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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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非常奇怪。 能做摘取器官手术的人,再怎么说也是医生,就算不像正规医院的麻醉师那样能将七氟烷的用量控制到精准无误的程度,也不该严重过量。 这不像是在准备手术,简直就是在杀人。 王湘美的死,还会不会有其他原因? “花队。” 门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花崇抬起头,看到柳至秦的一刻,疲惫的眼神堪堪一亮。 “甄勤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问。 “了解到一些关于陈韵一家的情况。”柳至秦把甄勤、陈广孝的话总结复述一番,问:“你怎么看?” 自从听到陈广孝夫妇让陈韵夜里留在店里陪客人,花崇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昭蚌街派出所转移过来的失踪记录上附有陈韵的照片,确实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通宵营业的餐饮店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乏甄勤一样的混子,更不乏内心龌龊的成年潜在犯罪者。现实如此——长得越漂亮的小女孩就越容易被有歹心的人盯上,陈广孝身为父亲,不仅没有加倍用心保护这个漂亮的女儿,还让她在店里抛头露面,简直令人愤怒。 但此时,他不是能够肆意发泄愤怒的普通人,他是正在侦破命案的重案刑警,很多个人情绪只能暂且压着,尽最大可能保持冷静。 “甄勤的话不能全信。”他皱着眉道:“他说前天陈韵先是到十一中附近找他,他再带陈韵到洛大老校区捉虾。查看一下两所学校和周围的公共监控,如果发现了陈韵,就按时间、路线追踪下去。现在还没有线索证明陈韵、张丹丹的失踪和王湘美的死亡有联系,暂时不需要并案一起查。” 柳至秦点头,“刚才任务都布置完了?” “差不多。现在这个阶段线索都太零散,大半夜也没有办法摸排走访。”花崇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通知王湘美的父母,他们该到了。本来我想等他们认完尸,就和他们聊聊,但……” 他停了片刻,“但好像过于残忍了。” “休息一会儿吧。”柳至秦说:“你也忙很久了,这时候去面对死者家属,对你来说也过于残忍了。” 花崇微垂的眼尾扬起,眼睛睁得比方才大了些,若有所思地盯着柳至秦,像在消化对方说的话。 “你说过,不喜欢处理和未成年有关的案子——不管是凶手是未成年,还是受害者是未成年。”柳至秦一改面对甄勤时的冷漠,眼神变得柔软有温度,“但是现在,我们手头洛观村的积案,死者是未成年,凶手有可能是未成年;必须尽快侦破的案子,受害者也是未成年;几个失踪案,可能遇害的人同样是未成年。你很不舒服。” 花崇移开目光,按了按眉心,声音带着些许倦意,“不舒服也得挺着,没办法。” “是得挺着,但也不能硬挺。去睡个觉,明天早上再考虑案子的事。”柳至秦说着在桌上轻轻一敲,“脑子里面混乱的东西太多时,最好先停下来。我那台笔记本电脑性能够好吧?我还得让它时不时休息一下。” 花崇愣了愣,笑着歪了歪头,“我又不是你的笔记本。” “嗯,你是我领导。”柳至秦说。 花崇心尖突然传来麻丝丝的痒,下意识做了个捂住胸口的动作。柳至秦却是拧起眉,问:“难受?” 连轴转地工作,凌晨4点多还无法休息,心脏突然出现不适是很常见的事。 花崇摇头,合上笔记本,“我去休息室躺一会儿,给你留一半?” “你自己睡。”柳至秦说,“我去技侦组,那儿有几个沙发。” 话虽如此,花崇侧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时,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睁眼闭眼都是案子,十年前五个男生被烧死,现在一名女孩被抛尸在防空洞。 案子本身毫无关联,但兴许是一前一后着手,受害者又都是未成年,所以潜意识里,他总是在想一件案子时,走神发散到另一件。 个人情绪上来讲,王湘美的案子,还有陈韵、张丹丹的失踪案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洛观村的积案眼看正要找到突破口,整个重案组却被突然召了回来。 但案子其实没有该什么时候来不该什么时候来的说法,既然发生了,重案组就得集中精力侦破。 他闭上眼,沉沉地出了口气。脑海一片漆黑,漆黑中似乎有几个昏暗的影子,他想要将它们看得真切,它们却时远时近,最终与背景模糊成一片。 不久,嚎啕大哭的声响从重案组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传来,有女人,也有男人。 花崇坐起来,知道是王湘美的父母到了。 作者有话说 花崇:是心动的感觉!柳至秦:快去睡觉,剩下的交给我。 第79章镜像(13) 花崇推开问询室的门时,临时被柳至秦叫来旁听的袁昊刚刚拖开椅子坐下。 柳至秦微拧着眉,“怎么不再睡会儿?” 这间问询室不大,细小的抽泣也显得响亮刺耳。花崇看了看对面哭泣的妇人,与不断安慰她的男子,将那句“被吵醒了”咽回去,只说:“我过来看看。” “那我回去了?”袁昊站起来,想把椅子让给花崇。 “你坐。”花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刚起来,站一会儿醒神。” “我还得回去盯着监控,我们技侦组全部加班呢!”袁昊说着就往门口走,“你家小柳哥拖我来给他当记录员,你来了我就回去了。” 你家…… 简单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好像起了化学反应。花崇下意识看了柳至秦一眼,见柳至秦也正看着自己。 下一秒,两人默契地别开视线。 袁昊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掀起的风波,说完就走了,关门关得干脆利落。 花崇坐下,未与柳至秦交流,看向刚刚经受丧女之痛的夫妇。 女人面相年轻,不太像9岁孩子的母亲,但此时头发蓬乱,神色憔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即便男人一直低声安抚,仍是平静不下来。 与女人相比,男人镇定得多,虽然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悲伤,但情绪似乎并不浓烈。 