该放弃本来就属于我的幸福。”林宴的唇逼至她颊侧,缓缓上游,慢慢靠近她的唇。 宋星遥被他气息彻底包裹,心头大乱,身如木石僵硬,一时半刻竟忘了要挣扎,他倏尔扬唇,露出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笑来,像来自神佛的蛊惑,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宋星遥差一点点失声而吟。 这个……见鬼的……男人…… 就在她以为他要肆意而为,回神打算挣扎里,他却又离开她的唇,只留她独自急喘羞怒。 “遥遥,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别自欺欺人。”林宴依旧俯身抵着她,悲苦渐去,笑容有些狂妄,是他该有的模样,“你不必急着否认,我让你玩。你想与赵睿安一起,那就在一起。我与你打个赌,我赌赵睿安非你良配,你敢和我赌吗?” “荒谬!我为何要与你赌这个?!你快起开!”宋星遥涨红了脸,伸手推他。 “你不是相信自己的选择,信他赵睿安?那为何不敢与我赌?若你赢了,这匣子财宝归你。”林宴伸手将她方才刚送回的匣子推到她脸侧。 “谁稀罕你这些臭钱!”宋星遥看也不看那匣子。 “那再加上这个。”他的手伸到书案的暗屉里,摸出一份宗卷,有什么东西被他动作带出,“叮当”一声落到地上,他也没管,只将宗卷压在匣上。 宋星遥侧过脸却看不清那宗卷是何,冷道:“不要。” “这是佛盏的资料,里面有关于曾素娘的消息。如果你相信他,那这场赌对你没有损失,你照样能与他双宿双栖,我从此离开你的视线,并无条件替你铲除所有与曾素娘有关的危险。” 宋星遥静默许久,她承认自己被这个筹码打动了。 “如果我输了呢?”她问他。 “那就嫁给我,心甘情愿地嫁!”他这人没什么长处,但耐性特别好,上一世能撑十二年,这一世就同样也能撑……撑到这辈子完结。 哪天她回来,这场豪赌才算结束。 “林宴,你疯了!”宋星遥终于推开他起身。 心脏狂跳不止。也不知是被他说中她不够信任赵睿安,还是心疼这场赌局必将耗去他半世光阴,她难受至极,不管赌注多厚,她都不愿。 “我不和你赌。”她迅速转身,不想再同他说下去。 “叮”一声,她脚上踢到某样东西,她低头望去,那应该是刚才被他不小心从暗屉里带出的东西。 一柄薄刃。 她瞳孔骤缩,如被定身般站在原地,几段凌乱画面自脑中闪过,她情不自禁俯身去拾,林宴却飞快走来,一把钳住她的手臂,脚尖堪堪踢到那东西,宋星遥只见银光一闪,那东西竟被他踢到书柜底下,再也看不到。 “为何不赌?我只是求一个机会罢了。七年夫妻,十二年煎熬,两年相扶,就换这一次机会,若败,我原赌服输,从此与你各生欢喜,不再相见。” 宋星遥没说话,转而抬头定定看他。 火光在脑中熊熊燃烧,那个人,抱她走过生死。 “好,我答应你。” 第93章 疑窦渐生 宋星遥觉得自己肯定被林宴刺激得也疯了, 否则怎会答应他那荒谬的赌约?以致于前脚离开他家,后脚她就后悔了,失眠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按照常理, 就算赵睿安非她良人, 她也不必拿自己做赌注, 那才是理智而正确的选择, 可现在……她在做什么? 人总有头疼脑热冒傻气的时候, 还会传染, 昨天的林宴如此, 她亦如此。 许是林宴那番话过分扎心,也可能是她仍余情未了, 所以在看到那柄薄刃时, 她的坚持忽然间化为乌有。大火中懵懵懂懂的感觉,男人身上熟稔的气息,她醒来后种种不合理的解释, 似乎都有了原因。 落子无悔,她不能半途弃局。 失眠一夜的下场,就是宋星遥顶着黑眼圈起床,连灌了两杯浓茶才勉强打醒精神。今日尚有要事在身,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 匆匆换了身胡服, 把头发束紧,又将赵幼珍的玉扳指妥善收好, 她方悄悄出了公主府,戴上帷帽翻身上马, 往平康坊疾驰而去。 ———— 作为长安城最热闹也最鱼龙混杂的里坊, 平康坊有全京城最好的青楼妓宅, 最出名的酒肆赌坊, 最出名的绝代佳人,还有最神秘的地下黑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见面的地点是那人定的。平康坊人多嘴杂,耳目众多,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反而让一切看似诡异的行径变得正常了。 入北门东回三曲为烟花群聚之地,那人约的地方,是中曲独居的妓子楼阁。独门独院,无人相扰。宋星遥从没出入过这地方,心里忐忑,面上还要强装老道,前去拍门。 开门的小丫头十三、四的年纪,生得漂亮,眼睛上上下下瞟她几眼,与她对了句诗,这才把门缝敞开,放她进去。宅子并不大,比普通人家要雅致些,宋星遥没有瞧见其他人。 小丫头话不多,领着她上楼,隔着门通报:“娘子,人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个动听的女人声音。 小丫头将门推开,自己并不入内,宋星遥左右看了两眼,这才小心踏入。