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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靖不是个极内向的人,同样,不是个极外向的人,她刚好处于正中间。当然,这种状态不是亘古不变的,它会因应不同的刺激作出不同反应。好比是一个天平,往哪段加砝码,就会倾向哪端。 她不能直接说是受到男色诱惑后想入非非才变得内向,于是说:“人是多变的。” 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这么一句话给她带去一点启发,她灵机一动,继续把水泼向周承钰,“之前,周先生也不像是容易害羞的人。” 走在她前头的周承钰蓦然驻足,回头盯着她看。 林怀靖被他看得心头一惊,不小心踹飞一块石子,那块石子落地时不甘被忽视,发出小小的声响。她往石子落地的方向望去,见它安安稳稳躺在那,就望着它琢磨,也不说话。 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一条小径,小径两边栽有洋紫荆,郁郁葱葱的枝叶挡住大部分阳光,傍晚的玫瑰金色阳光便千方百计地寻找空隙,与疏影一同投到落了花叶的地上。但能找到空隙的阳光不多,多数阳光只能落在枝头和粉紫色的紫荆花相伴。因此,周承钰眼里的林怀靖,神色为花影所遮掩,晦暗不明。而林怀靖眼里的小石子,细小谨慎,比起尘埃,没好上多少。 一只准备归巢的鸟儿飞得低,越过洋紫荆的刹那,翅膀扇下几片花叶。花瓣和树叶随风飘零,有的没入尘土,有的掉在小径上,剩下的落在林怀靖的头发上和肩上。 周承钰往回走,靠近她,他的手腕轻轻抬起,掸走花瓣绿叶,他问:“石子有我好看吗?” 原本像个木头人的林怀靖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意思?” 稀稀落落的阳光降在周承钰身上,属于傍晚阳光的玫瑰金色极尽浪漫,柔化了他的五官,使得林怀靖总感觉此时的他格外温柔。 他的唇角徐徐上扬,茶色眼眸剔透,似是能洞穿一切,“林小姐不知道为什么?” 林怀靖的目光和他的交汇,她不自觉地咽口水,她还真认为自己应该知道了,可事实是,她偏偏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摇头摇得和拨浪鼓有一拼。 周承钰眨眨眼,没有下一步动作,向前走去。他说:“那就算了。” 林怀靖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挺失落,欲言又止。周承钰仿佛丝毫不知她的纠结,自顾自地走,她唯有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停车的地方离餐厅有一段距离。本来他们不必走路过去,奈何赶上修路,唯一能通行的小径又不适合摩托车通行,两人才选择走过去。小径九曲十八弯,绕来绕去,还绕过一个教堂。 经过的那座教堂有将近一百年历史,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建筑的主色是黄色,门窗则辅以蓝色,多为椭圆型。它的身侧配有一座钟楼,两旁是连绵延伸的半圆长廊,正前方黑色花护栏圈成的圆池中竖立着纪念碑,由于现下处于夏季,池中的荷叶亭亭玉立,好几个荷花花苞露出尖尖角,几点粉白缀在绿色中,很是赏心悦目。 周承钰路过那处的时候,不知在想些什么,骤然把脚步放得很慢,林怀靖一个没注意差点没撞到他的背,幸好她反应敏捷,避免了悲剧。 林怀靖看他对教堂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说:“这个教堂规模很小,但是,它声名远扬,很多影视剧都来这取过景。” 他的薄唇微抿,低低“嗯”了一声。 她见状,有些摸不透他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了。 就在此时,周承钰问:“林小姐,你信神吗?” 林怀靖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不假思索地答:“将信将疑。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承钰闻言,淡然地一笑,他的目光早已不在建筑上流连,好似那片刻的在意是单纯的意外,“我和林小姐不一样,我完全不信。” 林怀靖侧过头,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们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夕阳余晖已经变冷,映照着他英俊的脸庞,衬得他唇角的那抹笑意都有些冰凉。她觉得她应该没有产生幻觉,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的冷意是真的。而且,他的声音里隐约透着厌倦,像是香薰散发的香气,萦绕在室内个把月,已经不那么浓烈,但一时半会很难散去。 他的音量不大,如同低吟一般,“神必不丢弃完全人,也不扶助邪恶人。” 林怀靖从没有听过这句话,根据第一时间的理解接口道,“善恶终有报,倒没错。” 周承钰瞥她一眼,“神若至仁至善,世上不会有恶。” 她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饶有兴趣地说:“我以前很喜欢看神话故事,看多了,我发现天底下的神话故事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人们眼中的所谓神性,不外乎人性。” 周承钰朝林怀靖勾勾手,她难得开窍,和他并肩行走。 他称赞她,“林小姐很通透。” 林怀靖平时总是摸鱼,肚子里没装多少墨水,被他这么一夸,还真不习惯,摆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日常感悟而已。” 周承钰笑笑,“能有这样的日常感悟,看来林小姐的日常生活不平常。” 他这一通夸,她越来越不好意思,脸颊热热的,低声嘀咕,“说不上不平常,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周承钰顺水推舟,“怎样的胡思乱想?” 林怀靖一时冲动,差点没说“搞黄色的胡思乱想”。那天周承钰无意翻阅的小黄书所在的那排书架上,就有她画的带颜色漫画。好在她理智尚存,迂回地说:“思考人类生命的和谐。” 周承钰凝视她,她看回去,坚定地点头,力求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走走停停,愣是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他们的目标餐厅是一座深蓝色的建筑,安安静静坐落在街角,窗框和屋顶被粉刷成白色,很有地中海风情。 林怀靖来吃过几次,在她的印象中,这间餐厅的甜品很不错。她刚坐下拿到菜单,眼神不住往甜品那飘。周承钰顺着她的眼神看,再翻到同一页,一目了然。 “林小姐喜欢甜品?” 周承钰直白地拆穿林怀靖,弄得林怀靖都不知道该不该翻页了,她不好意思地瞄他,他脸上的笑容暖融融的,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周先生。 周承钰无意让她难堪,他说:“今天吃这顿饭的目的是感谢林小姐,林小姐随意。” 林怀靖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腼腆一笑,跟只偷腥的猫似的,“那我不客气了。” 她说不客气,是真的不客气,从前菜到饭后甜点,流利地点上一通,行云流水般顺畅。 末了,林怀靖终于想起周承钰,她偏过头,他正笑吟吟地喝下柠檬水,不难看出他心情愉悦。倘若不知情的人见了,可能根本都想不到他手中的杯子装了酸涩的柠檬水。 周承钰俊朗,笑起来时,和林怀靖笔下的漫画男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有那么一瞬间,林怀靖笃定她明白了怦然心动的含义。 他示意服务生离开,等服务生走远,说:“林小姐很信任我。” 不用他说,林怀靖早已有所察觉,她对周承钰总是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林怀靖的原则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是个毫不设防的人,可是她不仅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放他进门,还安安心心地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觉。要知道,她跟周承钰认识不过叁四天。 林怀靖认为他的长相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剩下的大概可以归结为缘分,“我们有缘。老人不都说嘛,今生的福分是前世修来的。以此类推,今生的交情,可能是前世结的缘。” 她一股脑地推测,嘴上没把门地胡扯,没有留意到周承钰的变化。 他的唇角弧度慢慢变得平缓,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注:神必不丢弃完全人,也不扶助邪恶人。—《圣经·约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