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小神女的意思,我们都明白,现在天族已经占据了古境深处的大半地盘,我们也得到了讯息,只是若要就此退出古境,我等也实在是不甘心,古境万年开启一次,我派弟子才进来没多久,若是空手而归,许多弟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来了。” 普通剑修的寿命,也就在几千、万年间。 话已至此,各有各的想法,余瑶也没有强迫他必须从古境中撤离。 她心里默不作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相信昆仑掌门该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便不再多说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突然插进来一个比较粗哑的男子声音,他十分激动,并且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在理。 “古境归神族开启,发生这样的事,难道神族不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吗?现在神族自己当了缩头乌龟躲进禁地中,倒让我们这些无辜之人遭此劫难,现在又假模假样的来提醒我们退出古境,什么宝贝都好进神族的肚子里。” 余瑶目光一凛,她的声音严厉起来,被气得笑了一声,道:“神族求你们进古境了?每次死在古境中的人不计其数,我们都要负责?你们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要我们把你们的命当宝贝一样的呵护,未免也太理所应当了。” 那人并不胆怯,相反更加激进,甚至言语之中,开始有恃无恐地叫嚣:“照您如此说,先天神灵得六界推崇,受尽爱戴,大难来临之际,却半点作用也没有?只会叫人退出古境?让我等损失惨重,失望而归?” 余瑶并不气恼,她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在大战来临,六界存亡之际,我希望昆仑派能力挽狂澜,拯救苍生,而不是做天族底下的附庸走狗,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无脑狂吠。” 那头的人被噎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神女,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边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道:“余瑶神女当真如传言一样,别的本事没有,就一张嘴皮子厉害,丝毫不饶人。” 理不清的人,余瑶也没想和他怎么争执辩论。 她才准备放心留音玉,就被身侧面目沉如水的男人夺了过去,一道雷霆从他的指尖蹿出来,直接顺着光滑的留音玉表面闪到了对面,一道扭曲到了极点的惨叫声紧接着传到了余瑶的耳里。 这个过程,快到了极点。 顾昀析捏着留音玉,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滚字来。 那边得到了教训,再不敢造次,又怕再被教训,立刻切断了留音玉。 “析析。”余瑶拉了拉他的衣袖边,道:“没事,咱们大人有大量,别被这样的人气到了。”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顾昀析瞥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留音玉夺过去,啪的一声碾成了碎末,他的语气实在是不好,压抑了很深重的戾气和躁怒:“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提醒什么?” “他们自己意识到不对,还不想着退,不就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一个个提醒过去,有哪个领了情?”顾昀析被那句余瑶神女果然什么本事也没有刺激到了,不怒反笑,他语气轻缓,带着四处流窜的寒意,“既然那么想死,那就给我死好了,左不过尤延的邺都多几缕亡魂罢了。” 好心被误解,余瑶也真的不难过,她的脾气一惯如此,不亲近的人怎么气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心大得可以。 “你说得对,左右他们自己会将利弊衡量一遍,我凑上去提醒,反而将自己当成出气筒送到他们跟前了。” “这件事,不该管的。” 余瑶从善如流地顺着他说,好歹让他脸上的愠怒之色减了些。 顾昀析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掌,道:“你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骑在头上欺负,别想着什么都算了不计较了,我往日教你的,现在都忘了,嗯?” 余瑶:“没忘。我就是想着,在你身边,也没可能被别人欺负到。” 顾昀析捏了捏她的腮肉,“怎么在我身边,却学了西天那帮古佛的性子?” 远方荒沙里,蓦地开出了一朵朵绯色的小花。 余瑶眼尖,她的手蓦地从顾昀析手掌中抽离出来,指着那片荒沙,声音有些激动:“析析,快看,那是不是无暇神草?” 顾昀析垂眸,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掌,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 第106章 在荒漠中开出绯丽花朵的, 确实是无暇神草。 无暇神草,因能使受损之物与人, 恢复到原本该有的模样, 故而得名。 顾昀析悄无声息地出手,帝子的威压毫不掩饰地朝着荒沙之地弥漫,压得那棵正欲逃窜的神草战战兢兢,愣是在原地待了一会, 不知道是该顺从本心逃走还是顺从身体留下。 左右都不对。 在它犹疑不定的时候,顾昀析已经出手,将它囚禁起来。 