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父与子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人自有个人的烦恼，琉璃二姐的烦恼是无法与心仪之人在一起，而哪吒的烦恼则是坐在他对面的父亲李靖。 哪吒趴在桌子上，一直在把玩左手腕带的一颗红色珠子，时而瞄一眼对面的李靖，见他表情肃穆，庄严不可亲近，不禁想起了往事。 那一年哪吒刚刚出生，他满怀期待准备迎接这个美好的世界。 但是事与愿违，迎接他的不是城塘关原来安排好的庆典，不是李府上下的欢愉，不是亲生父母的喜悦欢喜若狂，而是作为父亲的李靖的剑，是要命的那种。 哪吒生而为肉丸，被李靖视作妖魔，不分好歹拿剑就砍。那李靖早年也拜在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得一身五行道术，若非哪吒躲闪及时，早就被他一剑砍死，从此父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靖和哪吒看对方是哪哪都不顺眼。李靖认为哪吒不学无术只会惹事，常常在李府上蹿下跳，又纵马城塘关，打架闹事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拜太乙真人为师就更加顽劣，从不把他这父亲放在眼里，不受掌控挑战自己的权威，经常惹得李靖大为恼怒又毫无办法。 哪吒对李靖的感情也很复杂，作为人子，天然对父亲有一种亲近之情，但是每当他想靠近李靖的时候，就会被他的冷言冷语、冷嘲热讽推开。 哪吒时何等人物，几次一过也不再亲近李靖，自顾自玩闹闯祸。 早先父子两个经常动手打架，李靖看他闯祸就要打，哪吒不服，奋起反抗。 金吒木吒小时候都被李靖制得服服帖帖，见到大人都畏首畏尾，不敢大声言语，但是哪吒不一样，李靖打不过他。 城塘关镇关之宝乾坤弓，李靖拉得半开，哪吒全能拉开，还因此射死了石矶娘娘的童儿，又给李靖惹了一堆事。 哪吒无法理解李靖为何这般对自己，他也懒得想，管你天王老子爱谁谁，不理我我更懒得理你。 作为父亲，李靖对哪吒又恼火又羡慕，五岁就拉开乾坤弓，五岁修为超过父亲，这对孩子来说是一种骄傲，对李靖这样的父亲而言则是一种耻辱。 后来他拜师燃灯道人，才听说哪吒原来是女娲座前灵珠子转世，就更加不屑了，原来不算是我的种，就只会吃上辈子的老本而已。 最让李靖难以忍受的是，他传统地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就该有一家之主的权威和尊严，但是这地位被哪吒屡次挑战又屡次挑战成功，虚荣而又狭隘性格让他对哪吒由厌恶到痛恨。 哪吒至今记得父子两个从开始的一个热一个冷，逐步发展道到后来的老死不相往来。他表面玩世不恭，这种感情从不与别人诉说，唯有杨戬可以理解他。 他常常将对李靖的抱怨发泄到杨戬耳边。杨戬起初只是听着，并不说话，后来哪吒说得多了吗，杨戬便将自己与父亲的事说与他听。哪吒听完才再也不再他面前抱怨李靖。 杨戬的父亲是确州城内的书生杨天佑，小有积蓄，又风流倜傥，市场引得城中女子爱慕。 年轻时得天女云华仙子，有一次化身凡人路过确州城，也被他吸引。 云华不顾触怒天庭背叛兄长与之相爱，并为其生下二子一女，这一点成为杨天佑后几十年反复吹嘘的资本。 后来玉帝派天兵抓走云华仙子，父子四人的生活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天佑心想那天庭哪是自己得罪的起地方，早早放弃了救妻的想法，整日赌钱饮酒，醉醺醺地和朋友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如何有魅力，怎么样让云华仙子不顾天条背叛兄长和自己相爱。 杨戬原本聪慧又经历家中变故，显得比童年孩子稳重许多，每每听到这话都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然后拉他去救母亲，但是他不能，那是他至亲的父亲。他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耐。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 然而命运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杨家，杨戬的大哥杨昭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家中无钱医治，杨戬跪在地上求了满城的医生都没有愿意来他家，兄长不到一个月病死了。 杨天佑哭了两嗓子，抱怨了三日天庭和命运，草草将杨昭卷在席子中埋了。 杨戬眼见大哥死去，无力回天，恨得拿手打墙，把自己的手打的稀烂，又拿头撞墙，直到把自己装晕才停手。 