女人的闺房弥漫着淡淡香气,一座美人绣屏隔开内外,隐约可见屏风后席居两人,一个便是刚才说话的女人,这宅院的主人,另一个人影慵懒胡坐的男人,就是宋星遥今天要见的人。 男人似乎低语一句,女人“嗤嗤”一笑,替他倒了杯酒,起身绕过屏风,宋星遥便见着个红裙绿披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绿地外披半落,露着香肩,边笑边冲宋星遥摊手。宋星遥便将长公主的信物放入她掌中,她信手一收,又绕回屏风后交给男人。 没多久,女人就又将扳指取出交还宋星遥,道了句:“可以进去了。”便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二人。 宋星遥知道对方已确认她的身份,就将帷帽取下,绕过屏风走到内室,抱拳道:“在下乃是长公主府含章……”话没说完,目光与对方撞上,大惊。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道。 裴远几乎是从地上弹起的,宋星遥也极其意外,两人互相看了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殿下居然派你接头?” “你竟是殿下的细作?” 又一次异口同声。 裴远捏捏眉心,复又坐回席上,指指对面位置让她坐下,只道:“宋星遥,你是不是疯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此危险的事,你也接?” 他头疼。 “我怎么了?你别忘了,你能被殿下看中,是谁的提携之恩!”宋星遥毫不示弱怼道。 裴远眉头拧成川,盯她许久才将桌上的酒盅举起一饮而尽,只道:“那我可要多谢你的提携之恩,先干为敬。”语毕将空杯重重拍回几案。 “言重了。”宋星遥听出他的嘲讽意思,没好气道,忽又想起什么,问他,“前段时间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果然是假的?” “什么事?”裴远明知故问。 “你说呢?”她反问。 裴远挑唇笑道:“外头怎么传?说我色/欲熏心,在林家轻薄女眷,自甘堕落……”他说着,眉眼渐凉,浮上几许冷意,“你怎知是假?我的确轻薄了林晚,是个无耻之徒,你不怕我现在……” 宋星遥摇摇头:“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我们才见过几面?”裴远觉得宋星遥这人越来越无法理解,她对他的厌恶曾经表现得明明白白,但到这连他自己都百口莫辩的事情上,她却又无条件信任。 “反正不会就是不会。”宋星遥摆手道。 又是这样笃定的口吻,仿佛早就看透他这个人,洞悉了一切。裴远眯了眯眼,垂头斟酒,改谈正事:“算了,时间不多,我们言归正传,长话短说。殿下和你提过我的任务没?” “提过一些。近日有一批以行商为名的外族人潜入长安,意图不明,似乎与朝中有所勾联窃取重要消息。殿下怀疑自己身边也有对方内应,所以派你混入,欲一探究竟。我负责与你接头,带回情报。”宋星遥言简意赅。 裴远点点头,却道:“没那么简单,这里头水深。对方不是一批人,而是个庞大严密的组织,已经在京畿一带潜藏多年,十分隐秘。据我目前调查所知,这个组织应该是由藩邦蛮族与京中某个权贵共同组建,由权贵在长安负责主要事务,将窃取的消息或者传递或者贩卖给各大蛮族,以牟私利,牵扯甚广。” 宋星遥一听便觉得熟悉,情不自禁道:“佛盏?” “你知道这个组织?”裴远微诧。 “略有耳闻。”宋星遥知道得并不多,大部分都来自林宴那里,因水太深,林宴不同意她查,她便没多插手,不成想竟与长公主欲查之事撞上,“你可知他们的主子是何人?” “我若查到,就不在这里了。”裴远道,“那人藏得太深,我到目前为止,也只见过一次,此人身披斗篷头戴面罩,显然不愿让人窥破身份,料想应该是长安有名有姓的人物。他基本不出现,有特殊的手段传令众人,上回出现,似乎因为与突然出现的蛮族人起了意见冲突,就是你说的以行商为名潜入长安的藩邦首领。她是个女人,说自己来自回纥小部族,但我觉得她说了假话。” “可知她名讳?” 裴远摇头:“他们唤她十一姬,真名不清。” 十一应是她在家中排行。 “这两人的身份,我会再查,这里有份名录,你带回去交给殿下。这上面是我所探查到的这个组织的成员,不过现在还不能抓捕,以免打草惊蛇,丢了大鱼,你们派人盯着既可。”裴远从怀中摸出薄薄一册,推到她面前。 宋星遥接下后打开,只瞄了一眼马上又合上。 “曾祥……”她看到熟悉的姓氏,那是曾素娘的弟弟。 “曾祥是他们商队名义上的东家,也是目前负责传递消息的管事。”裴远解释道。 宋星遥急道:“那你可知他们入就所为何事?” 裴远道:“还没查到,我刚进入不久,接触不到这么隐秘的事,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宋星遥心头咚咚直跳,抬手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一饮而尽,裴远阻止都来不及。**的酒液如同火团滚下喉咙,烧到胃里,宋星遥猛地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