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恩断义绝1
所以，整个东夷联军中，除了布布，基本上是没有人近距离见到过凫风初蕾的。 一直认真听着众人意见的布布，忽然慢吞吞的：“这，不太合适吧……” 枯枯法师立即问：“怎么不合适了？” “士可杀不可辱。我觉得，最好是立即杀了凫风初蕾，至于别的那些手段，没有必要用在一个女子身上……” 巨人一族，向来以女性为尊。纵然涯草作恶多端，巨人们也都让着她，宠着她，所以，在布布听来，这些联军将领们提出的建议，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分明就不妥。 将领们笑起来，七嘴八舌：“大将军这可是妇人之仁啊。留她一命还算残酷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信你去问那些女俘，她们是愿意死还是愿意做妾奴？” “哈哈，大将军可能是很少亲自管理那些女俘虏的缘故吧？实不相瞒，为了保住一条性命，别说让她们做妾奴，让她们做营伎都很高兴呢……” “女人嘛，生来不就是被人所玩弄的吗？大将军你想想，女人又不能干重活，又不能行军打仗，除了被男人玩弄然后生儿育女，她们还有什么价值？让一个女人做妾奴，正是为了保护她呢……” “没错，男人才讲究可杀不可辱！女人嘛，被玩弄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你不玩，她们还跟你急呢……” …… 七嘴八舌的将领，绝大多数是中原投靠过去的诸侯们，他们接受中原以男子为尊的主体思想，已经有了几千几万年的历史，从颛顼大帝起，便以为理所应当了。 至于周围的西域诸国，他们大多是和白狼国的男人想法差不多。 枯枯法师身在九黎，但是，他不同外事，无论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俘虏，要怎么折辱都无所谓。 只有布布一人觉得不妥，却又孤掌难鸣。 大法师一时也觉得不好抉择，于是，只好道：“就看天尊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他们都期待着天尊第一次的发声。 天尊，忽然笑起来。 那是众人第一次听到天尊的笑声，恍如从云端里传来。 那笑声充满了讽刺，欢乐，报应，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绪。 男尊女卑，自颛顼大帝开始，然后，他的中原后裔们，完全忠实执行了他的这个传统，千万年来，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种族基因，顽固地一代一代遗传下去。 女人嘛，就是用来供男人玩弄并生儿育女的，此外，她们毫无作用，所以，天然就该比男人低一等。 只可惜，颛顼大帝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可能完全没有想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唯一的独生爱女，也会遭到这个厄运的吞噬，必将尸骨无存吧？ 哈哈，真是妙极了，不是吗？ 始作俑者，祸及子孙。 这是颛顼应该受到的惩罚！ 金色面具下，天尊的声音毫无温度——通过发声体大法师传导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就这样决定吧！” …… 贴着墙壁的凫风初蕾，眼前一黑，几乎生生掉下去。 只有她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那是白衣天尊的声音——也是百里行暮的声音！一模一样，绝无可能出错。 百里行暮说：就这样吧，让颛顼的女儿去接受所有的折辱吧！ 十几丈的高度，原本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只能凭借最后一口气，才能勉强不被人发现。 没错，她的伤势根本没有痊愈。 以前的元气，根本无法挥洒自如。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仓皇潜回房间里，焦虑寻找着自己的金杖，金箔……可是，金杖金箔，全不见了。 三天前，就找不到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白衣天尊，已经将自己的武器没收了。 自己，只是囚在这里的俘虏。 只是，内心深处，总不肯相信，也不敢。 百里行暮，怎会视自己为俘虏呢？ 直到此刻，目睹那么锥心的一幕。 直到现在，她手忙脚乱。 偏偏窗外，残阳如血。 从她出去，到回来，残阳一直在天空悬挂，血也似的，跟有熊部族半山腰上的妖异太阳一模一样。 偏偏这时，一阵风起。 无数条草蛇忽然被吹到窗台之上。 她惊叫一声，本能地一拳击出。 拳头生生将窗棂砸破一个大洞，下面，却是几片小小的叶子。 不是草蛇。 只是细长的叶子而已。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水的拳头，浑然没察觉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初蕾……” 她仓皇后退。 