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夏天晴大概也能想象到他白天经历过什么，恐怕未来数日都要做善后工作。 夏天晴：“我已经听说了。” 陆明洋：“我猜到了。具体的情况，我现在还不完全肯定，情况随时会变得更糟，我通知你，让你也有个数，这消息传开了，陈宋那里也知道了……我先前介绍他的项目给你，怕是要放一放了。” 陆明洋短短两句话，夏天晴却听出不少重点。 陈宋也知道了？ 可是这事和sunlight有什么关系呢？“开阳小区”出事是因为施工，关sunlight的合作什么事？ 夏天晴心里一紧，问：“传开的消息是什么？指向设计？” 陆明洋轻叹道：“对。” 夏天晴的头皮一下子绷紧了，又震惊，又荒谬，又气愤，她很想骂两句，质问那些人凭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时，她又忍了回去。 夏天晴闭了闭眼，将情绪压下，告诉自己说，这件事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不仅是施工方，还有甲方。 施工方急于甩锅摘清责任，这是丁荃的一贯手段，她是领教过的，所以也不意外。 可陆明洋何其无辜，漏图的事他倒霉，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绝地反击，现在又被一个分包搞了这么一出，他招谁惹谁了？ 想到这里，夏天晴说：“其实我本来还想问问你‘开阳’的事，但我想你一定正在忙，就没打搅。我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通知我一声陈宋这边的动向。明洋，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你这边，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帮忙的，如果有，你尽管招呼。” 陆明洋那边深深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我可以搞定，谢谢。” 夏天晴：“你谢谢我，我也要谢谢你，这两个字的分量，对你我不同。” 陆明洋的情绪似乎平缓了些：“有后续消息，我再通知你，先去忙了。” 夏天晴：“好，注意身体。” 陆明洋：“你也是。” 夏天晴放下电话，正准备起身回家。 谁知一回头，就见门口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外面还亮着灯，屋里有些暗，他就站在光影之间，背着光，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夏天晴一顿，问：“你来了怎么也没叫我？” 江堰走进屋：“看你在打电话，就没出声。” “哦。”夏天晴拿着手机，说：“是陆明洋，他来通知我李胜轩那个项目，暂时要放一边了。” 江堰问：“因为‘开阳小区’的事？” 夏天晴：“已经传到你这里了，看来真的很严重。陆明洋也没细说，我也没多问，大概只知道是施工方有意甩锅给设计。这项目的结构是我做的，他们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直接连累的是sunlight的生计。” 江堰没应，只是拉着她靠在桌沿，握着她的手，神色深沉。 夏天晴有些颓废：“最坏的情况，到底还是料中了。我先前以为只要我和小邵留好证据，证明我的图纸没问题，那么就算有关部门追查起来，我清清白白的也不怕。因为侥幸心理，我却忘了人言可畏的道理。其实类似的亏我以前也吃过，这回又天真了一把……” 无论事实上是否与她无关，那都是后续调查起来才能知晓的，这需要一个周期，并不是短期内就可以出定论的，这里面涉及很多部门，很多道手续，很多人员需要介入，办起来相当繁琐。 可sunlight和她的名声，能否支撑过这个时期么？ sunglight的员工每天无事可做，就等着官方出一个调查结果么？ 还有公司的进账，这一耽误，来来回回可能一、两个月都要坐冷板凳，等到将来外界知道了和结构无关，再送来项目，前后磨合，出方案，走合同流程，又是一、两个月。 夏天晴一想到这，就知道未来几个月都要烦心了。 江堰轻轻搂着她，手掌在她背上顺着气，嗓音低沉：“我听到消息，就猜到你的情绪一定会受影响，可能还在公司里发愁，就过来碰碰运气。” 全让他猜到了。 夏天晴闭上眼，靠着江堰一声没吭。 江堰又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一些安慰的话，也不会让你从这件事里挣脱出来，这才是一个开头，后面可能还会有更恶心的事发生，你如果熬不过现在，后面只会更难。” 夏天晴轻声应：“我明白，我是受到了打击，但我正在努力消化。” 江堰错开一点距离，就着微弱的光看她的眼睛：“除了消化，还得找出解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夏天晴点点头。 