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儿穿梭在书院的路上,周遭空旷而素净。 书院路两边有很多树,眼下尽数抽条,嫩绿的叶子缀在仍有些发灰的树枝上,好似两小孩儿是辽阔天地间唯二的色彩。 风吹来,空气中尽是花香。 阿瑾不说话,蜚蜚也就没有继续问,一直走到学子们锻炼身体的草场地,才停下来。 此时,同窗们都在学堂里上课,草场地平时也就没什么人,眼下更是安静。 坐在草场地旁边的看台上,阿瑾酝酿着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思念我吗?” “不在了?”蜚蜚瞪大了眼睛,犹豫着问,“是哪一种不在了?” 有风吹来,阿瑾咳嗽几声,赌气似的说:“离开了,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呀!”蜚蜚急了,“你、你这么小,能去哪儿呢?外面很可怕的,那些大人会欺负小孩儿的。” 见她露出担心的表情,阿瑾笑了笑。 “不会的。”摸摸蜚蜚的额头,他说,“没人敢欺负我。” 蜚蜚还是觉得不安,她就觉得阿瑾这两日不太对劲,原本只以为他是在心疼宁大夫,没想到,他却思考了这么恐怖的问题。 “你要去哪儿?”蜚蜚眼睛红了,“你不会死的,对罢?” 阿瑾叹气,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看着上面的木槿花刺绣,说道:“我在这儿,迟早会连累你们的。” “不会的。”蜚蜚抓住他的手,“都已经两年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阿瑾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宁大夫被人挟持,他才发现,虽然他尽量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但对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关心和紧张。 如果没有阿木,宁大夫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不敢等。”阿瑾摇摇头,“江二叔不是说,想要把你们都接到郡里吗?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赵县令给你们迁户。” “那你呢?”蜚蜚要哭不哭地望着他,“你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沉默片刻,阿瑾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他说,“对你们而言,我是个麻烦。” 蜚蜚终于哭了,她一哭就说不了话,只好难过地摇了摇头,可怜地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被泪水沾染成雾一般的湿润,像一汪清泉倒映在了眸中。 “哭什么?”阿瑾帮她擦眼泪,安慰道,“我也不是当即就走,要过段时间呢。” 过段时间她也舍不得。 两年的相处,无数片段从她脑海中闪过,她不想要阿瑾离开,怕他在外面过得不好,怕自己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阿瑾抱着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他随身带着的玉佩,两边刻着繁复的龙纹,中间一个华丽的“瑾”字。 蜚蜚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佩,但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它烫手、烧心、令人难过。 “收好。”阿瑾伸出小拇指,要与她拉勾,“你也要记得这个荷包——将来碰到我,要第一眼认出来,可以吗?” 他这样做,自然已经决定好了,蜚蜚并不想同意,可她知道,阿瑾向来说一不二,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成,哭是没用的。 还不如在他走之前,好好地对他。 “我、我答应。”小姑娘抹抹眼泪,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你也要快点长大,早点来找我啊。” 大拇指腹相触,盖好章,阿瑾怅然地舒了口气。 “回去罢。”他说,“先不要告诉别人,我最怕别人唠叨了。” “嗯!”蜚蜚重重地点头,将他给的玉佩贴身收好。 玉佩与她而言有些大,担心会掉,找了根红绳挂在脖子上,睡前拿出来看一看。 七天之后,江雨兰一家人被里正领了回去,江敬武和柏秋也从松涛港赶回来了。 二人第一时间赶到书院,见孩子们平安无事,既欣慰又心疼,柏秋更是抱着姐妹俩默默流泪,许久都不能平静。 得信之时她便已经哭了几场,见了孩子们,更是忍不住自责,眼泪止都止不住。 幸好几个孩子聪明,阿木又有武艺傍身,否则,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当日正巧休沐,爹娘便带他们在县里逛铺子、买东西,又大吃了一顿,才回了花江村。 回去的路上,连同车夫在内,都表达了对江雨兰一家的担忧和防备。 房子被烧,江雨兰与邻里之间又相当冷淡,无人收容,只能回老房子里暂住。那里闲置了一年多,早已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该怎么熬这段时间。 而在他们被关期间,里正托人传信给了罗二柱,可这都七天过去了,罗二柱影儿也不见。 “当日她们娘俩那模样,你们是没瞧见。”车夫说道,“咱们都怕她们撒起疯来,把咱们全村都给点了,那可真是完蛋。” “已经关了七日,想必是冷静了。”江敬武感慨一句,“世事难料啊。” 