比起痛失爱女,他看上去更关心妻子的状态。 这倒是不奇怪,因为他只是王湘美的继父,而不是亲生父亲。 柳至秦将一个文件夹推到右边,花崇翻开快速浏览。 女人叫王佳妹,28岁,函省吕镇人,未婚,数年前带着女儿王湘美来到洛城打拼,目前在富康区灿华服装批发市场做生意。 男人叫仇罕,35岁,洛城本地人,离异,无子,在灿华服装批发市场旁边的住宅小区开了一家茶馆。 花崇视线落在王佳妹的年龄上。 她今年才28岁,而王湘美9岁,也就是说,她19岁时已经生下了王湘美,而孩子的父亲并未与她结婚。她以未婚母亲的身份将王湘美拉扯大,王湘美却突然失踪,被人发现时已经离世4天。 至于这个叫做仇罕的男人…… 花崇抬起头,正好对上仇罕的目光。 仇罕其貌不扬,不帅,但也没丑到哪里去,稍微有些发福,但好在头发还没有过于稀少。不过与娇小漂亮的王佳妹坐在一起,单看相貌的话,给人一种“不相配”的感觉。 被重案组的刑警盯着,仇罕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怔了片刻,显然不知道花崇手上的文件夹里放着他与王佳妹的资料,略显忐忑地解释道:“其实我不是湘美的父亲,我今天是陪佳妹过来的。我,我们本来打算下个月领证……” 王佳妹抽泣的声音突然大了些。 或许是带在身上的餐巾纸用完了,仇罕从衣兜里扯出一叠折好的卷筒纸,低声说:“佳妹,警察们看着呢,他们要帮我们找杀害湘美的凶手,你快别哭了。” 让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不要哭泣,未免过于不近人情。柳至秦叹了口气,拿出一包餐巾纸,放在王佳妹面前。 仇罕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 花崇看了看派出所的报警记录,问:“你们是8月26号晚上发现王湘美失踪?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王佳妹双手捂住脸,指缝间全是泪水。 仇罕一手扶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松握成拳头,搭在桌上,“我最后一次看到湘美是26号下午3点左右。那天上午,湘美去上了个数学补习班,下午放假。中午我到补习学校把湘美接回来,在茶馆吃了饭——对了,我是开茶馆的,佳妹在做服装生意,服装店很忙,商场里空气也不太流通,湘美放学后一般是到我的茶馆里来做作业。” “茶馆,就是那种打麻将玩扑克的茶馆?”柳至秦问。 仇罕尴尬地点点头,“但我们那里不是聚众赌博,街道派出所会定期检查的。我,我那儿是合规的。” 现在的麻将馆都打着“茶馆”的招牌,其中不乏大额赌博的局。但重案组没有精力管赌博的事,顶多等案子侦破后,通知分局去查一趟。 柳至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说:“你把王湘美接到茶馆之后,到她失踪之前,茶馆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仇罕说:“我那个茶馆是在居民楼的一楼,一共两套房子,左边的很吵闹,右边的下午人少,相对安静一些。湘美在右边那户看小人书,2点多的时候来找我要钱,出去买了两包零食。” “她出去之后回来过吗?”花崇问。 “回来过,又坐在老位置继续看她的小人书。3点多时,来了一拨客人,左边的房子摆不下麻将桌了,我就在右边的房子加了几张桌子,那时湘美都还在,但是我4点多过去收台钱时,她已经不见了。” 这时,王佳妹哭得更加厉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仇罕似乎既尴尬又内疚,“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湘美,都是我的错!” “茶馆装有摄像头吧?”花崇说:“一会儿我们的技侦队员会过去,你把当天的监控调出来。” “这……”仇罕一脸为难,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柳至秦蹙眉,“难道你没有安装摄像头?” “装了,装了!只是……”仇罕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右边那间房子的摄像头上个月坏了,我一直没有更换。” “摄像头7月损坏,到了8月底你还没有更换?”花崇神色一肃,冷冷地看着仇罕。 在很多涉及儿童的案子里,孩子之所以会被拐卖、被伤害,甚至于被杀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父母失职。 当需要警察出马时,绝大部分伤害其实已经发生。警察能做的,有时只有抓到伤害孩子的人,却没有办法抹除已经发生的伤害。 刚才,当仇罕说接王湘美到茶馆吃饭、写作业、看书时,花崇就感到十分不快。 茶馆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打牌混时间的地方。说得难听一些,那是很多无所事事、不求上进之人逃避现实的老巢。只需交纳几块十几块的台钱,泡一杯劣质浓茶,就能在茶馆打上半天麻将,消磨半天光阴。这种开在住宅小区里的茶馆,哪一个不是骂声震天、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王湘美一个9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做得了什么作业?看得了什么书? 她身处的环境,比陈韵家的通宵烧烤店还要糟糕。 而现在,仇罕居然说,房间里的摄像头坏了一个月没有更换! 仇罕被花崇看得犯怵,急忙为自己辩解:“其,其实我的茶馆开了好,好几年,一直没有出过事,大家都很自觉。摄像头不便宜,而且换起来很麻烦。内什么,暑假湘美上了不少补习班,花了挺多钱……我,我就想等过阵子手头宽裕一些了,再换摄像头。反正我平时也在茶馆里看着……”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柳至秦的目光变得像看甄勤时一样漠然。 王湘美的这位准继父,居然将不换摄像头的错推到了王湘美身上! ——不是我不想换摄像头,但是报补习班也很花钱啊! 花崇胸中起了一团火,却又不得不按捺下去。眼前这对不称职的父母身上,或许存在侦破案件的线索,人际关系排查必须从他们处开始。 他问:“王湘美最近半年有没有回家说过发生在身边的,不太正常的事?例如被人跟踪尾随,被陌生人搭讪?或者她在学校和家中的表现有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仇罕看了看王佳妹,小声唤道:“佳妹?” 