他诧异地看着她满手的鲜血：“初蕾，怎么了？” 她深呼吸，理智忽然回来了，强迫自己镇定，只微微一笑，若无其事：“没事，我把几片叶子看成了青草蛇……” 他淡淡地：“叶子也能看成蛇？” “是啊，心中有蛇，天下万物皆是毒蛇。” 他一怔，心道，你的坐骑也是巨大蟒蛇，可居然怕蛇，岂不是咄咄怪事？ 但是，他没说出口。 他只是诧异打量她，若有所思——她少有地盛装打扮，一身金红色的蜀锦华服，微微苍白的脸像极了夜晚开放的红玫瑰。 可这欣赏的目光不但没有带给她丝毫安慰，反让她颤栗躲避。 这目光，也是陌生的。 她忽然觉得，这根本不是百里行暮的目光。 百里行暮，其实从不这样看自己。 她却没有任何表露，还是微微一笑：“百里大人，我的金杖和金箔呢？” 他不答。 她内心就更是惊惶，却还是面不改色，笑眯眯的，似在自言自语：“金杖也就罢了……可是，那金箔却是百里大人送给我的，那是历代蜀王的标志……是他临死之前，亲手交给我的……” 笑容和声音，分明都在战栗。 越是惊艳，越是凋零。 他有点意外：“你一定要金杖和金箔吗？” 她没有做声。 他一挥手，金杖和金箔平平地便从半空中飞来。 她接过，如释重负。 可一转眼，看到窗外的残阳，内心又再一次战栗。 那妖冶的太阳，一丝也没有改变。 她疑心，九黎的上空和有熊部族一样，也被一颗假的太阳所笼罩了，从此，黑夜必将永远不会再来。 他也凝视着那一轮夕阳，完全没再注意她的神情。 因为，那夕阳很美。 血一般洒下一整片轻纱，让整个世界都度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时间，忽然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漫长的煎熬。 夕阳的余辉总是不落下，天，也总是不黑。 白衣天尊，静静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踏入她的房间——可是，这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因为监视。 凫风初蕾很清楚，除了他，整个九黎没有任何人能阻拦自己的离去，所以，他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前来。 可是，他为何不马上翻脸？为何不马上出手？难道上神居然也这么虚伪？一个能量占据了绝对优势之人，有必要在弱小者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吗？ 她胆战心惊，只是惴惴地思索应对之策。 情不自禁，再退一步。 本以为自己距离他很远，结果，那么近。 近得能看清楚他乌黑的睫毛。 天下无匹的俊美男子。 造物主第一流的杰作。 可是，她现在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条青色的草蛇——当他面对众人，当场说出那句“这个时代，羞辱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时——她已经非常清楚： 这不是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早就死了。 这个人，是蓝色的头发。 是自己瞎了眼。 许久许久。 那妖冶的夕阳忽然沉没。 真的，就在白衣天尊站起身，看一眼窗外，那假的太阳，一下就沉没了。一如这黑衣，完全没有任何过度，一下就笼罩了整个人间。 凫风初蕾双足发软，慢慢坐在地上。 “初蕾……” 她竟不敢回答。 “初蕾……” 她不经意地后退，想避开他。 她甚至仓促移开目光，避开他金色面具之下的眼神——多么可怕的恶魔。她完全怀疑，他便是屠杀整个有熊部族的凶手。 除了他，根本没有人会那么痛恨有熊部族到必须彻底灭家族的地步。纵然是东夷联军横扫天下，动辄屠城，可也不会在死人堆里再一一搜索，不少人因此勉强逃得性命。 可这人！ 这魔！ 这不是白衣天尊——这是白衣天魔！ 他不再言语，起身便走。 凫风初蕾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双足还是软的，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快要彻底麻木了，凫风初蕾才翻身跃起来，三下五除二便换上了一身便服，藏好金箔，手拿金杖，悄无声息潜入了黑夜之中。 整个九黎，早已沉睡。 高耸入云的九黎碉楼，却在黑夜里独自金碧辉煌地炫耀着自己迟来的荣耀——尖端上的金箔，无可阻挡的光华，那不是一般的黄金，那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合成金属，除了白衣天尊，其他人根本办不到。 凫风初蕾不敢停留，疾步如飞。 整个天下，她只怕九黎。 整个九黎，她只怕一人。 终于，奔到了九黎河边。 昔日的厮杀战场，早已风平浪静。 尸首，营帐，失踪的战马，统统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