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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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女知青们呆在宿舍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听见陶湘说要下地干活,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冷不丁期待地问道:“能跟你一起去吗?到时候分我们一点菜吃就好……” 知青在屯里是没有自留地的,只有宿舍周围的一些边角土地可以使用,只是这时节补种菜苗也晚了,女知青们又同屯里人关系不好,在生活费被抵扣之后,身边留下的菜金平均到每天也少,一天才一两厘钱,根本换不到绿叶菜吃。 这种吃么吃不饱,饿么饿不死的生活最是难熬,女知青们苦着脸,眼巴巴等着还未到来的家书,急切盼望里面或许夹杂了全国粮票钱钞。 分出去一些菜这种小事,陶湘还是做得了主的,关键是有人帮忙事半功倍,她也不用那么累,一举两得,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有了女知青们的加入,陈家地头上的冬菜开始飞快地被装进三人带来的箩筐里,照这速度,只要辛苦一天就能都收完。 日头渐高,寒风慢慢停止了呼啸,屯里开始飘起炊烟。 不知不觉忙活大半天,陈家的地处理了过半,陶湘看了眼腕表,都快到中午了,见两个女知青都出了不少力,仍在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她也爽快一回,额外答应承包她们的午饭。 就锅里多撒一把荞麦,再添两双筷子的事,却把两个女知青感激得不行,三人背着箩筐返身往屯里四合院走。 然而没行几步,迎面就看见有屯民疾步来寻她们。 原来旮沓屯来了县城的公安,说是有屯里的人去交举报信的时候被当场碰上了,这回带过来认认。 陶湘一听,心中一个咯噔,应该就是黄自如被捉住,这回怕避不过了。 第三十五章 远远望去, 那个被抓住的举报人果真就是黄自如,她被八九个公安围着站在大队长家门前,包括屯里的几位支书干部, 两群人正面对面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私毁红色出版物是重罪,如今光公安警卫就来了两车, 可见县里有多重视。 临近年关,闲散事少的屯里人此时基本都聚在大队长家的晒麦场上看着, 大部分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气氛沉闷肃穆, 无端营造出一种压力。 现实比陶湘预想得还要复杂严重,这回可不是当初打投办领着知青们上门稽查投机倒把那么简单,照这架势,弄不好整个屯子都是要被清查的。 更要紧的是,但凡结果出现偏差, 等赵家人或是大队长喘过气来,作为举报者的黄自如今后在屯里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更别提里面还牵涉到陶湘自己。 依现在所见,黄自如似乎还没有供出她来, 陶湘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边紧跟其他两个女知青一道往前走。 等三个女知青背着大筐小箩一出现,人群纷纷望了过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顿时扎眼极了。 尤其里头还有公安们鹰隼般的探究目光,这可不是之前几个好忽悠的打投办,陶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你就是陶湘?被毁的那本红宝书是你的?”有一个公安操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开口问道。 陶湘琢磨着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在黄自如那探听到多少,多说多错,当下只谨慎地微微点了点头。 好在公安们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把陶湘当成了苦主,让她站到他们面前,也就是黄自如身边。 靠得近了,陶湘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起黄自如,只见对方面上带着些微慌张,显然是被突发状况吓蒙了脑袋,正无措地看着自己。 观其上下,衣衫还算整齐,除了脸色白些,不像是受到苛待审讯的模样,只是受了点惊吓,陶湘安抚性弯了下唇,示意稍安勿躁。 不曾想黄自如还真就此渐渐安定下了心。 公安们沉吟几声,还想细问陶湘些什么,却听人群里突然发出躁动,赵家夫妻和他们几个小孩被大队长使人带来了。 像是被事先叮嘱过一般,乍一见到公安的面,赵家婶子立刻哭喊着坐在地上拍起了大腿:“都是家里几个不懂事的娃儿干出的混账事,毁了陶知青的书,得让俺们家赔一大笔钱不说,现在还把青天大老爷招来了……” 尽管赵家婶子咋咋呼呼,中心思想却表现得相当明显,就是把事专往小孩子的身上推,县里斗批总不能斗批半大的孩子吧,他们一心一意想推卸过去。 原本还算有秩序的场面经这一闹变得混乱起来,公安们不悦地皱起眉头,又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索性清退了外人,十几个人一齐进大队长家掰扯清楚事实。 公安们照章办事,让众人分别陈述事件缘由。 