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1
周遭是寂静山岭,响声分外尖锐,雷声伏下闪电又起,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被打湿多少,还在顽强地叫。 苏绮赶紧拿出来接通,对方同样在外面,雨声好大,相互交杂着缠斗,分不出胜负。 阿诗冒雨借用外面公共电话,无心关注苏绮在哪,语气急切:“阿绮,你快点开车来庙街,情况紧急。” 苏绮强装镇定,只有自己知道讲话都在发抖,因为怕、因为冷。 “发生什么?” “你快来找我,现在没时间与你细讲,先收线了。” 话筒都没放正,苏绮甚至想象得到她着急丢下就跑走的样子,雾水满头。 动作再度快起来,挖出的土填回去,幸好生坟的坑不深,草草埋好后她双臂酸痛,拖着铁铲急匆匆下山。 上车后,她从副驾驶脚下的位置拿过干净的鞋子换上,蹭满污泥的这双脱下后直接丢进垃圾桶,手上的泥大多已经被雨水冲刷掉。 做完一系列抹灭痕迹的举动,她深呼吸一口气,启动车子,从西隧过海,赶回庙街救阿诗的急。 十点钟的庙街,往日里拥挤纷杂,如今只有铺头里面的桌位坐几个客人,略显冷清。 苏绮把车子停在路口,随后打电话给钟亦琛,知会他一声明天记得取车,还为把车子弄脏而毫无诚意地道歉。 上楼时,她与一个人擦肩而过,雨天人人打扮都不同于平常,就算不穿雨衣,也跑不开夹克风衣,把兜帽罩在头顶,乍看起来难以辨别。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背影眼熟,想到阿诗情况紧急,且她本来就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是赶忙跑上楼,直到阿诗那间地盘不大的出租屋。 门大喇喇地敞开,地上散落不少无辜遭殃的物品,苏绮看到北仔与阿诗对立,气氛严肃。 阿诗烦躁地抓头发,仿佛同北仔谈不到一起去,环境显然说明刚刚打斗过,可阿诗毫发无伤,反而北仔眼角挂彩。 苏绮摘下外套的帽子,试探开口:“你们怎么了?” 阿诗扭头不答,北仔讲话触动伤处,眉头皱更紧。 “阿嫂,雨天危险,你不该来。” 阿诗凉嗖嗖打断,“我叫她来啊,来看你发疯。” 苏绮问:“到底发生什么?” “你问他。” “你问她。” 异口同声地故作玄虚,好没意思。 后来北仔被阿诗赶走,出租屋的门终于关上,房间里再没外人。 阿诗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吸烟,双腿空荡荡地挂在桌子上乱晃,苏绮帮她捡起东西,满室沉默。 直到她肯松口,主动讲起:“他非要我同他拍拖,还讲养我,好天真。” 苏绮也跟着笑,“他有心,你有没有意?可以考虑同他一起,换条路走也好。” 阿诗摇头,“我逗他玩而已,他居然当真,只是看中他年轻气盛、床上犀利,还会讨好我。” 苏绮心情复杂,“他老实人一枚,你不该招惹。” “对嘛,所以我现在幡然醒悟,仙姑可一定要救救你的姊妹。” 她扯了张凳子坐下,没有凑近阿诗,浑身湿透未干,暗自担心这样下去明天一早会不会发烧。 “我会劝说他,你也冷静下来。” “好。” 她又与阿诗闲谈许久,支离破碎地没什么主旨,再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钟。透过窗户向下看,雨势仍未缓解,几只伞面匆忙地移动,人越来越少,灯也越来越暗。 本来担心时间不够,怕唐允撞上她不在家,如今有阿诗做借口,她不再着急。 悬着一晚上的心逐渐放下,实际上她整个人都好累,身心俱疲。 打电话给唐允,告知他自己今天在庙街住下,懒得再折腾回去。 “我在庙街,阿诗出了点事情。” 从阿诗住处离开,路过楼梯时听到下面有异样声响。 听筒里唐允还在讲话,他刚刚说货船晚到,苏绮担心他已经回家,问他在哪。 “阿正不在,他前几天查点仓库,半月没睡过好觉。信号差,联系不上船务,我等……” 苏绮在楼梯的缓步台停下,庙街屡见不鲜的事情,衰仔犯事被抓正着,随时随地开打,不论刮风下雨。 没什么可看的,刚要转身回去,就听到砰的一声,随后灯光熄灭,一片黑暗。 她没猜错的话,是那盏尺寸过大的黄色灯泡被打碎,明明自己刚刚上楼时还借它照亮,与一位身影眼熟的人擦肩而过。 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汤伯的儿子阿昌,语气惊恐求饶。 唐允显然也听到那声碎响,诧异问道:“什么声音?” 苏绮小声地答:“发生点事,我今天不回去了。” 阿昌被打,对手能把头顶灯泡敲碎,自然带了武器,被虐者叫声凄异,在雨夜里分外恐怖。 唐允不同意,“北仔没跟你,不要惹事。” 苏绮当然不会蠢到直接上前,她扒着楼梯扶手偷偷看,只有漆黑一片。 又传来闷棍打下去的声音,沉重而惊心,苏绮下意识躲了回去。 缓过来后,楼下居然恢复安静,阿昌也不叫了,细碎的脚步声踩在落雨的地面上,哒哒似马蹄。 她屏住呼吸想要下去看,忽略了同唐允的电话还没挂断,突然传来他的训斥,吓到险些丢掉手机。 “苏绮,你给我站在那别动。” “我现在过去。” “你动一步,我把你丢到外面打。” 她当然信他会打她,不信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动。 虽然心里这样想,人还是靠在楼梯旁边没下去,她不至于莽撞到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又有女人的专属直觉在作祟,行凶者明明已经走远,阿昌还没上楼,好蹊跷。 内心被不安感吞没,不确定是不是今晚超负荷承压的原因,只能说但愿阿昌无事。 唐允来得很快。 强光手电筒照射,苏绮已经等得浑身冰凉,脑袋有些昏沉,好像生病前兆。 “阿绮。” 他在叫她,苏绮低声回应,“我在。” 唐允显然看到了什么,径直问:“你见没见过死人?” 好奇怪的问题,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一阶一阶走下楼梯,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意识到什么,“没有。” 于是听到唐允大步走上来,拉住她的手腕带她下楼。 伞被撑开,两个人进入雨中,苏绮还想回头看,被唐允强拉着走得更快。 “发生什么?” “有人死了。” 苏绮挣扎,想要回去,“是阿昌!” 唐允力气更大,把人塞进后座,自己也收伞挤了进去。他刚刚揽她的时候就摸到了冰凉潮湿的衣料,幸亏早做准备,副驾位放着两条长毛巾——雨天必备。 扯过来一条兜在她头顶,唐允用另一条擦自己的短发,看她迷茫又关切地眼神从毛巾里露出来。 “阿昌,汤伯的儿子,我听到他被打。” 唐允凉飕飕地陈述事实,“已经死了,你回去能让他起死回生?” 苏绮浑身更冷,不是淋雨湿透的冷,而是冷意从骨髓里蔓延。他讲得好轻飘,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阿昌年纪那样小,还没等到孝敬汤伯…… 唐允注意力放在她浑身湿透上,抬起下颌逼她与自己对视,质问道:“你水鬼上岸?怎么湿成这样。” 又命令她讲话:“这么晚赶回来做什么,讲给我听听看。” 苏绮心跳短暂加速,沉着应对,他又有新发现,“这不是我的外套?” 她拽下毛巾擦脸,泰然自若地答:“是你的。” 唐允一贯谨慎,难免疑心,“你穿我的外套做什么?” 苏绮说:“晚上雨越下越大,我想起今天阿姨洗过这件外套……” “这件衣服好久,不是讲过叫你丢掉。” 她扑闪着眼睛,睫毛好像都湿在一起,显得更加可怜,“我仔细看过,没有破啊,就让阿姨去洗。” 