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现在脑子有点乱，还在想。 江堰顺着她耳边的头发，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透着杀伐决断：“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开解，但是那些话说再多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想你也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我既然来了，就是奔着帮你想实际对策和解决方案来的，不过这也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听到这话，夏天晴瞬间提起了几分精神：“你想到什么，就直说吧。” 江堰：“其实周五那个局，我在会所外见过尚欣一面，当时我已经从宋可卿那里得到风声，就顺便点了一下尚欣，希望她把握好分寸，不要急着甩锅。” 这件事江堰周末并没有提，夏天晴听了先是一怔，随即说：“就算领悟到了，这事她也做不了主。施工出了事，丁荃是纪怀德的人，纪怀德为保全自己人，会和孙构商量，他们两人把怎么甩锅的事定了，孙构只需要知会尚欣一句。” 夏天晴不禁冷笑。 就算尚欣有异议又如何，她能反抗么？ 如果尚欣的反抗有用，漏图的事也不会那样了结了。 江堰：“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就说明了尚欣没有阻止孙构，或是阻止了但没成功。那么我这里许诺她的项目，也可以变卦。” 夏天晴一顿：“一码归一码，这个项目是为先前的事做弥补，和这个不相干。” 江堰扬眉：“项目是我的，你我是一体，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就等于往我身上泼，我怎么可能还把这块肥肉送到他们嘴里？” 夏天晴半晌没言语，只是垂眸思考着江堰的用意。 随即她问：“你的意思是，这个项目你打算给sunlight做？” 江堰没有直接回答，转而笑道：“其实我来这里，除了帮公司想对策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夏天晴：“是什么？” 江堰：“这事也传到萧绮耳朵里了，她个人倒是不介意，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她那边也表示，希望她那个危房改造可以缓一缓，希望sunlight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专心做她的项目。萧绮猜到你心情一定很差，就没打搅你，所以让人把话递到我这里。为表信任，她还说sunlight可以先走合同流程，她不会毁约。” 夏天晴一时无言，倒是对萧绮的处事方式有了新的认知。 先前她只知道萧绮做人圆滑，可所谓“圆滑”的表现，每个人也是不一样的，再说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好的时候，大家都来沾光，一旦不好，全都着急摘清关系，当做不认识。 陆明洋和邵圳城都是朋友，彼此知道性情、脾气，心里也都有一杆称，出了事还会互相帮衬一下。 陈宋不是朋友，最多也就是有合作关系的甲方，出了事自然要先想着把自己摘出去，可别在这个时候和一个设计可能有问题的结构开的公司扯上关系。 反倒是萧绮，她的做法很有意思，站在各自立场上，她没有帮衬，就算要帮也扯不上关系，毕竟是不同行业，可是她也没有撇清，照样许了合作，却也明确表态，sunlight一定要解决自身问题之后再做她的。 这是建议，也是提醒，希望sunlight不要本末倒置，一边焦头烂额，一边急忙做她的项目，反倒连累了她。 萧绮这样明示，也算是磊落，起码不似陈宋，搪塞一个出差的借口，实际上却是为了避嫌。 夏天晴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 江堰问：“笑什么？” 夏天晴心情比刚才平复许多，她说：“在想，人真是有意思。太平时，每个人看着都很善良，不太平了，每个人做的第一反应，才会将他们的真实性格暴露出来。” 隔了一秒，夏天晴又话锋一转：“你们‘宇青’的项目，你给不给尚欣，是你们的事，我不干涉。但是如果你拿来给sunlight作为这次损失的补偿，我也不赞成。” 江堰错了半步，双手环胸的瞧着她，笑问：“哦，说说看。” 夏天晴眼神平定：“第一，‘宇青’初来乍到，就算是强龙也要打点周旋好历城的地头蛇，有人在等着看笑话，有人等着拿好处，还有人等着落井下石。你先前已经把消息放出去，设计定了一家，大家都知道不是sunlight，现在出了事，却给了sunlight，这就给了这些地头蛇做文章的题目，也令这个项目还没孵化，就背负了令人争议的名声。人家会说，你是为了赏我饭吃，也会说你是被美色迷惑，做决定草率。