陶湘自然也说了,只是她说得浅显,与大队长大差不差,相比较而言,最后一个发言的赵家婶子就要夸张废话得多,满嘴都是说自家孩子调皮捣蛋才入了歪道做错事,对于其他闭口不言。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且两家也已经商定好了赔偿。 “都是娃娃惹的祸,还麻烦各位跑一趟……”大队长面上赔着笑,还想一一给公安们递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公安们没有说话,表情狐疑,他们掏出一张纸,正是黄自如去上交的举报信。 陶湘看着他们将信拿出,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信上写着什么,因为正是她动的笔,只不过委托黄自如跑腿而已。 “黄自如,你来说说看,你这信上还写了什么!”公安们声音威严,胆小的人怕是根本架不住质问。 然而黄自如还算争气,虽然紧张得声颤,但磕磕绊绊说得还算掷地有声,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举报者:“公安同志,你们不能听她一面之词,什么小孩胡闹,要不是大人指使,小孩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们甚至后来还恶意诬陷嫁祸给屯里其他人,真是小孩子,哪里能想得到这些……” 结合听陶湘之前来知青宿舍随口说的一些与信上所见,黄自如越讲越顺畅,代入感十足。 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目露赞赏的陶湘都想给这位姑娘鼓个掌。 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忧,对面坐着的赵家夫妻俩和大队长脸色也越发难看,感觉像是隐隐有什么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公安们差人去请陈婶与陈丹桂过来详谈的时候,大队长寻机阴沉着脸对黄自如问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俺记着昨天下午黄知青你都不在吧?这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队长脸上完全失了笑意,莫名变得阴狠许多,大有找黄自如秋后算账的意思。 黄自如做人不怎么样,但性子还算直,越被威胁就越破罐子破摔:“知青都是一家,欺负别人就同我有关系,再说这些事挨家挨户去问问,还有谁不知道啊!大队长你办事偏袒,还不让人说了?” 难得她讲话这么动听,陶湘听完都快有些喜欢这姑娘了,如果忽略对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的话。 大队长被堵得哑口无言,又碰上被公安们勒令不许说话,当即一口气闷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憋屈至极。 陈家母女很快被叫到了大队长家,本来一见着公安,她们内心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见到赵家婶子后,两人意识到这是个痛打落水狗的绝好机会,立刻将在县城里时如何受诬陷被嫁祸的事翻来覆去说了个透彻。 直到把肚皮里的话都倒完,心里舒坦了的陈婶这才看到旁边大队长瞪大了眼的警告表情,吓得一个咯噔,倒是不敢再吱声了。 “既然还有这些事情,你们方才怎么没说?是想袒护谁?”了解完整内情的公安们冲陶湘与大队长不满地质问道,同时也对赵家人产生了浓重的怀疑。 都是办过许多案子的老把式,几个公安敏锐地嗅到了里面的古怪,恶意毁坏红色出版物可不是民众私下里就能解决的小事,都够县城拿到层面上来抓典型,必须得深究严惩。 因而很快,赵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从两个大人到三个小孩都被公安们决定带回县里好好审讯。 首当其冲的赵家当家一下子慌了神,神情焦急地拽着大队长不放:“大队长……” “哎,各位公安同志……”见事件愈发严峻,自己的人要被带走,大队长也着急起来。 但万万没想到之后会连他也被牵连上。 公安们没理会大队长的求情,冷着脸开始询问到进屋子后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陶湘:“你那本红宝书在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坐立不安的人霎时换成了大队长,只是一时还没人发觉他的不安。 比起其他人,陶湘看上去要冷静乖巧得多,不过公安们依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饿着肚子听人絮叨了上午,他们一心想拿到物证好回县城交差。 说到红宝书的去处,自然是在大队长那里。 陶湘下意识地想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大队长,但眼角余光却率先看见了对方欲言又止急切望过来的焦灼表情。 大队长难得的情绪外露,显然是放在他那的红宝书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不会这么着急,这倒是个意外的好消息。 可说吧,等于直接得罪大队长,不说,又等于给自己与黄自如挖坟,无论怎样选,自己都讨不了个好。 两种选择在陶湘的脑海里交互碰撞着,其实依陶湘原先的计划,这件举报事件设计时本就不应该牵涉到她与黄自如,浑该是赵家人与大队长都各自受到纠察,一个犯私自损毁红色革命书籍罪,另一个则是徇私舞弊包庇罪…… 如今弄这么一出,突然得让人没任何准备,陶湘也吃不准自己到底如何做才是最好,内心实在挣扎。 