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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长子 第61节

    说话间,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递交给了刘瑾。

    奏疏上五个大字:《青州赋税书》

    “以微臣在青州所见,越是优等的良田越是容易落入宦官大户之手,贫瘠、次等的田地反而会加在小民的头上,可缴纳赋税的却尽是小民,且这些自己拥有土地的还算好的,青州之民,有地者只十之二三,为人佃作者占了十之七八,朝廷所划的官田赋税苛重,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少者不过一石有余,所要缴纳的,重者要一石,少者亦七、八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却仍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

    杨廷和说的其实也就是土地兼并之事,他在青州只看到了些表象,再多些年头思考才会越发深刻吧。

    一个农业为主的国家,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土地。可解决好土地的事情又是非常的困难,不要说他一个幼年太子,就是康熙那样的皇帝都很难干成。

    这事万千至重,又千万不能着急。至少不能在现在这种根基尚浅的情况下干。

    其实他也已经在做准备了。有能量做成事情,这‘能量’无非钱和人两个最重要,人里面又分文武。文,已经在找了,武,王越带出来的人都算是他的,我们总是从太子的角度思考问题,觉得要招揽,其实从一些边军的角度来思考,他们更想攀上太子的门楣,有这个后台许多事做起来才有底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今天想明天就能完成的,需要时间。

    朱厚照脸色肃穆了起来,这事儿他得妥处。

    但杨廷和继续说:“臣岂非不知以下犯上乃为大忌?但有山东按察使齐宽纵容家奴,或低价购买、或以所谓投献之法,侵夺民田已有数万顷。其罪罄竹难书!”

    这是三品大员,不是他能一个四品官应该能撼动的。

    按照道理他也不该越级来说这件事。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他作为杨廷和背后的人,现在臣子上报了这样的大案,他必须要有所表态,否则先前的贤名和现在纵容贪官的行为就不相符。

    而且还会打击这类还算心中有正义的官员的积极性。

    但除了要在某种程度上支持杨廷和的工作,作为上位者也要从大局考虑措施是否得当,不能任他胡搞,突破了计划。

    还要注意,不能说得太具体。因为杨廷和就是这样简单一说,实际上是什么情况?谁知道?

    “这份奏疏……我要好好收着作为一种提醒。”朱厚照端详了几眼,心中已有计较,他首先要有作为人家后台的觉悟,“至于那个齐宽之事,你尽管按照你心中的想法去做,万事有我为你做主!还记得你去青州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莫要丢东宫的脸!”

    “嗯。我说你怎么迟至今日才来见我。是心中几番犹豫吧,如果到撷芳殿什么都不说自然是有负我一番心意,如果说了……你杨廷和犯的可是官场大忌。”

    杨廷和以头触地,“英明无过殿下!”

    “不过本宫可不管什么忌不忌的,百姓的事办不好,朝廷的官就是没当好。若是你力有不逮的地方,给东宫来封信。你先前犹豫,我不管。现在到我这里说了这件事,回去行事便不可有半点犹豫,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朝还有个东宫太子。这是有勇,你先记住。”

    杨廷和心潮激荡,臣服叩首,“臣谨记!”

    “这份《青州赋税书》我会看完,但也只能先锁上。青州之弊非我大明一地之弊,两京一十三省尚不知有多少齐宽,但兼并土地之事非同小可,你我都得等上一等,等时机和条件成熟。这是有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廷和是何等聪明人物?

    “臣明白,臣既然参了齐宽,就只办齐宽之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干脆点说,手里没几个忠心耿耿的鹰犬、大将和几十万拉来就能战的军队,那这种案子就只能一个一个办。只要不是全国性的,那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当然,任何事都不会只有一种法子。

    其实还有第二个,更加帝王心术一点的,就是找个黑手套。

    朱厚照皱起眉头咬了咬指头,他知道弘治朝有个大问题,就是藩王所要求的土地也特别多,这个风要刹住。

    “你在青州等我的信。只要时机合适,或许也能多办几个齐宽。为百姓多造几分福。”

    杨廷和抬头看了眼凝眉苦思,努力想着各种法子的太子,忽然觉得有一阵感动。

    “臣,谨遵殿下旨意,万死不辞!”

    朱厚照眉眼一敛,他知道真碰上这样的事情,杨廷和也是容易有危险的。他毕竟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对了,你……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杨……”

    “禀太子殿下,犬子名慎,杨慎。”

    “多大了,十岁?”

    “新年就十一了。”

    “说起来,东宫出阁讲学仪备得差不多了,日子也很近。依我看,你这个儿子这次就不要随你去青州了,留下来,给我当个伴读吧。”

    杨廷和愕然,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这可不是一般的恩赏啊……

    他马上跪下,“殿下,此番恩宠过重,臣惶恐!犬子亦非有此大福份之人!”