花崇一看便知,仇罕根本不关心王湘美,他对发生在王湘美周围的事一无所知,也难怪王湘美突然从茶馆消失,他却要等到收台钱时才能发现。 王佳妹擦掉眼泪,眼神发木,似乎仍然未从失去女儿的悲恸中走出来。 花崇没有催促,“你认真想一想,我们就在外面,你想起来了,愿意说了,我们再聊。” 说着,他瞥了仇罕一眼,又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王佳妹大哭不止。 ?? 即将破晓,市局的走廊仍是一片亮堂。 花崇靠在墙上,像学生做眼保健操一样揉着眼窝。柳至秦站在他身边,说:“天亮之后,我和技侦去调茶馆所在小区的公共监控。如果王湘美是被徘徊在茶馆附近的人带走,那这个人可能会被小区的摄像头拍下来。” “小区摄像头盲区太多了。”花崇摇头,“而且灿华服装批发市场我去过,你知道那儿有多乱吗?全是人,好像全洛城做低端服装生意的人全挤在那里拿货。旁边的几个小区,说是住宅小区,其实很多是做淘宝生意的,什么人都在那儿进出,物管形同虚设,干什么都不用登记。而且那一片‘群租’现象屡禁不止,仇罕那个茶馆所在的小区,我估计摄像头覆盖率不高。” 柳至秦沉默片刻,“但还是得试一试。” “试肯定得试,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花崇说:“作案人连七氟烷这种药物都有,抛尸行为也很谨慎,‘他’必然是个细心的人,说不定早就踩好点,专门走监控的盲区。” 柳至秦叹气,“花队,王湘美和陈韵都被父母安排在店里,这算不算一个共同点?” 花崇走了两步,“算,也不算。” “如果算,那凶手就是有意识选择这些安全被父母忽视的小孩子动手。”柳至秦道:“如果不算,那就只是巧合。” 花崇同意,又说:“仇罕需要详细调查一下。” “嗯,王佳妹我也会一并调查。”柳至秦说。 这时,问询室的门被打开,仇罕神色尴尬地站在门口,“佳妹说想单独和你们聊一聊,我……” 花崇给柳至秦递了个眼色,让他先进去,然后领着仇罕进了另一个房间,暂时由别的刑警陪着。 王佳妹已经擦干了眼泪,绝望又渴切地看着花崇和柳至秦。 花崇挑了个与王湘美、仇罕都有关的问题起头,“王湘美的父亲是?” 王佳妹垂下头,轻声说:“是我念书时的同学。” 10年前,18岁的王佳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男友却抛下她,和同镇的其他青年一起,前往沿海城市打工。大半年后,王佳妹在老家产下王湘美,成了全镇的笑柄。王家将她当做家中的耻辱,在王湘美年满一周岁时,便匆匆将她母女二人赶出家门。 王佳妹在吕镇过不下去,索性带着幼女来到洛城。 大城市,说什么都比小村镇有更多机会。 她起早贪黑,四处打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为生活奔波,等到王湘美5岁时,她才盘下灿华服装批发市场的一间门面,在这座城市里站稳脚跟。 她生得漂亮,多年操持生活,反倒让她多了一番成熟的韵味,一直以来都不乏追求者。那些人有的是个体户,有的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她有心成家,一来给自己找个避风港,二来让王湘美有爸爸疼。但个体户不靠谱,花花公子擅长玩弄感情,都不是她的良人。 直到2年前,她认识了开茶馆的仇罕。 仇罕离异多年,虽然长相普通,但年长她几岁,很会照顾人,对王湘美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仇罕和前妻没有孩子,父母早已过世,名下有三处房产。 这样的条件,对王佳妹来说,已经很有吸引力了。 而王湘美对仇罕的印象也不错——主要原因是他时常给她买流行的小人书。 王佳妹曾经问过王湘美:“让仇罕叔叔当湘美的爸爸好不好?” 王湘美不假思索,“好啊!” 最近大半年,虽然还没有扯证,王佳妹和仇罕已经住在一起了。王湘美自然也搬到了仇罕家里,单独住一间卧室。 服装批发生意不能没人看着,王佳妹每天清早出门,晚上才能回家。以前王湘美放学就到门面里待着,不愿意一个人回家,后来换了个地方,去仇罕的茶馆写作业、看书。 “她是自愿的吗?”花崇打断王佳妹,问:“自愿跟你们去店里,还是你们要求她待在店里?” 王佳妹不解,“什么意思呢?” “你只用回答就行。”柳至秦说。 “是她要到店里来。”王佳妹叹气,“我其实希望她放学就回家,家里多安静啊,环境比我的服装店和仇哥的茶馆好多了。但她不肯,说家里没有人,她害怕。我没有办法,觉得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家里,万一出事怎么办?带在身边终归是要放心一些。但我真的没想到,她,她会在我们眼皮底下……” 说到这里,王佳妹又哭了起来。 花崇睨着她,明白就算王湘美被人盯着了,她这个整日为工作奔忙的母亲也不知道,只得问:“你回想一下,在生意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要说得罪,其实我们这些做批发生意的,或多或少都存在竞争关系。”王佳妹轻轻摇头,“但我想不到谁会因此害了我的女儿!” “那仇罕呢?我冒昧问一句,你真的了解他吗?”柳至秦问。 王佳妹愣了一会儿,“你们觉得仇哥有问题?不,不,这不可能,他对湘美一直不错。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仇哥,仇哥他确实有很多毛病——小气、见识短、有些斤斤计较,但对湘美,他还是算尽心尽力。” 那可不一定。花崇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道:“你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仇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王佳妹撑住额头,半分钟后说:“我知道仇哥有个远房弟弟,很小的时候过继到他们家,后来他们父母去世,仇哥没有给这个远房弟弟分钱。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事情过去再久,都是一条线索,因为刻骨铭心的仇恨,从来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减。花崇问:“这个远房弟弟叫什么名字?” “叫白,白林茂。树林的林,茂密的茂。”王佳妹很不安,“难道他就是凶手?” “现在判断谁是凶手还太早了。”柳至秦声线很平,听不出任何感情,“对了,王女士,我还有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想问你。” 