说时迟那时快,尽管陶湘的心里还没转过弯,身体却先做出反应来,硬生生将脖颈转向公安处。 “不在我这,红宝书被我们大队长收着呢。”最终她看也没看大队长回答道。 陶湘表现得自然无辜,又好似无意懵懂,仅如陈述事实一般,一秒捡起了闲置已久的演技,唬得众人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与恶意。 但也就是她这一句话将大队长牢牢地钉死在了地上。 看着公安们望过来的探究眼神,进退两难的大队长额上一下子溢出了冷汗,心底边责怪陶湘给他挖坑,边疯了似的一遍遍想着说法由头。 那本破损的红宝书早就为了不给赵家留祸患而被烧毁了,现在又要他去哪里弄出来本红宝书交给公安。 偏偏公安催的急,他还给不出来红宝书的下落,大队长都快急秃了脑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是要命。 第三十六章 公安们要红宝书, 本该代为保管的大队长又拿不出来,嘴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看着就十分蹊跷, 因此带回县城审讯的人里又多了大队长一个。 见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大队长被公安押走的事板上钉钉,不管屯里其他人如何, 知青们却都打心底笑开了怀。 自打生活费被扣下,他们去找大队长领粮食的时候总要先被冷嘲热讽一番, 之后才肯放粮, 给的粮食也是最次等的烂心红薯,这让被人拿捏住把柄的知青们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除了咬牙和血吞,根本没地方抱怨去。 如今眼见对方有这种下场,无论结果如何,乐见其成的众人心里总是畅快的。 陶湘也诧异事情竟进展得这样顺利, 暗想的撕破脸画面并没有出现,且都不需要她使什么其他手段, 眼见他高楼起, 眼看他高楼塌,大队长与赵家直接就各食恶果了。 县城里的公安们没有久留, 饭点还没过,他们带着赵家婶子等人又开车返回县里。 腊月还没过完,屯里的主心骨大队长临近年关前被带走,这件事在旮沓屯里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下午安排好的教育知青会议也被临时叫止。 本该被叫去开会的陶湘没了行程,一时又有许多屯民来找她探听,颇有些难以应对,索性打着哈哈,带众知青包括黄自如一起避回四合院吃午饭。 这回黄自如卓越的表现大大出乎了陶湘的预料,她有心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的接纳机会。 毕竟这一次黄自如也是因她受过,若不是原本下午要在屯里开会没时间去县城,这回被公安碰上的举报者该是陶湘本人。 被陶湘主动邀请吃饭,倍感意外的黄自如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在面对大队长时的意气风发早收了个干净,与其他人一般,一副小媳妇模样似的安静跟在陶湘身后,思及以往,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多想也没用,当下她只是在陶湘往前走时,更加快了脚步追随上去。 越走到村尾人越少,屯里的人此刻都围在前头大队长家门外谈论着,因此陶湘一眼就看见了正倚在四合院外墙边的顾同志。 对方微弓着背脊,眉心紧紧皱成一条缝,一手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侧面看上去平白显出几分病弱公子的姿态,俨然身上受着不轻的伤。 尽管昨晚与对方的经历不太愉快,但陶湘还是忍不住挂念担忧,她蹙眉腹诽,昨天看对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了,现在下床出门逞什么强,有什么事不能等伤好了再说。 然而周围的知青们还在浑然不知地直往四合院里走,陶湘不能在这时候表现出任何异样,只得最后偷觑了顾同志一眼,随即错身与其它几人一同踏入了院子。 看见陶湘安好,顾景恩也放下了心,原本在对方面前强撑着的病体也一下子松懈下来,佝偻着弯下了腰,转过身又扶着墙粗喘着气,被赵家婶子棒打之后,他的脏腑也受到了损伤,其实现在最应该卧床静养,免得留有后遗症难消。 先前在听说了屯里来公安,且屯里人来四合院寻陶湘后,顾同志还是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大队长家发生的事一早就传遍了旮沓屯,哪怕是无人问津的村尾牛棚里也有所耳闻,这件事牵涉到陶湘,因此就算顾景恩清楚地知道对方并不会有事,可仍旧不禁想出来看看。 在很久以前,久到他把陶湘从坑里抱出来,或许还要更久一些,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女人放在了自己的眼底,但凡有任何牵涉到对方的事,无论主观抑或潜意识,顾景恩都会不由自主地关注。 西厢里,陈阿婆已经做好了三人份的午食,见家里一下四五个知青上门,连忙在陶湘的授意下,又开了粮食柜,打算多做些饭。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青们却不用陈阿婆忙活,下乡的这几个月间,为了不被饿死,生火做饭成了大家的拿手活计。 男知青们纯粹是碰上了蹭顿饭,出力的时候也最义不容辞,生了西厢外廊下大土灶里的火,“咕噜噜”地烧水煮面疙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