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你底下的人呢，那些高管会怎么想你？以后你接管公司，他们能服你么？这个污点怕是要一直跟着你了。” 江堰笑了笑：“只要能帮你解决问题，我委屈点算什么。” 这话夏天晴并没有当真：“花言巧语，你就是给我下套来了。” 她转而又道：“我还有第二点。我知道，用一个利好的消息，去掩盖一个丑闻，这是大家一贯的做法，似乎这样欲盖弥彰就能蒙混过关。可我不这么认为。我反倒觉得，这是非常自欺其人的行为。好消息是好消息，丑闻是丑闻，前者永远洗白不了后者，要想澄清就得从后者自身下手。我知道辟谣的代价远比造谣高出十倍、百倍，但那又如何，我不想坐以待毙，我但凡有点办法，都得反击回去。凭什么他们给我挖坑，我摔倒了，就爬去你那里？我既然在这里摔了，就得从这里爬起来。” 这话前半段还是理性客观的，说到后面，她一见江堰抱着胸，笑容越来越深，直到露出一口白牙，她情绪一上来，就急了，一边说一边推他。 “你就是给我下套，还看我不够烦！” 无奈江堰人高马大，她推不动，还被他搂进怀里，笑着说：“我下套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瞒不过你的法眼。” 夏天晴挣脱出来：“你别卖关子了，是不是有招儿了？” 江堰拿出手机，翻开两条微信给夏天晴看。 夏天晴一见便愣了，一条是纪怀德发的，一条是宋可卿发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约江堰见面。 江堰回绝了纪怀德，应了宋可卿，就在今晚。 消息是他来这里之前刚发的，但他还给两人分别多附上了一句。 纪怀德那边，他说他已经答应了宋可卿，抱歉。 宋可卿这边，他说让宋可卿把“启顺”的老板也带上。 夏天晴愣了两秒，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看来他们都想拿‘宇青’这个项目的施工总包，你这样回，就等于告诉纪怀德，你不会给他，反而会考虑宋可卿。” 江堰笑道：“这一来么，我是明白提示纪怀德，他们公司的实力比不过宋可卿。” 夏天晴：“可事实上，纪怀德实力是超过的。” 江堰：“那他就要自己反省了，为什么实力超过，我还是没选他。” 夏天晴这才明白：“你是让他自己去犯嘀咕，是不是因为‘开阳’的事，你已经知道他也有份搞鬼了？” 江堰：“纪怀德这人，表面上并不买我的账，周五的局他没露面，私下里还联络了其他几个历城大的施工总包，让他们也别来。这伙人就是想连成一气提前给我个下马威，告诉我，历城的施工都要看他们脸色，大项目都是等他们赏饭吃，谁跟他们关系好，谁才能分到好项目。毕竟在这里，能吃下我这个项目的施工方也没几个，只要这几家联起手来，还真会让我头疼一下。但说穿了，这也就是摆个姿态，一旦我这边单独约见其中一方，这一方看到这大一块肥差，很快就会倒戈。” 夏天晴：“所以他们现在联起手，是想将来跟‘宇青’抬价？” 江堰：“强龙难压地头蛇，纪怀德和孙构这伙人一向玩的游刃有余，什么挂靠、转包、黑白合同，花样很多。为了搞垄断，他们连这附近的建材商都打点好了，根本就是蛇鼠一窝。但有趣的是，纪怀德周五没来，私下里却让人给我送了份礼，跟着就约我今晚见面。” 夏天晴恍然：“所以，他是安抚了其他几家施工方，告诉他们这次也要联起手欺负你一个外来的，趁机坐地起价，可私下里他却把他们都一脚踹开，打算先单独跟你达成协议？” 江堰：“如果我没料错，他见了面一定会跟我倒苦水，说他也是被那几家逼的，迫不得已才冷落我，其实他很想跟我合作，然后再顺嘴把那几家的老底卖给我，让我承了他的人情。” 夏天晴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想着纪怀德这人手段倒是老辣，而且非常不要脸。但凡要点颜面的，多不会这么阳奉阴违。 夏天晴问：“那你这样直接告诉他，你打算赴宋可卿的约，他知道了肯定要记上一笔，私下里还不定给你这个项目如何使绊子。施工方我见过不少，很多老师傅是不错，但也不乏一些走歪门邪道的。” 江堰笑：“就算记，也是记宋可卿一笔。宋可卿的实力不如他，他肯定觉得她吃不下来，早晚要找帮手，还会把项目分包出去，到时候他就可以趁机欺压，宋可卿为了长远发展，也不敢得罪他太狠，保不齐还会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夏天晴：“你说的这些，宋可卿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论资排辈，论实力和资本，她都不是个儿，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却还要跟纪怀德抢肉吃，要么就是她脑子不好使，要么就是她心野了，想……” 夏天晴说到一半，自己却愣住了，随即诧异的看向江堰。 他挑眉示意：“继续？” 夏天晴这才说：“她想‘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