王佳妹擦着眼泪,“嗯。” “你与仇罕结婚之后,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吗?” “这……”王佳妹低下头,犹豫了几秒,“这和案子有关吗?” “不一定。”柳至秦并没有忽悠她,“不过你的答案,可能影响我对案情的判断。” 王佳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花崇问:“是你的意思,还是仇罕的意思?” “我们都想再要一个。”王佳妹似乎很难为情,“孩子是维系一段感情的筹码,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同生活,总归需要一些依凭。仇哥的前妻无法生育,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然后……” 她顿了顿,捋着乱糟糟的头发,头垂得更低,“虽然他嘴上没有说过,但我看得出来,她选择我,有个原因是我年龄不大,身体也比较健康,将来有可能给他生个儿子。” “儿子?”花崇打断。 王佳妹会错了意,解释道:“我,我们已经有湘美一个女儿了,再生一个,如果是儿子的话,大家都更开心。” 花崇突然觉得很可笑。 大家都更开心?这个“大家”,包括王湘美吗? 柳至秦又问:“王湘美知道你们想给她生个弟弟吗?” “我……”王佳妹频繁地搓着手指,“我和仇哥没有告诉她,但她年纪也不小了,可能猜得到。” “你对你的女儿,了解似乎太少了。”柳至秦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看王佳妹。 “我真的很忙。”王佳妹的眼泪再次掉下来,“如果她能活过来,我,我……” 赌再毒的誓,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再催人泪下的话,不过也只是畸形的自我感动罢了。 ?? 天已经亮了,摸排工作即将启动,陈争买来营养早餐,招呼大家来填填肚子。 “有什么发现没?”陈争问。 花崇摆了摆手,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陈争看柳至秦,用嘴型道:“他怎么回事?” “王湘美的死、陈韵的失踪都与他们父母的不作为有关。”柳至秦端着一碗瘦肉粥,“对了,陈队,有必要请张丹丹的家人来一趟,我有些问题想问他们。” “行,我来安排。”陈争点头,下巴朝花崇抬了抬,压低声音说:“你们花队不喜欢办跟小孩子有关的案子,但没办法,这案子只能交给重案组。你帮着他点儿。” “嗯,我知道。” 陈争又说:“洛观村那案子只能先放一放了。” “我有空的话,两边都盯着。”柳至秦说。 “辛苦了。”陈争在柳至秦肩上拍了拍,“有任何需要我出面沟通的地方,马上跟我说。”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花崇拿着一个鲜肉煎饼走过来,“声音这么小,闲聊啊?” “现在是早餐时间,难道不准闲聊?”陈争笑着说。 “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和小柳哥叫回来,把肖诚心他们积案组留在洛观村,我看他都要扎你小人了。”花崇见柳至秦在吃皮蛋瘦肉粥,连忙放下鲜肉煎饼,给自己盛了一碗。 “你以为我想?上面给积案组定了目标,完不成就麻烦了。” “肖诚心不是当积案组组长的料。”花崇说得毫不客气。 “啧!”陈争无奈地摇头,“咱们刑侦支队能人是挺多,但是个‘料’的谁愿意去积案组待着,让你去,你愿意吗?” 花崇戳穿,“这是制度的问题。” “制度的问题最难应付,你们是不知道我肩上扛着的压力有多大。”陈争夸张地叹息,“花儿,加把劲,早点把这个案子给我破了,再去帮帮肖诚心,也算是给我分个忧。” “我知道。”花崇几口喝完粥,突然道:“我现在特别希望陈韵、张丹丹和王湘美毫无关联。” “是啊。”陈争在桌上拍了两下,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我在你抽屉里放了新到的菊花茶,还有一些提神的药,放心,都是好药,没有副作用。” “费心了。”花崇笑。 柳至秦已经吃完早饭,收拾好自己和花崇的物品,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陈争看了看他搭在手臂上的薄外套,“这是?” 花崇一看,“这不是我的衣服吗?” “嗯。”柳至秦淡淡地说:“连着下了两天的雨,刚晴,温度比较低,带件外套,如果觉得冷,就披上。” 花崇心口很热,明白那必然不是因为刚喝下的瘦肉粥。 第80章镜像(14) 上午是灿华服装批发市场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各个方向的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大货车小货车横七竖八停得满街都是,小贩们司机们互相指着鼻子大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布料与皮具的熏人气味,还有臭汗的酸味与最不堪入耳的脏话。 市场对面的住宅小区,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般的小区,此时正是老人锻炼、主妇们出门买菜的时候,但咏春小区进进出出的全是快递公司的货车——淘宝店主们正在将前一天晚上接到的订单发向全国各地。 重案组刑警们没开警车,花崇深知这条街上午的混乱程度,让柳至秦隔了一条街就停好车,大家下车步行,和小贩们一起“赶集”。 众人兵分两路,曲值带人去批发市场调取监控,花崇和柳至秦来到仇罕家茶馆所在的咏春小区。 茶馆上午通常不会开门营业,无所事事的人们就算再闲,也不会起个大早,“兢兢业业”地去茶馆打牌。花崇站在位于2单元一楼的茶馆门口看了看,让一同前来的仇罕开门。 仇罕显然十分紧张,拿在手里的钥匙掉了两次,花了一分钟才打开左右两个房间的铁门。 花崇走进右边的房间。 照仇罕的说法,王湘美失踪之前,正是在这间屋子里看小人书。 房间内部未经装修,地板都是原始的水泥地,三室一厅,摆满了麻将桌和扑克桌。花崇看了一圈,抬头望着顶角的摄像头,问:“这就是那个坏掉的摄像头?” 仇罕冒出冷汗,“是,就是这个。我这几天就去买新的,很快就换!” 花崇并不需要他的保证,重案组没闲工夫管一个三教九流集中的茶馆装不装摄像头。 “王湘美当时待在哪个房间?”柳至秦问。 仇罕指着最里边的一间,“那里。那间最安静。” 用“安静”来形容茶馆里的某个房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茶馆这种地方,向来是与“安静”无缘的。 