不少都对他们两家的恩怨有所耳闻,可见江敬武一家并无幸灾乐祸之态,不免心中赞赏,也与他感慨了一通。 事已至此。眼下,江雨兰一家住在老宅,离他们远远的,或许还能清净几日。 与担心江雨兰的报复相比,兄妹几个反而更担心山神像。 外面人多耳杂,他们没说,回家之后,才扯着江敬武去看右侧院墙底下,盖了防水布的山神像。 起初,阿爹并没有发现问题,还义愤填膺道:“莫不是吃多了撑的,竟连山神像也要偷,这么重,扛得走吗?” 正说着,阿柔将山神像翻了过来。 看着背后缺损处露出的金黄色,江敬武先是一愣神,随即,表情便如同当日兄妹几个那般,目瞪口呆地盯着,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他看向阿柔,阿柔连忙点头,示意他想的没错。并将阿瑾误打误撞骗了大当家的事情也说了。 江敬武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这黄金,怕是留不得。” 果然,当天下午,江敬武家私藏两万两修河款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花江村。 消息是江雨兰他们传出去的。 在县衙的几日,赵县令帮他们冷静的方法,就是把江雨兰一家人和烧房子的贼寇关在相邻的牢房,以滋长他们之间的矛盾,好让他们认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岂料,对方原本也只是普通的村民,丝毫不见贼人该有的戾气。 得知江雨兰一家是苦主,当即对着他们又是道歉又是求饶,顺嘴还告诉了他们黄金的存在。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江雨兰整个人都傻了。 ——两万两黄金,就在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 天杀的!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柏秋他们家给占了? 江雨兰恨得牙痒痒,嫉妒和恨意更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 几天之后,她知道绝不能去烧柏秋家的房子——没烧都被关了他们七天,真动这个手,可能连命都要配进去! 只能从别处做文章。 而这两万两黄金,无疑是她最好的武器! 是以,江敬武一家人刚一回来,就发现不少村民都借着下地的由头,暗搓搓地来家门口转悠,眼神贼兮兮地朝空了的山神庙里打量。 “报官罢。”江敬武对孩子们说,“让官家人来把它抬走。” 孩子们都有些舍不得,尤其是阿柔,她平素最是爱钱。 两万两黄金,虽然数量大得让她根本不敢花,但光是摆在那儿看着,也会觉得很幸福啊! 这么大一笔钱,直接上交? 肉好痛! “行了,小财迷。”江敬武敲敲大女儿的脑袋,压低声音与她说,“不过是两万两黄金而已,阿爹现在,不缺。” 阿柔眼睛一亮:“真、真的?” “其实有点儿夸张的成分。”江敬武逗她,“但你跟妹妹的嫁妆,肯定是不用愁的。” 蜚蜚在一旁偷笑,知道阿爹此次生意大赚了一笔。 而将来,他们的生意会更加赚钱,两万两黄金,还真不一定放在眼里。 “山神对咱们的庇佑已经足够多了。”江敬武趁机教导孩子们,“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切莫贪心。” 边找阿林要了一大张纸,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边解释道:“两万两黄金,太过招眼,村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咱们若藏私,怕是有钱没命花。还是交出去罢,省心。” 说完,字也写好了。阿林凑上去看,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读完更是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笑什么,拿出去贴。”江敬武差使双胞胎儿子。 两人便拿了浆糊,出去将简易版的告示贴在了自家门上。 原本鬼鬼祟祟地打望的村民立刻凑了上来,让识字的人读给他们听。 待他读完,众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山神像内藏有黄金,具体数额不知,已通知官府前来收缴,现置于西墙之下。”底下跟了一句,“欢迎参观,十文钱一次。” 众人听了,俱都摔摔袖子,面色尴尬地离开。 直道江敬武可真是榆木脑袋——两万两黄金,竟然眼也不眨地上交给官府! 本以为能分一杯羹,没想到还要出参观费。这都什么人啊,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告示上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没人再过来了。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小队的官兵,认过腰牌,确定是官家人,江敬武便将他们领过去,几人合力,将山神像用马车拉走了。 走之前,特意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好让村民知道这笔钱已经交出去了,往后莫要再骚扰江敬武一家。 虽然不是自己家的钱,但村民们都觉得肉痛。 ——若不上交到县里,而充公到他们花江村,该有多好? 思来想去,只恨江敬武实诚,又骂江雨兰一家不地道,竟然将此事大肆宣扬。江敬武定然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才这么干脆的。 他们生气,江雨兰更是七窍生烟,成天在家扎小人咒他们。 为什么她想的所有办法,对柏秋家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