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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了眯眼,分辨出床前守着的几个人,哑着嗓子道:“你们来了。” 三个人见她醒了,忙纷纷起身跪伏在地行礼:“拜见老祖。” “起来。” 得了准许后,他们才起身坐回原位。 “老祖,”梅仲礼顿了顿,嗓音里盈满了沉痛,“您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对么?” 南泱垂着眼,看自己千疮百孔的手背,没有说话。 孙国辉道:“老祖,我们真的担心……如果她再记不起您,您会突然就这么……” “这样不好么。” 南泱淡淡地开口,眼底没什么情绪,“我以前一直怕,怕她记不起我的话,我会独自永生下去。如今看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早一点。这样已经很好了,总比一个人无穷无尽地活着好。” “老祖,可是我们怎能就这样看着您……”梅仲礼浑浊的眼里涌起湿润。 “你们不用太悲观,也不用太难过。”南泱的眼里是几分释然,“人终有一死,生命的消逝不过天道轮回,万物同规,就算我不是这几年死,几十年后也一样是要死去的。三千年前,我已经尝过一次死亡的滋味了,所以我不怕死。我唯一担心的……是不能陪她长久。” 南泱抿了抿唇,声音里有微不可觉的颤抖: “我也想陪她到最后。可是她记不起来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老祖,我们该死,都是我们无用……” 孙国辉深深地佝偻下去,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懊悔地哭了起来。 “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南泱顿了顿,胳膊一折,尝试着撑起自己,想要坐起来。 孙绪雪忙扶住她的胳膊:“老祖,你还虚弱,怎么不躺着?” “已经很晚了,对么?”南泱问。 孙绪雪点头:“是,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在这里睡一晚吧。”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南泱眼底滑过了一丝罕见的慌乱,“我得赶紧回去。” 梅仲礼马上劝阻:“老祖,您现在情况还很糟糕,千万不能轻易出院啊!医生说您起码得再吊一个血袋才能下床,您今晚可能还会再发作,我们得保证能及时给您注射镇痛剂才行,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 “我没事,”南泱没有在意梅仲礼的话,只对孙绪雪说,“绪雪,我叫你过来的时候带一件我的衬衣,带了么?” 她知道自己的衣服会被血染脏,所以一早就吩咐孙绪雪做好了准备。 孙绪雪不敢说话,小心地看了一眼孙国辉的脸色。 孙国辉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给我。”南泱伸出手去。 孙绪雪夹心饼干一样,左看看孙国辉,右看看梅仲礼,最后心一横牙一咬,直接拎了装衣服的袋子递到了南泱手上。 梅仲礼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他也了解南泱的脾性,晓得她向来说一不二,也只得叹着气与孙国辉、孙绪雪一起出了病房。 南泱自己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和滞留针,换好衣服,穿了鞋,正准备出门时,脚步一顿,看向自己满是针孔的手背。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杯,往地上一磕,磕出一片断裂的碎片。她握住锋利的碎片,让最尖锐的地方对准自己手背上的针眼,狠狠地划下去。 一道伤口是不够掩盖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的,于是她划了很多道,纵横交错,直到血肉模糊,满目疮痍。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她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出去叫值班的医师给自己做了简略的包扎。 孙绪雪看着她的手,眼里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老祖,您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我不能让她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这背后的所有。 南泱握了握裹在掌心的纱布,瞳孔里竟映着几分柔和的笑。 这样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发现自己被打了这么多针。 做好这一切后,已经快要逼近凌晨三点了。外面的雨一直在下,隐隐有转成暴雨的倾向,梅仲礼叫了专车来送南泱回酒店,自己也随行护送。 到了酒店门口,车门一开,南泱就跨了出去。 梅仲礼慌乱地从旁边拿出伞:“老祖,伞……” 南泱的背影已经走远,孤零零的单薄身子暴露在大雨中,在水雾的氤氲中转入模糊,似描似画。 梅仲礼无力地握了握手里的伞,半晌,叹了口气。 雨太大了,只是从车上到酒店的这一点距离,她就被淋了个透湿。刚刚包扎好的双手也缀满了雨水,纱布黏糊糊地贴在皮开肉绽的手背上,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一路进大堂,上电梯,过走廊,找到自己的房间。 三点了,这么晚了,按理说轻欢早该睡了。可是南泱有种感觉,她没有睡,她在等自己。就是因为有这种感觉,她才不顾一切地从医院逃出,回到她的身边。 门卡刷上去,清脆的一声开门提示音。 轻轻拉开门,门内的黑暗一点一点被释放。 没有开灯,但她还是可以看到,在大床的角落里,那个僵硬坐着的纤瘦身影。 南泱走了进去,把门卡插进供电槽,却没有选择马上开灯。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头发与下巴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干净的地板上,拖行出一道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