花崇冷笑,走到门边。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窗边放着一个简易小桌,上面放着几本漫画。旁边放着一张麻将桌,还有一张长方形的茶几。可以想象,很多时候王湘美就是在鼎沸的搓麻将声、“放炮”之后的骂娘声中写作业、看漫画。 柳至秦走去走廊,观察了一会儿茶馆周围的环境,待花崇从屋里出来后说:“王湘美如果被人带着离开,必然只能从茶馆的大门出去,几个窗户全部被防盗网封死,不存在其他的路。” “嗯。”花崇指了指不远处的物管室,“先去看看监控。” 这几日,“茶馆老板的继女不见了”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咏春小区。当物管的最怕摊上这样的事,一见警察来办案,几个在岗的保安立即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王湘美走丢时不是自己值班云云。 花崇懒得和他们扯,直接调了监控记录。 出乎他与柳至秦的意料,小区西门的一个摄像头拍到了王湘美,但她是一个人走出小区,周围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 画面里的王湘美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蓝色运动服,脚上是一双不太精致的凉拖鞋,背上背着掉色的白雪公主书包,手里拿着一袋薯片。 “她换了衣服。”柳至秦突然说:“遇害的时候,她穿的是一条红白色的连衣裙,脚上还有在小姑娘群体中流行的‘堆堆袜’,穿这种袜子时,不可能穿着凉拖鞋。” 花崇立即让人去查西门外的公共监控,转身问仇罕:“我的同事给你们看过尸检之前的照片,王湘美被换了衣服的事,你们刚才怎么不说?” “我,我……”仇罕急得直皱眉,“我真的没有注意到。湘美被人害了,佳妹伤心得险些晕过去,我哪里注意得到她换没换衣服啊!” 这并非说不过去,但花崇仍然觉得蹊跷,立即从手机里调出照片,递到仇罕面前,“那你现在仔细看看,这件连衣裙是王湘美的衣服吗?” 仇罕本能地别开眼,似乎害怕再次看到尸体照,但手机就在眼前,他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几秒后,他斜着眼痛苦万分地瞄了几下,小声说:“你,你们还是去问问佳妹吧,这条裙子不是我给她买的,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其他的衣服。” 继父不应与继女过于亲密,这没错,但仇罕的反应实在是与王佳妹形容的相差甚远。 花崇叹了口气,打电话让留在市局的同事把王佳妹送来协助调查。 半小时后,相关人员聚集在仇罕家所在的小区外。 这个小区叫丰收小区,与咏春小区隔得不远,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里面的楼房都建好十来年了,看上去半新不旧。 王佳妹一看防空洞里的现场照,就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劲地说:“这不是湘美的衣服,湘美没有这样的衣服!” 经过几个小时,仇罕对王佳妹已经不像半夜在问询室里那样关怀备至了。花崇注意到他烦躁地与王佳妹拉开了几步距离,眼中甚至浮出些许厌烦。 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对一些男人来说,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招人厌恶的物种——甭管她长得有多漂亮。 一进入家门,王佳妹就直奔王湘美的房间。花崇担心她在里面乱翻一气,连忙跟了进去。 王佳妹一边哭一边拿出王湘美生前常穿的衣服,喃喃低语道:“到底是谁害了我的女儿啊,换衣服是什么意思啊?” 花崇拿起几件摆在床上的衣服,摸了摸布料,回头与柳至秦对视了一眼。 很明显,这些衣服材质低端,做工拙劣,有的已经被洗到褪色。 如果还是崭新的,那么布料上一定少不了劣质布料的刺鼻气味。 “这些衣服都是你在批发市场上给王湘美买的?”柳至秦问。 王佳妹点头,“我不做童装生意,湘美的衣服我一直在认识的店主那儿拿货。” “没什么裙子?”花崇将衣服放回去,瞥见仇罕正在向卧室里张望。 “裙子最贵。”王佳妹说:“即便是熟人,也打不了折。” “所以这些衣服都是打过折的?” 王佳妹没觉得哪里不对,“嗯,小孩子也不用穿太好。湘美没有跟我要过裙子,她应该不太喜欢穿裙子。” 花崇没有反驳,视线在屋里一扫,看到贴在墙上的一张蜡笔画。 那画一看就是王湘美画的,女人是王佳妹,女孩是她自己。 画里的她,穿着红色的公主裙,头上带着闪闪发亮的皇冠发箍。 谁说王湘美不喜欢裙子? 9岁的小姑娘,哪个不想拥有一条公主裙? 这时,曲值打来电话,说在灿华服装批发市场近期的监控里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 “这案子古怪的地方不少。”离开丰收小区时已是中午,花崇坐在车里吃柳至秦买回来的锅盔,“强取器官的案子我以前接触过,凶手绝不会是一个人,他们得是一个分工明确的团伙。但王湘美这案子查到现在,我老觉得是一个人做的。就比如抛尸那里,只要有两个人,他们就可以合力将王湘美抛得更远。那个防空洞很深很黑,如果尽可能地抛远,哪怕有人走进洞里,都不一定会发现尸体。没有理由多人作案,却让一个人冒险处理尸体吧?再有,作案的人越多,留下线索的可能性就越高,但王湘美周围几乎没有线索。如果非要揪出一个可疑的人,那就只有仇罕,但仇罕和器官交易有什么关系?他把自己的继女卖给取器官的人?” “不至于。”柳至秦摇头,“他很懦弱,从某种程度上讲,称得上虚伪。他装作对王湘美很好,其实内心对王湘美漠不关心;他对王佳妹的喜爱也是装的,王佳妹看得很透,知道他看中自己,一是以为她年轻漂亮,二是因为她能给他生孩子。不过王佳妹图的也不是他的人,他们算是扯平,凑合着过日子而已。” “父母凑合着过日子,受苦的永远是孩子。”花崇笑了两声,将装锅盔的油纸袋捏成一团,丢进垃圾口袋里,“王佳妹就是太能凑合,才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很想要一条裙子。” “王湘美独自离开小区,是想干什么?”柳至秦思索着,“公共监控只拍到她走进咏春小区旁边的一条小巷,她等于是在那里消失的。是有人在那里等她,还是她又自己走去了哪里,而摄像头没有拍到?” “如果她跟着人走了,这个人说不定正是用那条红白色的裙子引诱她。”花崇说。 柳至秦赞同,“9岁的女孩,已经无法用糖果引诱了,但是如果是很想要的漂亮裙子……” “但这也是一个疑点。”