俨然已经入戏,像是贤惠女友在埋怨浪费男友,“谁知阿姨晒在天台忘记取,晚上雨越下越大,我猛然想起来。” 唐允略微顿住,好像知道接下来她要讲什么,还是明知故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撑伞上去取嘛,风好大,雨伞不知道吹往哪里,是否会打到行人或是车辆……” “我知你要讲,衣服被雨打就被雨打,吹走了也无所谓。” “可我信风水,衣物莫名走失,意头差。” 她低头念着这些,看不到唐允眼神越来越深沉,紧紧盯住她不放。 “没等我走出天台,阿诗疯狂call我救急,我只能套上这件,恰好遇到一部的士,急匆匆赶过来。” 唐允说:“你浑身淋湿,就为了给我取一件衫。” “我也觉得好蠢,有没有后悔药可以……” 话没讲完,他低头把她吻住,不是舌尖探入攻城略地,只是一遍一遍耐人寻味地咬她唇瓣。 短暂地分开,又双唇紧贴着双唇,若即若离。 本来刚刚看她那样关切阿昌,他想讲一句“你几时能对我这样上心”。 如今改口,他低声审问:“你几时对我这样上心?” 苏绮不知如何作答,咬唇不语。 唐允驱车返家途中,雨势渐小。 接连阴了几天,又下大雨,想象中的热水澡温度也要打折扣。苏绮从淋浴间出来就赶紧躲在被子里,裹得严实。 唐允对地上两个人的湿衣视而不见,或是男人天生的惰性,认为丢在那里总有人会收拾。他在客厅打电话,码头的手下告知他消息:船在风雨飘摇之中抵达,货已经卸下。 他低声知会:“入仓后用苫布包好,货箱周围铺层石灰,雨停立刻开窗通风。你盯好下面的人,轮班不准偷懒。” “明天阿正一早就到,这批货怎样出手听他话事。” 唐允走进卧室,随手关了灯,苏绮紧跟着打开台灯,半室暖黄。 她忍不住抽鼻涕,唐允问道:“药箱在哪?” 苏绮答:“电视下面柜子里。” 他转身走出去,时间不长不短,再进来端两杯感冒冲剂。 苏绮拒绝,“我刷过牙。” 他好像劝酒,递到嘴边,“我又不同你打kiss,饮完就睡,明早再刷。” 她又挑剔,“应该用滚水冲泡。” 唐允不耐,“我搅好久,阿嫂将就喝行不行,总好过一觉醒来病重就医。” 苏绮白他一眼,接过来一口喝光,递回去空杯。 再度躺下之后,她整只脑袋一阵阵地作痛,鼻子又开始塞住,呼吸不顺畅,只能与唐允讲话转移注意。 她想到那盏被打碎的灯,想到阿昌,心里惴惴不安。 “差佬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庙街。” 唐允靠在床头,又在食烟,闻言看了看窗外,雨又大起来了。 他一贯直白,讲真话:“没那么快。要等到天亮或者雨停,反正尸体都已经凉透。” 苏绮忍不住皱眉,“你上次讲阿昌吸粉,会不会和弘社有关?” 话音刚落,一阵闷雷滚过,她吓得缩了缩。唐允按灭烟蒂,随意把人搂近。 “庙街鱼龙混杂,低价棕色糖流通性更好,弘社到货的尾料,过了几手都不知道。” 又慢慢扯远,“以前这些纯度不够的粉叫黄皮,慈云山一带流的比较多,那几年也常发生命案。” 苏绮不解,“为什么发生命案?” “假设你口袋里没有钞票,瘾犯了又不得不买,怎么办?” 他自问自答,“抢。他们把黄皮当火油钻,交货瞬间拔刀互砍,脑子吸坏掉。” “差佬要等到火拼结束才出现,减少人员伤亡……” 苏绮皱眉打断,“睡前故事应该讲童话,你不要默警署卷宗。” 唐允嗤笑,语气不屑,“你当自己还是小baby,爹地讲《雪姑七友》哄你入睡?” 苏绮瞬间失神,他的掌就已经顺进领口,张合聚拢,动作流畅。 她挥手打他,被按下去,又听他低声开口。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位公主,她名叫雪姑……” 苏绮双眸中闪过错愕,随后低头埋在他腰侧与枕间,似是逃避,又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