也许晕过去就不会痛了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再后来，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要债的人天天来闹，还有人扬言要抓杨婵去卖钱。 杨戬没办法，只好背着三岁的杨婵流落街头。他带着杨婵流浪两年，一直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直到被玉鼎真人带上山。 小小的杨戬常在心中发誓，长大一定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少年郎常常会随口发誓，又常常忘记自己的誓言。 杨戬到是没有忘记，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他把誓言修改了，减去了父亲字眼，简化成一定要强大！ 后来又长大了一点，对男女之事也略有耳闻，开始思考姻缘，一直不懂母亲为何会喜欢父亲。 他也不像少年那般经常发誓，只是暗想，将来若有姻缘，一定要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心爱之人，否则绝不沾惹姻缘。 这也是他日后一直不愿沾惹仙缘的主要原因。 其实杨戬还是少年心性，就和山下的一些凡人少年一样，总想着王侯将相腰缠万贯才谈婚论嫁。 他哪里了解女儿家心里的姻缘，所以当很多年后，杨婵重蹈母亲覆辙，爱上另一个软弱的男人刘彦昌时，杨戬才会如此震惊和愤怒。 杨戬和哪吒都不是孤儿，也不是那种表面找不到父亲，实际上父亲是特别厉害家伙。 二人的父亲都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普通的近乎残忍。 杨戬得知哪吒家中情况，时常陪伴他包容他，二人在玉虚宫结下亦父亦兄般的感情。 他俩常常羡慕黄天化，是的，在玉虚宫三代弟子中，无人不羡慕黄天化。 天生带着一股傲骨，相貌英俊，高大挺拔，家世优越。他父亲黄飞虎时常骑着五色神牛来探望他，嘘寒问暖，送吃喂喝。 到是黄天化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对父亲的关怀反应平平，他俩个走在一起，从背影看不像父子，倒像是黄飞虎来伺候黄天化一般。 玉虚宫吃素，黄飞虎还时常带一些荤菜来，黄天化清守门规，都分给哪吒、土行孙、韩毒龙等人吃了。 这一日，黄飞虎又带来许多牛肉、羊肉来非给土行孙、哪吒等人吃。 土行孙大口大口地吃着，不禁也好奇起来，问杨戬，“杨戬，你说这黄将军也是，黄天化又不吃这些，他还次次都带。” 杨戬早都看破，回道，“他不是给天化带的。天化天生高傲，黄将军怕他与你们处理不好关系，特地带给你们吃的。” 哪吒一听乐了，“那我以后天天找他茬，叫黄飞虎叔叔多送些来吃。” 众人一起拍手边吃边叫此计甚妙，唯有杨戬站在一旁也不吃也不吭声。 薛恶虎道，“杨戬，你怎地不吃？” 杨戬正色道，“我看此次黄将军来的匆忙，带的不多，你们吃就好，我闻个味就行。” 土行孙意识到不对，问道，“杨戬，你平日和我抢肉抢的最凶，今天是练功练傻了？” 杨戬不急不缓道，“对了，我刚想起来一件事，一个时辰前，南极仙翁师伯要我通知你们去大殿一趟。” 哪吒道，“什么时间去？” 杨戬道，“他当时说多久来着，我想想……是一个时辰之后，未时。” 土行孙惊讶道，“未时！那不就是现在？！” 杨戬装作刚刚发现一样，说道，“好像是的，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先去了，你们慢点来，这一身肉味要是被惧留孙师伯闻见了，责罚肯定是少不了。当然也不能太迟，迟到一刹也会同样被师伯责罚。” 说完一溜烟就走了，气得土行孙、韩毒龙他们跳起来骂杨戬奸诈。 其实最令杨戬哪吒羡慕的还不是平日这些生活琐事，而是黄飞虎给黄天化胳膊上用仙术刻的印记，四瓣莲花花叶法相，初刻时，黄天化边伸手边说，“大男人身上刻花瓣多不好看。” 黄飞虎呵呵一笑道，“此非一般莲花法相，每一片都象征着你们兄弟四人的性命。看见它就像看见你的弟弟们一样。你看我左手五瓣是我师兄弟们，右手四瓣是你的两个叔叔和姑姑的。他们不在身边，看见莲花法相，就像看见他们本人一样。”黄天化听后欣然接受。 这有强烈家庭意义象征的法相对内心深处渴望家庭的杨戬、哪吒二人来说，无疑是扎到心里。 哪吒无比失落的问，“杨戬大哥，为何同样是父亲，我们的父亲差距如此之大。” 杨戬道，“是的，你这样的感慨我之前也听过？” 哪吒道，“是你也说过吗？” 杨戬道，“是纣王身边两个奸臣费仲、尤浑二人的儿子，他们走在街上时常被商容、比干、梅伯等人的儿子带人捂住头，乱棍爆打一顿。也常常就这样抱怨。” 哪吒冷哼一声，道，“他要是那等奸恶之徒，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杨戬又气又笑，敲了他脑门一下，“不得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