花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凶手用裙子引诱王湘美,王湘美上钩之后,裙子就没有作用了。凶手为什么还给她穿上?将她杀害之后也不给她脱下?这裙子不是王湘美的,‘他’就不担心被王湘美的家人认出,从而成为一条线索?” “摘取器官的手术进行之前,接受手术的人应当褪去碍事的衣物。”柳至秦道:“这条裙子,不可能是王湘美活着时就穿在身上的。” “这更加奇怪。”花崇蹙眉,“我不认为盗取别人器官的凶手们,会‘好心’到给受害人换上心爱的裙子。手术失败,人死了,器官没拿下来,他们应当陷入一段时间的手忙脚乱,谁有空给王湘美穿裙子?” “而等他们脱离手忙脚乱的状态,王湘美的尸体已经渐渐变得僵硬。”柳至秦会意,“在尸僵进行时,旁人很难给尸体穿衣脱衣。” 花崇右手握成拳头,轻轻碰着眉心,“凶手的行为太古怪了,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柳至秦突然说:“那如果凶手不是为了盗取王湘美的器官呢?” 花崇倏地抬起头。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某种误区,然后偏得越来越远。”柳至秦拿着一瓶矿泉水,右手握着瓶盖,却没有直接拧开,像是动作被冻住了,“尸检和病理检验证明,王湘美死于七氟烷严重过量造成的急性肾衰竭。我们之所以认为凶手是为了器官才带走王湘美,完全是因为七氟烷。那如果,凶手不是为了器官呢?” 花崇早就觉得七氟烷的用量不对,而所谓的器官交易者行为也很蹊跷,但是如果凶手对王湘美使用七氟烷的目的不是摘取器官,那会是什么? “花队,我觉得我们必须暂时跳出七氟烷的‘陷阱’。”柳至秦语气郑重地说。 花崇沉默半分钟,“但是脱离死因追踪动机绝不是正确的侦查方法。” 柳至秦抿住唇,没有说话。 须臾,花崇叹了口气,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但现在好像也只能走‘歪门邪道’了。” ?? 市局,痕检科异常忙碌,各种物证需要检验比对,痕检员们行色匆匆,个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花崇找到李训,让查王湘美身上的红白色连衣裙。 李训错愕:“夜里不是已经查过了吗?那条裙子上没有凶手的DNA。” “和DNA没关系,去查这条裙子是从哪里买到的。” 李训露出一个“你他妈逗我”的表情,“直接问王湘美的家人不就行了?” “这条裙子,是凶手给王湘美穿上的。”花崇说。 李训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我操,我现在就去查!” 别的刑警只需做好手头的事,但花崇不行,所有线索都汇集在他这儿,所有事他都得过问,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刚去痕检科交待完任务,就听见张贸喊:“花队!张丹丹的父母来了!” 他正要应声,小臂突然被人碰了碰。 “我和张贸去就行。”柳至秦指了指旁边的电热水壶,“水马上开了,记得泡茶。” 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水泡在壶里不断翻滚。花崇转身一看,桌上除了水壶,还放着两个装有菊花茶的杯子,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柳至秦的。 愣神的片刻,柳至秦已经快步走去问询室。 “啪”一声响,电热水壶自动断电,水烧开了。 花崇甩了甩头,拿起水壶的把手,将滚烫的开水浇进两个杯子里。 浅黄色的花瓣在滚水中舒展,空气中多了一股清香。茶的确是好茶,陈争送来的东西,就没有差的。 不过茶再好,以前他也懒得冲泡,还被吐槽过“干啃菊花茶”。 细细想来,其实是柳至秦来了之后,他才渐渐品出陈争所送菊花茶的香。 也是柳至秦来了之后,才有人跟上他的思路,与他毫无障碍地分析案子。 水还太烫,入不了口。他端起两个杯子,朝问询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招呼已经回到市局的组员开小会。 医院这一块暂时没有收获,照线人们的说法,现在医院对麻醉药管理得非常严格,已经封死了七氟烷流失的可能。 如此一来,凶手能够拿到七氟烷,走的必然不是医院这一途径。而黑市交易目前没有线索。 技侦组在洛城大学老校区及周边的监控中找到了陈韵。8月30日下午3点27分,陈韵与甄勤、李修一同走出洛大东南校门,陈韵背着书包,正偏头和甄勤说话。10分钟后,他们出现在东南校门对面街道的监控中,甄勤买了一包烟,和李修一人叼着一根。在这之后,他们再未出现在监控中。 袁昊说:“陈韵在失踪之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甄勤和李修,王湘美也是他们发现的。虽然我们当警察的不该歧视混子,但事实就是——他俩的嫌疑很大。” 花崇撑着脸颊,脑中回放着甄勤说的话。 目前看来,这个十一中的混子小头目,确实是陈韵失踪一案中嫌疑最大的人。他说陈韵是自己的小妹,又说陈广孝夫妇利用陈韵赚钱,他的混子兄弟们也证实了他的说法。但这帮人本来就是一体的,难说没有集体撒谎。况且30号那天,甄勤说离开洛大之后,就与陈韵分别,第二天才知道陈韵不见了。而摄像头只拍到他、李修与陈韵在一起的画面。 话可以随便编,听的人却不能什么都信。 “我觉得应该先把甄勤、李修拘起来。”一名组员道:“我已经去甄勤住的地方打听过了,就昭蚌街一个挺破旧的小区,住在里面的人说不清甄勤30号下午到晚上有没有回家。他没有父母,家里只有一个爷爷。老头子精神有些问题,当不了证人。” “但如果甄勤他们和陈韵的失踪有关,她被带到哪里去了呢?”另一名组员说:“如果她已经遇害,尸体倒是好处理,但如果还没有,她被关在哪里?” “所以要先把人拘起来审啊。” “他闹着要去找陈韵,脾气大得很,我看他是真急,不像装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花崇一边听一边闭眼揉太阳穴。 甄勤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这种人最容易被当成凶手。但事实上,在不少案子里,这样的人都被真凶用作了挡箭牌。 甄勤对陈韵的父母非常不满,甚至骂陈广孝是人渣,他说的那些事是真是假? 说起父母,寻常人想到的都是“慈爱”,民间甚至有一句话,叫——谁都可能害你,只有父母会全心全意待你。 这无疑是人们对于亲情的美好想象。 而身为重案刑警,花崇这些年处理过的亲情犯罪不少,有儿女杀父母,也不乏父母害儿女。像甄勤说的陈广孝夫妇用女儿赚钱,实在是太常见的事。 