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_第50章
大雨滂沱,清晨风吹得很冷,雨点砸在海面上溅起一串串水花。这样的大雨里撑不起伞,木栈道上湿漉漉上,沙滩砸出一个又一个水坑,连螃蟹都不躲在下面了。霍敏被淋得睁不开眼,身体像被劈开一样,撕扯着血肉般疼。远处海面雾蒙蒙的,堤岸上的灯塔也雾蒙蒙的,海水呼啸翻涌着冲上岸来,拍打在礁石上。哗一声,哗又一声。他从头到脚淋得湿透,抬起头,雨水滑落脸庞,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他想象那天,姜竣也是这样。十五岁的少年,满怀希望跑到海边,笃定他一定会来。下起暴雨,他撑着伞,海水涌上来,风云诡谲,雨水吹了伞,浇在脸上。他没有来。甚至有点太宰治的叛逆、颓废,他和他要跳到海里去。他们约好一起到海里去。但,他没来。他甚至没给他一个答案,以至于姜竣将这份执念存留了十年。 什么都没有。 他残酷地想象着姜竣的过往,甚至给他们加了一点传奇悲剧的色彩。姜竣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海边逛逛,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汹涌的人潮中他认定他、将他拖上车、载他去海边,将口红涂在他唇上,从那时候开始就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点一滴地侵入他的心。 从一开始他就在骗他,从一开始他就没爱过他,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呢?他不知道他会疼的吗?他还傻傻地以为,终于有个人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的了,终于不再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 之后和他约会,带他看电影、去学校,唱歌给他,还有在海边家里的温存、在父亲面前护着他……他不能再想下去了,每想一个画面都是对过往的推翻,每一次怦然、每一次心动、每一次震撼和感动,亲吻、拥抱、缠绵……都是假的。他甚至找不出姜竣真心对他的地方,哪一次呢。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了。 他第一次这样深地去爱一个人,却落得这样的结果。他想不通。眼前每个细节都是属于别人的,他自己的呢?他甚至怀疑自己不存在,他或许就是别人的替身。不,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太可怕了。 他仰起脸庞,任雨水浇打下来,经历着抽筋剥皮的痛苦。 霍敏,醒醒吧,拜托你,清醒一点吧。顾文熙在姜竣心里是什么重量,你能够和他相比吗?少年时代的爱情,十几年的纠缠,就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没分干净。到此为止,你还不明白吗?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被爱的人欺骗了,你会选择原谅还是离开? 生活没有给他选择,一个耳光扇过来,他只有接受。 ——姜竣,我们分手吧。 他冒着雨,眼睛都被淋得睁不开,打下这句话发了出去。 一切都结束了…… 姜竣的信息紧跟着追了进来:你在哪里? 站那别动,我过来接你。 我还在外面,你先回来,回来我们好好谈。 姜竣连发了三条信息,霍敏没理,把手机关机了。 浑身的精力卸下来,他累极了。他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姜竣那边还有很多他的东西,他要在他回来之前全部搬走。他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太累了,在沙发上裹着毯子闭上眼睛,始终有一颗心提着,惶惶不安。他仿佛坠入唐明玉没来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在家,保姆偷懒跑了,雷雨交加,他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太害怕了,害怕到恐惧活在这世上。 不知不觉睡着,半醒半睡间,听到外面有人争执。伴随着开门声,他突然醒了过来,懵然间来不及反应,一闪身躲在了沙发后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姜竣打开门进来,沉声对后面的人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顾文熙砰地一下坐在沙发上,霍敏心里一惊,吓得打了个颤。 “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吗?” “你觉得有可能吗?文熙,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姜竣,你告诉我。哪里不一样了?你宁愿守着一个替身,也不要我?” “他不是!”姜竣压低声音吼。 “姜竣,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从十五岁开始,你眨一下眼睛,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要我,你迫不及待想要我。就算是我走了,就算是这些年我没回来,就算是我们分分合合了十几年,你的骨头里也只会有一种声音——那就是想要我。” 姜竣痛苦地别开脸。 “现在我给你。我不走了,姜竣,我回国发展。每个星期你来机场接我,我们一起去吃学校外面那家热干面。我要加很多很多辣,把你碗里的花生都挑出来吃。还有琴房、教室,教室外面的银杏树,我要老师都帮我们留下了。闲的时候,我们就到湖边遛弯,看白鹭飞到芦苇荡里,小咪在宠物店门口晒太阳,蔷薇花长了一大片一大片,我们就在那买一栋房子。我去市场买菜,你做饭,没有演出的时候就泡在家里看剧,好不好?姜竣,我买了这边的房子买了这边的车,我决定不走了,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看。好不好,姜竣,给我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顾文熙说着说着哽咽地跪了下来,扒着男人的衣裳。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少年时代的爱情,只有一次的使用期,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兜兜转转,唯有这个人扎根心底,即便过尽千帆,见过世界的浩瀚,品过人生的百态,在光怪陆离中修得一身刀枪不入,唯有少年时的那点情意,最击垮人心。 “别再说了……”姜竣痛苦地闭上眼睛。 霍敏不自觉又掉眼泪,慢慢挪到了窗帘后面。 “我们约好二十六岁的时候去洱海看看,我们都还没有去,这些年,我们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在瑞士坐过好几个小时的火车,挤在不知道是哪的脏乱的火车站,被人骗,钱都没了,只能去广场拉琴。还有那次,在三藩市遭遇枪战,你把我护在怀里,我们险些一起死了。我们去过这么多地方,只有洱海没有去……” “别再说了!” “那时候,常常想,我们就海边租一个房子,那里家家有狗,户户有花。天井里放一张摇椅,下雨了雨水沿着屋檐流下来,淌成一条河。有只小土狗趴在溪石底下,淋得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安静、平和地过一辈子……” “你别再说了!”姜竣骤然吼了一声。 顾文熙不再说了。房间里寂静无声。 霍敏泪流满面,背上全是汗粘着冰凉的玻璃,如同一只壁虎,讽刺又可笑地趴在窗上,一动也不敢动。 成人之后,我们往身上戴枷锁,变得冷漠疏离。如今,靠着过去的那点回忆一点一点剥落,剥落周身的外壳,剥落出单纯柔软的少年时代,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中间夹杂了多少深沉悲凉的感情,又怎么能说清楚呢? 姜竣和顾文熙都在落泪,姜竣竭力镇静下来,叫过顾文熙:“过来。” 顾文熙无声哭着走过去,人一过去,落进男人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霍敏发着抖躲在窗帘后面,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等两人进浴室清洗的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仓惶地逃出那间屋子跑了出去。 街上人来人往,他头发湿着,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落魄地穿越在人流中。他一面走一面哭,路过一个广告牌,该死的还是姜竣的海报,他坐在座椅上,没忍住,放声大哭。过往的人都在看他,他擦了眼泪,起来走,走不了几步,又哭。真是又惨又可笑的一晚。 唐明玉窝在霍家铭怀里看电视,两人手握着手,老夫老妻似的。相处久了,就像左手握右手,连吵架都少了。门铃响起,唐明玉推他:“去开门。” 老男人往下看他一眼,这家伙都要躺到他腿上了。唐明玉好笑道:“快点,我给你削苹果。” 霍家铭把人放在沙发上,先拿了个抱枕垫着,再托着头放好,让他躺得舒舒服服,这才起身去开门。 “电视别给我换。” “哦。”唐明玉远远地应了一声,从手撕鬼子换到了娱乐频道。 门打开,霍家铭一愣。霍敏沉默地走了进来。 老男人拧起眉头,唐明玉问:“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