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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夜深了,待明日我将你引荐给父帅和齐帝陛下,他们定会喜欢你得很。如若有了他们的支持,你想离开这丞相府,只算是小事一桩。” “可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去何处呢?没有人会陪着我的。” 苏巽眼底燃起希冀的光,可很快又归于熄灭,他自幼孤零零地长养在这深闺大院中,平日里连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也没有,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甚了了,突如其来的自由就成为了无用的财宝,空茫茫地攥在手心,却不知如何使用。 苏丞相忙于政务早出晚归,丞相夫人也沉疴在身,常年缠绵病榻无从得见,府中的小厮更是对他有些诡异的敬重与畏惧,除了服侍日常起居外再无更多交流。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也因此逐渐习惯了孤独与幽居,相较于外界的未知风霜,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更让自己有安全感。 他垂眸细细想着,也就没留神段云泱陡然伸出手,将他的十指包裹在掌心:“以后,有我陪你啊。” “今夜我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你根本不会武功,还冒着受伤的危险救了我,”淡淡的潮热漫上他的脸颊,色泽浅淡的眸子里,神情却显得很是坚定认真,“从那一刻开始,我便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了。” “朋友……?”苏巽被这个词汇吓了一跳,一时想不到应对之语,痴痴地望着他,手指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起来。段云泱却不愿放任他抽回手去,手指灵活地顺着指缝逐一钻入,将他的手掌扣紧: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你想去任何地方,于情于理我都该一直陪着你。” “你想去西域,那里正好是我的家乡,我最是熟悉,可以为你引路。陪你去吃好吃的小食点心,去逛外族商摊的奇珍异宝,去看沙漠绿洲,体会这人间是多么的奇幻有趣。” “你且等着我,等我禀明父帅,明日便来寻你。” 心弦轻荡,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在清冽的湖面荡漾开来,晶莹的薄红染透了颊侧颈项,灼灼的热度几乎要将他融化,一寸寸消解在宁谧的晚风间。 少年的许诺最是不可信,许多无非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的戏言,他却没来由地心生笃定,想要去相信,想要去践行。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字字铿锵: “好的,我等着你。” 又如何想得到,这一等,便是十二年。 期间他无数次地肖想,是那人遗忘了轻若鸿毛的承诺,亦或是遭遇了不为人知的变故,直到亲友故去,颠沛流离,一切都被时光淘换了模样,心心念念地经年之后再相逢,又被一句情谊浅薄的“前辈”击碎了所有残存的侥幸。 若要称心中无恨,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从迷乱的回忆中抽离,苏巽眼角的泪痕干凝,眸中的情绪冷了下去,带出微微的凌厉:“说来可笑,我何曾推开过你?” 都说人生病时最易忧思郁结,此时他心中情绪翻覆一发不可收拾,竟是越想越气,究竟是谁一声不吭地先离开,又是谁苦苦守着曾经的约定,在重逢的那日又从一潭死水里激起波澜? 沉寂已久的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皮开肉绽血液迸流的创痛,个中滋味又岂是甜言蜜语能够轻而易举抹去的? “阿巽,我不是这个意思……”段云泱还沉溺在情绪中不得出,冷不防发觉他脸色骤冷,不由一时慌了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自然知晓自己以往太过粗心大意,对你保护不周,害你独自受了这么多罪,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心口的绞痛愈发强烈,苏巽只觉得头疼恶心汹涌而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怒意却依旧灼烧不休,索性一把推开了段云泱靠过来的长臂,半撑起身体: “你根本就不明白……莫非你以为,已经铸成的错误,单凭几句温言软语就能挽回么?我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又有什么权力置喙?” 段云泱闻言一愣,毕竟苏巽素来清冷自持,鲜少有如此发怒失态的时刻,对自己尽管略显疏离,却始终是和煦温柔的。在他看来,这样的疾言厉色未免来得太不寻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生生忽略,如今暴露在眼前,牵扯出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艰难启齿,语音晦涩:“阿巽,你究竟在气些什么?我自问向你袒露心迹以来,凡是从无半句隐瞒,若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你只管怨我怪我,我绝不会有半分不忿。可眼下我不过是想与你一道承担,这样又何错之有?” 森冷的刺痛如利刃呼啸而至,苏巽呼吸一滞,身子轻颤,连亵衣滑落肩头也浑然未觉。 他实在是痛得狠了,冷得很了,积年的期待在时光的苦熬里以干涩成了残渣,不再胆敢接受任何倏忽而至的如火热情,便是深植于心的那人也不能够。尤其生死不能为己掌控的情形下,他更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费尽心思安排好了一切,又被那人蛮不讲理地横加破坏,加之无解鸩毒般的刻骨思念经年浸淫,这股忿恨失望便愈发不可遏止。 见苏巽垂眸不语,衣襟散开,上身的被褥也被推到一旁,段云泱心头一跳,唯恐天气寒凉教他着风受凉,当即也顾不得继续辩解,抬手想为他整理衣襟,却没想到苏巽反应奇大,近乎凶狠地一把拽下他手臂,再当胸猛力一推: “别碰我!” 段云泱一时收势不及,被推得躺倒在一旁,存放在亵衣前襟的某物便悄然从他怀中滚落了出来,停驻在二人之间的被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