归根到底,家人之间,也少不了相互利用。 让他愤怒的是陈韵还那么小。 曲值问:“花队,拘还是不拘?” 花崇呼出一口气,“先留着吧,其余几人也都留着,但审讯时注意方法,他们几个还不到18岁。” 散会后不久,柳至秦和张贸回来了。 “怎么样?”花崇问。 “感觉没什么共通的地方。”张贸苦恼地说:“除了失踪的都是女孩儿。” 花崇看着柳至秦。 柳至秦喝了口茶,“我觉得张丹丹可能是离家出走。她和陈韵、王湘美不同,她们的失踪都很突然,但她在失踪之前,和父母吵了一架。” “什么原因?” “早恋。” “才10岁?” “不然怎么叫早恋。” 花崇扶住额头,“那跟她早恋的男孩呢?” “也失踪了,但家人没有报警。”柳至秦无奈,“说不定是一起到哪里去了,现在分局的同事正在四处寻找他们。” “没事最好。”花崇想了想,让张贸去做别的事,问柳至秦:“你有没有发现,陈韵和王湘美,其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她们的父母都在做个体生意,她们放学后都没有回家,一个是自己不愿意独自待在家中,一个是被迫留在店里招呼客人。”柳至秦道:“她们好像都算不上幸福。” “如果这两个案子的作案人是同一个,‘他’的筛选标准难道就是——不能回家的女孩?”花崇说着摇头,“我主观上觉得她们之间有联系,但这个相似点太没有说服力了。和少女有关的案子绝大部分都是性侵、拐卖,这次涉及七氟烷已经够不合常理了,如果不是为了取得器官,我很难想到‘他’到底要干什么。” “当七氟烷剂量适中,作为麻醉药时,能救人性命,而当它严重过量时,就是杀人的毒药。”柳至秦眼神一顿,“凶手将它当做毒药。” “但天底下杀人的方法有无数种,即便是用毒,也可以用相对更易到手的砒霜、氰化物,‘他’为什么要拿七氟烷杀人?七氟烷不是不能被检验出来,‘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容易暴露自己。”花崇说完又补充道:“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就必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七氟烷、红白色连衣裙,必然是最重要的两条线索。” 这时,李训从痕检科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叠报告,“花队,这条连衣裙是一个中端少女服饰生产商今年春天上市的新装,当时的吊牌价是899元,现在早已过季,一些商场里打折促销,价格已经降到了400块左右。” 400块虽然不贵,但对王湘美那样的家庭来说也不便宜。王佳妹给她买的衣服大多在50元左右,都是低端服饰。 花崇立即问:“能够查出这件连衣裙出自哪家商场吗?” 第81章镜像(15) 李训摇头,“单是在洛城,就有十四家该品牌的门店,整个函省有上百家。而我们现在不能确定,嫌疑人是不是在函省买下这条连衣裙。” “如果是在外省买的,那就是大海捞针了。”柳至秦说:“这种衣服不像奢侈品,每个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它们顶多只有生产批次记录。” 李训说:“这个我已经查过了,王湘美身上的那条是最早生产的那一批。但是难说它是刚上市时就被买走,还是留在仓库里,与后面几个批次一同销售。” “嫌疑人有没有可能不是通过购买得到这条裙子?”花崇问。 李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他’在这个品牌工作?”柳至秦道:“你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思路而已。”花崇点头,“这种看上去算是中端的品牌,内部管理其实很松散,门店或者其他岗位的员工想要以某种方式拿走一条裙子是很简单的事。” “但如果是这样,凶手就是女人了?”李训皱眉,“不太可能吧?” “女人?”花崇道:“为什么这么说?” “卖衣服的一般都是女的啊,你们见过男的‘柜姐’?”李训问。 柳至秦说:“不,这是误解。事实上,现在服装行业里的男导购已经不少了。你多去女装店看看就知道,很多店里不止一名男导购。而且花队刚才并没有说拿走衣服的一定是导购。整个生产、销售链上,男性员工不一定少于女性员工。” “那……”李训有些着急,“那这就更难查了。” “两边都是大海捞针,不存在‘更难’。”花崇笑了笑,看向李训,“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嫌疑人是女人的可能性不低。” 柳至秦挑眉,“之前也没有说过嫌疑人一定是男人吧?” “但之前大家不是基本上默认凶手是男人吗?”花崇反驳。 李训看了看两人,小幅度地举起手,“我,我之前就觉得对小姑娘下手的肯定是男人。” “这种涉及少女的案子,绝大部分人都会在潜意识里将凶手看做男人。同类案件中,男人的犯案率确实远超女人。”花崇说:“不过这个案子蹊跷的地方不少,最可疑的有三个,第一,王湘美没有受到任何与性有关的侵犯,第二,凶手给她穿上了她渴望的公主裙,第三,七氟烷。我判断,这个案子里女性作案男性作案的可能性差不多是五五分。” 李训听得不住点头,“那现在还有需要我们痕检做的事吗?” “当然有。”花崇说:“虽然是大海捞针,但也得捞一捞。连衣裙这条线索不能放过,辛苦一下,尽可能去查它的来路。将来说不定它会成为一条关键证据。” ?? 案子尚未侦破,王湘美的遗体不能由家属带走。入夜,王佳妹只身来到市局,孤单地坐在重案组外面的长椅上。 她穿着黑色的针织长衫,头发草草扎起,没有化妆,双目无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不与来来去去的刑警搭腔,也不再哭泣,只是这么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张贸从技侦组跑回重案组,看了王佳妹好几眼,想以办案警察的身份安慰她几句,向她保证一定抓到凶手,又觉得王湘美遇害,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有责任。 当然责任更大的是仇罕。 张贸叹了口气,把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进了办公室才低声问曲值:“王佳妹怎么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着?” “花队说她是想守着我们找到杀害她女儿的凶手。”曲值往外看了看,“哎,我刚才路过时她也那样坐着。可能我们一天破不了案子,她就会在那儿坐一天吧。” “她想守着我们破案的话,为什么不催几句呢?