连带着它底下连着的庞大根系, 也没能逃脱过。 神草有灵性, 但也只是朦朦胧胧开了道灵智, 它能简单辨别出不同人的不同气味,本能的趋利避害, 但能做的, 也仅此而已。 禁地千百万年不开,里面的神物活得很安全, 长久的时间的蕴养下, 才诞生出了神草这样的逆天之物。 余瑶走近。 她说不清楚现在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 东西太珍贵,付出的代价也太大。 顾昀析开启禁地的因果, 实在难测, 谁也不知道天道是否会与他清算,事情会演变严重到何种程度。 光是现在,摆在眼前, 急需处理的天族,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她的伤,得尽快好起来。 神草跟别的小草没有什么区别,若说有,便是它的叶片格外晶莹,在一片荒沙中,像是泛着光的宝石,里头还流动着绿色的水液。 一共四片狭长的叶子,死死地拢在一处,余瑶用手接触到它的一刻,身子就僵住了。 深入骨髓的寒凉。 像是一盆三九天里兜头而下的冷水,在眨眼间就已经遍布全身,流蹿到四肢百骸,深入血液里,就连那颗跳动的心脏,都像是要被覆盖上一层寒霜。 那种感觉,绝对不亚于被天雷劈中。 余瑶的后背,一下子就出了层细细黏黏的汗。 “心神专注,顺着它走。”顾昀析形似鬼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侧站着,他看了眼在黄沙中和热风中摇曳的神草,幽邃的瞳孔微凝,不轻不重地提醒。 余瑶觉得自己快化成了一尊雕像。 她在一望无际的荒沙中成长,游荡,偶尔,天降闷雷,轰隆隆的声响连成了一片,这个时候,她会躲到地底下,和养育自己的神土用意念交流,咿咿呀呀的,其实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孤独。 十分孤独。 那是一种活人被埋进土里的窒息感和无法自抑的悲哀。 余瑶能感受到属于神草的那股情绪,像是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那种无数次被孤独熬得崩溃,熬得想要自毁的感觉,伴随着一阵比一阵强的寒流,在她的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游走。 这个时候,余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神草的考验。 神物有灵,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任人捉住,若是通不过考验而想强行带走它,它宁可自毁,也绝不妥协。 这是它曾作为先天神灵的傲性。 只是这个考验。 考的是什么? 余瑶不知道。 她一次次地将心神沉下来,凝到神草的意志当中,然后又一次次地撤离,如此往复,却终究没有能感同身受。 神草千百万年都在荒沙之中,它苦守着这片望不到边的土地,最难熬的时候,甚至只能和自己的根交流交流。 它的生命中,只有荒沙和孤独作伴。 而余瑶不是。 她出世没多久,就跟在顾昀析身边,之后五万多年,相依相伴,磕磕盼盼,一路走过,饶是顾昀析沉睡了近一万年,她的身边,也不缺朋友和亲人陪伴。 觉得孤独了,就去蓬莱找扶桑下棋。 找汾坷去人间逛逛。 找琴灵喝茶逛街。 安安静静地等他从沉睡中苏醒。 她没觉得孤独。 她无法理解神草。 不知过了多久,神草向她传递出一种十分明确的拒绝之意。 余瑶咬牙。 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颤,因为疼痛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并不局限于刚开始透彻心扉的寒意,她头疼得想吐,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要逆流沸腾一样。 她还维持着那个触摸神草的姿势,白皙的手背上,却慢慢的现出蛛网一样细密的血路和青筋来,乌发如水顺从地往下平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这浓墨一样的色泽衬得极白,没有丝毫的血色。 顾昀析很快看穿了她强撑的状态。 “瑶瑶,收手。”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在里面。 既然已被拒绝,强撑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受苦。 凡事强求,适得其反。 道理余瑶都知道,可她不想放手。 也不能放手。 描绘了无暇神草具体位置的神土,是夙湟看在汾坷的面子上送来的,一路摸索奔波,强开禁地,为了这棵神草努力的,远不止她一人。 放手,何其简单。 但是这一松手,余瑶自己都不敢想,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将多么后悔,她会想,要是当初,勇敢那么一下子,坚持那么一下子,或许就可以了,或许就能得到神草了。 她不用再站在顾昀析的身后,做一个只会拖他后腿的废神,不用在大难来临之际,还得他分出心神来特殊看护,也不需要眼睁睁看着他付出,而自己傻愣愣的连半个可以帮忙的地方都没有。 再多坚持坚持,就可以了。 余瑶头一次冲着顾昀析摇了摇头,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际滚落,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声音变得格外沙哑,每一个字眼都吐得十分艰难:“再试……试一下。” 是恳求的,示弱的语气。 若是以往,她这样,顾昀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只是现在这个情形,继续僵持下去,无异于刀尖舔血,等于用自己的性命,在赌神草回头的可能。 一个赌字,就足以言明所有事情。 紧接着,余瑶做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