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失常

    相比于艾灵姐姐传达着热烈的感情，作为接受者的艾明哥哥却毫无反应，这一强烈对比衬托出来的悲哀情绪瞬间将我淹没，心里闷闷的，有点替艾灵姐姐难过。

    而我身旁的黎荔阿姨情绪波动更大，她的眼眶都泛出了泪光，好像不想再看艾灵姐姐这么痛苦下去，又怕艾明哥哥突然发作，赶紧走到艾灵姐姐身边对她一通安抚。

    “我没事，”艾灵姐姐别过脸这么说了以后，便坐在了艾明哥哥旁边的座位上。

    真是冷淡啊，明明黎荔阿姨那么担心地安慰她，可她却一点也不领情，还不顾虑别人的感受。

    相对于这一侧表情滋味心情各异的我们，对面那侧的几人，似乎只在艾灵姐姐出现的时候稍微惊讶了下，而后就像看台的观众一样，对这部千篇一律的剧目乏味已久。

    艾灵姐姐除了对身旁美少年一般的弟弟倾注所有的耐心和关注，对在场的其他人毫不在意，仿佛她的人生根本与这里毫无关系。

    我细嚼慢咽着，虽然看着眼前的美食，但注意力却在艾灵姐姐身上，她在弟弟身上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的努力，时至今日，依然是徒劳。

    艾明哥哥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毫无神采，木然的模样，刺痛着整个家族的神经。

    每每意识到这个精致的美少年哥哥是这样（残次品）的存在，我就感到上天的残忍，如此倾尽全力、小心翼翼地精心雕琢他的外形，却在最末一步忘了放进去灵魂。

    餐桌上，大家都一如既往地无声进食，甚至没有发出刀叉摩擦碰撞食物、餐碟的声音，有的只是艾灵姐姐温柔耐心的声音，那是只有艾明哥哥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面前刚上桌的番茄浓汤真好喝，都快被我喝见底了，余光瞥到艾叔叔的笑脸，我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生怕他叫人再端上一盘给我，我赶紧表示吃饱了。

    然而，下一秒艾叔叔的视线就移到了我旁边的几个身位，眼神也变得冷峻，同一时刻，被艾叔叔所关注的方位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我也转过头去，呼吸也随之凝滞，不由得双手捂嘴。

    装着番茄浓汤的餐盘摔倒在几可倒映的瓷砖地板上，红艳的汤汁从纯白的餐桌布蔓延到艾明哥哥身穿的白T恤再到洒了一地。

    黎荔阿姨拿起身前的餐巾正打算给艾明哥哥擦去身上的污渍，耳边就听到了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声，来不及反应的我，就看到了艾叔叔那居高临下的身影以眼睛无法追上的速度将我身旁的黎荔阿姨一把拉开。

    依然无法理解现状的我，以一秒之差的时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颖琳阿姨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堪堪躲开了餐桌上倾覆而来的餐盘刀叉和冰冷尖锐的烛台，在我还未摸清现状而惊呼时，先我一步被艾叔叔挽救危机的黎荔阿姨惊叫出声，那饱含悲情的声音极具感染力。

    直到颖琳阿姨及时把黎荔阿姨和我彻底拉到不会受到“战火”波及的范围之后，我才看到了艾明哥哥被艾叔叔死死地摁在早已凌乱不堪、一地破碎的餐桌上。

    而不知何时被埃尔文叁哥和逸飞叔叔同时拉住的艾灵姐姐则尖叫着怒吼着。

    “放开他，放开他，你弄疼他了，小明，别怕，姐姐在这里，别怕。”

    我含着泪看着艾灵姐姐被埃尔文叁哥和逸飞叔叔放开后冲向艾叔叔，看着她拼命拍打着艾叔叔的手，在艾叔叔终于松手后，紧紧抱住好像太累已经不再挣扎又或者是终于从精神失常中、神智溃散的弟弟，一边柔声安抚着，一边警惕地后退着，仿佛艾叔叔对她们俩姐弟来说是可怕的魔鬼。

    艾灵姐姐从艾明哥哥身后像是半拖着一般将他带到了远离餐桌的地方，黎荔阿姨也赶紧跑到他们身边，苏婆婆反应更快，好像在艾叔叔控制艾明哥哥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所以现在才能把干净的毛巾和水带到艾灵姐姐身旁，帮助她一起照顾艾明哥哥。

    “ma，ma……”

    艾明哥哥嘴里吐露着令人听不清楚的音节，我真怕他嘴里还残留着食物，在他说话的时候堵塞他的呼吸道。他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因为番茄浓汤的残渍显得尤其惨白，那双眼睛失神地不知看着何处，口齿不清似的喃喃自语同样的音节，模样令人心痛。

    看到艾灵姐姐再一次因为弟弟而强忍苦楚、一脸坚强流着泪的模样，我的心就像被什么揪住了，可艾灵姐姐却像是感受不到自己脸上的泪水般，那张本来就明艳的容貌露出了一贯的温柔笑容，轻且细致地擦着艾明哥哥的脸。

    而后，她双手捧起弟弟已然干净的脸面对着自己，承诺一般说道，“会找到的，姐姐保证，会把妈妈找回来的，所以，小明一定要乖乖跟在姐姐身边。”

    啊，我差点叫出声来，还好双手还捂在嘴边。

    刚刚艾明哥哥突然在进餐的时候发作了，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声音里就有他那暴烈的呼喊声，那是一个孩子呼唤母亲的悲鸣。

    在我的记忆中，有关艾灵姐姐和艾明哥哥的母亲的回忆是模糊不清的，或许是当时太小了，记忆都无法准确清晰保存的年纪，我只记得每次见面都会看到的那张笑脸，对我露出毫不掩饰的欢迎和喜爱之情的那个阿姨的笑脸——但距今实在太久远，连那笑容也模糊了，只有那种被人喜爱的心情被保留了下来。

    但对于仅比我大两岁——准确的说，一年10个月的——艾灵姐姐和艾明哥哥来说，跟母亲相处的短暂时光，是伴随一生的印记。尤其是这种记忆停留在他们7岁生日当天，所以才更加难以释怀。

    啊，啊，我好像又忘了说，其实艾灵姐姐和艾明哥哥是一对异卵双胞胎，也就是俗称的龙凤胎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艾明哥哥幼儿期就出现自闭症的症状，正是身边有了健康正常的同胞姐姐的对照，他的行为反应模式尤显异常。

    我猜，艾灵姐姐她们的妈妈，也就是我们家至今都没人敢提起的律阿姨，正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的残缺，而抛弃了他们。

    给我留下那么美好的怀念的律阿姨，却给自己的儿女留下了那么残忍的痛楚，抛弃了孩子和艾叔叔。所以，对于她，我的心情特别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