刚才我从她跟前路过来着,她明明看到我了,也知道我是办案警察,但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她为什么不问问我案子的进程?抱怨几句也可以啊。”张贸不解,“以前不是也有痛不欲生的家属吗?他们一到局里就大吵大闹,活像我们是凶手。” 曲值想了想,摇头,“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她在忏悔。”柳至秦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张贸抬头,“小柳哥!”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照看好王湘美,王湘美才出事。她认为自己不配当一个母亲,所以没有立场来催促我们。”柳至秦说:“但后悔已经迟了。她再后悔,再懊恼,她的女儿也不会活过来。” 张贸沉默了一会儿,“她真可怜。如果物质条件允许,她应该也想让王湘美过上更好的生活。” 曲值“哟”了一声,“怎么突然感叹上了?” “花队在案情分析会上不是说了吗,王佳妹给王湘美买的都是价格很低的劣质衣服。这些衣服都是在批发市场跟熟人买的,根本不是由正规厂商生产,一些可能出自黑作坊,有毒物质超标也说不定。”张贸望着玻璃门外身着黑衣的女人,“但她给自己买的衣服也不见得多好啊。喏,她那件针织长衫质量也很差,一看就是批发来的便宜货。还有她那双鞋,我以前还没调来重案组时,在专卖假冒伪劣产品的地下商场见过,几十块钱一双,全是刺鼻的化学皮革味。” 曲值无奈道:“你观察得真仔细。” “这倒不是仔细。”张贸抓了抓头发,又说:“她一个女人,真的挺不容易。” “大部分人活得都挺不容易。”曲值说。 张贸拍拍自己的脸,长长地吐了口气,“不想这些,不想这些了!案子都没破,哪来的精力感叹别人的人生!” “知道就好。”柳至秦笑了笑,往外面走去。 “小柳哥,你去哪?”张贸在后面喊。 柳至秦一扬手中的盒装牛奶,“花队让我陪王佳妹说几句话。” 待柳至秦与王佳妹一同坐在长椅上,张贸才说:“花队心里其实挺柔软的。” “你才知道啊?”曲值卷起一叠纸,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赶紧做事吧,别王湘美的案子没破,那边陈韵又出事。” ?? “她什么情况?”见柳至秦回到休息室,花崇问。 “和我们猜的一样。”柳至秦坐在沙发里,拿过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与仇罕产生了一些矛盾。王湘美遇害对她打击太大,她目前没有办法面对仇罕,也没有心思去考虑将来的婚姻。至于仇罕,这才过了一天,他就对王湘美失去了耐心,戴在脸上的面具也已经掉了。” “他们本来就是‘塑料花夫妻’。”花崇道:“没有太多感情基础,双方年龄都到了,也有组成家庭一同生活的需求,对比来对比去,彼此都觉得相对合适,就凑合着过。这种关系太不牢靠,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得一拍两散。不过我没有想到,仇罕这么快就打算和王佳妹各走各的路。半夜他在问询室还演了一出‘好丈夫’。” “既然确定过不下去了,就及时‘止损’。”柳至秦敲着键盘,“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实际’。” 花崇走到窗边,“决定一起过日子,中途一旦出现困难,就认定过不下去,必须靠分手来‘止损’,抱有这种想法的夫妻、情侣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 柳至秦忽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花崇轻轻甩了甩头,靠在窗沿,略显尴尬道:“想多了,还是专注案情吧。” 柳至秦却将笔记本合拢,唤道:“花队。” “嗯?” “将来你如果决定与谁一起过日子,遇到看似迈不过去的坎,你会怎么做?” 花崇不经意地睁大眼。 柳至秦问:“你是选择及时‘止损’,还是与对方继续走下去?” “我……”花崇顿了几秒,声音略沉,“我可能会‘止损’,但不会及时‘止损’。” 柳至秦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他继续道:“既然决定在一起生活,那即便是‘凑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就算要‘止损’,也不该立即下结论把?而且‘凑合’说起来容易,真要‘凑合’,其实也挺麻烦的,意味着相互妥协,彼此付出感情。竟然付出了感情,那想要‘止损’就很困难。” 柳至秦又问:“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选择‘止损’。” 花崇在窗边走了几步,坦率道:“我不知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花崇没看柳至秦,柳至秦却一直望着他。 须臾,花崇吸了口气,唇边带着笑意,“我们不能再发散了,案子要紧。” 柳至秦点点头,“嗯,案子要紧。” 花崇借口去看看甄勤等人,毕竟对方尚未成年,问询拘留时间不宜过长。 “好的,我查一查仇罕、王佳妹的生意情况。”柳至秦又把合上的笔记本撑开,说道:“王佳妹提到的白林茂和王湘美的生父我已经查过了。白林茂离开洛城已有三年,目前在别的城市定居,从未回来过,没有作案可能。至于王湘美的生父,这人已经因为车祸去世。” 花崇“嗯”了一声,快步离开重案组最里边的休息室。走到走廊上了,才在自己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刚才他又心猿意马了,想象将来与自己“凑合”着过日子的是柳至秦,想得越深,心脏就跳得越快。 但现在显然不是操心感情的时候。 前阵子在洛观村,手头的案子是积案,偶尔走一走神算不上过分。但如今面对的却是必须马上侦破的“热案”,再惦记着私事,就等同于失职。 休息室不能再待下去了,若是和柳至秦同处一屋,加快的心跳会渐渐影响思考。 花崇摸出一包烟,独自抽了两根后,推开问询室的门。 甄勤一见是他,顿时像一只愤怒的刺猬,警惕地瞪着双眼,喝道:“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有找我麻烦的工夫,为什么不去找小韵?为什么不去调查陈广孝?” “我们有没有去找陈韵,有没有调查相关人士,难道还需要向你汇报?”花崇拉开座椅,睨着甄勤。 这个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