    杨慎,明代三大才子之首。

    他中状元的时候,他父亲是首辅。但没人觉得这状元有问题,就俩字:服他。

    这状元就该是他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几句就是他儿子写的。

    至于这么做的缘由,朱厚照也不全是为了他杨廷和,说到底还是为自己。

    恰好是因为要出阁读书,所以他正在准备做一件事:找伴读。

    或者说自己人……

    就像嘉靖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所以两人从小就认识,当然当时他们都还小就是了。

    但有小时候这个记忆就是不一样。

    陆炳本人对嘉靖皇帝那叫一个忠心耿耿,嘉靖皇帝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先不管这两人做了好事坏事,就这个君臣关系总是叫人羡慕的。

    朱厚照现在是这个年纪,这个机会他会白白放过?

    怎么会,他不止要文臣,还要鹰犬。

    第七十三章 西北的关键

    西北的风满是尘沙。

    王越一路走来只觉得有熟悉之感,过去那么多年,这里也没变多大的模样。

    大地之上高山纵横,高山之上黄土飞掠,黄土之上,车马一字长蛇顶风前行。

    王鏊每次捋捋自己的胡子,都能捏出几颗沙了。

    不过,这种野外风沙大的情况,到甘肃镇的城里会稍微好些。

    当然了,这里人的精神面貌是不如京城的,

    许多士卒衣甲不全,要么只穿上边儿,要么只穿下边儿,看着是兵也是民,这些人嘴唇干燥,皮肤粗糙,即便是女子,也与王鏊老家那种江南婉约完全不同。

    在一座还算宏伟的府第面前停下,

    他们这一行人就算是到地方了。

    王越也看到了只在信上见识过的总兵,朱明志。

    “传我的令,命甘肃、宁夏、延绥三镇的总兵、副总兵都来此处见我。不要忘记巡抚大人,叫他一并过来。”

    朱明志本来是准备了‘好东西’的,但王越一进门只谈公事,让他颇为无奈。

    其实王越也是有觉悟的,

    一来他毕竟七十二了,还有啥没享受过,何至于这个时候来这一套。

    二来与他同行的王鏊那是真君子,深受东宫太子的信赖,王越也是心中有傲气的人,我是战功赫赫,你王鏊凭的什么?

    所以王鏊的一些作风,他也不甘于后。

    当然,这些话,王鏊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太子给他要了钦差的名头,让他来这西北之地,有一个要点就是甭管王越仗怎么打,所以说那边下什么令和他没有关系。

    他还是想就甘肃镇本身的问题下功夫。

    入府后不久,当天晚间就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是一个看起来像普通士卒模样的人。

    “下官袁野,拜见钦差大人。”

    王鏊打量了一下他,发现此人身材矮小,肩膀也不宽,单眼皮,眼角还有块小小的疤痕,不知是什么武器留下的。

    “你是?”

    “下官是锦衣卫百户官,京里的信,命小人等到王鏊王大人后,即将锦衣卫在甘肃镇调查的一应结果交予王大人。”

    王鏊一想,殿下果然安排得当。

    当日在东宫,太子已经说了他已让锦衣卫在调查这里的情况,只不过路途实在遥远,那时候在京里是来不及知道的。

    “好。你和本官说说,这甘肃镇是个什么状况。”

    “是。”

    屋里烛火下,袁野跪着,一点一点不慌不忙的说:“甘肃镇总兵名为朱明志,此人乃江西人士,粗通文墨,但不是什么读书种子。他的父亲去世后,他袭职指挥同知,宪宗年间朝廷在北边儿打过几次大捷,朱明志累功晋升至今日的甘肃总兵。此处还有一镇守太监,宫里的人。贪墨很甚……”

    “你说张坋贪墨?”

    “不,朱明志和张坋两人都是。照理来说,张坋是监督朱明志的人。可朱明志有心围猎,手段高超,张坋心志不坚,贪图享受,多年下来两人已成一丘之貉。大人……应该也会很快遇到的。”

    王鏊一愣,不禁笑了起来。

    对这些东西他是相当不屑的。

    “他们能有什么手段?”

    袁野说道:“这种事无非也就是投其所好。爱财的献财,爱色的献色。”

    说到后面这个,王鏊想着他得注意一下王守仁,那小子毕竟年轻,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可不要一出来就沾上这些东西,

    到时候他堕落了不要紧,殿下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他们做的事,能有证据吗?”

    袁野不动声色,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也不看王鏊,“大人,这里是边关重镇。朱明志手里是有兵的。有些事还是等一等王将军那边……一并行动。至于拿人,有锦衣卫在,证据可以慢慢找。但有一人大人要尽快去救。”

    “谁?”

    袁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呈上去。

    “梅可甲。一名陕西商人。”袁野继续说明了原因,“梅可甲原本是张坋的人,他做的是关内关外的货物贸易,没有关系自然走不通。可前段时间忽然给张坋抓了起来,定了罪说是梅可甲与鞑靼人的贸易中有违禁之物。但这梅可甲也不是简单人物,他竟然没有死。下官耗费了功夫,多番打听才知道,这个商人妙算在前,早就料定张坋要对他动手,所以把家财提前转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