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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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夫人点点头:“应该的,按旧制,诸将出镇是要留质任的,他儿子年岁渐长,可以来京了。” 诏令很快送到寿春,毌纯一接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得不从,相当于把儿子送到了洛阳当人质。不过,这是大魏的制度,身为臣子,没有不服从的道理,只苦了毌夫人,就这一个儿子,眼见要送走,哭哭啼啼,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想起王凌的旧案,太傅事后灭他三族,王凌留在洛阳为官的儿子儿媳等家人就在东市行刑。 “夫君,你说是不是朝廷对你起疑心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让我儿去洛阳读书?” 毌纯被哭得烦闷,劝道:“孩子大了,早晚入京,魏武留下的典制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将军他也是按章程办事,我要是不送,那才是授人把柄,我领一方重镇,朝廷这么做自然是应该的。” 她一个妇道人家,懒得听大道理,可也无法,哭两场,还是把儿子送走了。又瞒着毌纯,自作主张地给嘉柔去了封信,托她照拂。 这封信,几日就到了洛阳的公府,嘉柔在水榭边坐着展开读信。旁边,一只腹背皆黄尾巴有寸把长的鸟在池子边支着两只细脚,正抖索着翎毛,细长的喙,则在湖石上蹭来蹭去,啪啪直响。嘉柔嫌它吵,站起身,撮着嘴打了个口哨想吓走它。 这一幕,被身后来的桓行简悉数看在眼里,无声一笑,走近了,把披风给她搭上肩头:“天凉了,怎么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不远处,崔娘正埋首做娃娃的衣裳,小衣小裤的,篾箩就在脚边盛满各色布线。她手艺精细,这两年来洛阳眼睛却愈发地昏花了。但既然是嘉柔怀妊,便是瞎了这双眼,也得给将来的小郎君或者是小女郎做出最妥帖的衣裳呀。 听到桓行简的声音,崔娘把活一放,揉两把眼睛,喜气洋洋地过来跟他见礼。她一笑,那双饱经世事的眼全都没在菊花盛开般的皱纹里了。嘉柔看着,心里忽一阵酸楚,这两年,崔娘老得很快。 桓行简被那些小衣裳吸引,俯下身,爱不释手地翻检了半晌,嘉柔跟崔娘一碰目光,暗暗抿嘴笑他。 “大将军,”嘉柔走上前,把小衣裳从他手里拿下放回去,扬了扬手里的信,“我才知道,毌叔叔家的小郎君来洛阳了,”说着想起一件旧事,调皮笑道,“你知道吗?那年在辽东,毌叔叔说要不是他家里郎君小,就把我许配给他了呢!” 一语说完,觉得自己开这玩笑不妥显得人轻浮了,脸一垂,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桓行简眸子幽暗地一闪,对着她脸颊,狠狠掐了把,“看样子,你跟不少男人都有瓜葛。” 嘉柔“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娇笑道:“大将军不害臊,连这个醋也要吃!” 很快,把笑意收一收,跟他说正事,“那个小少年,刚离了父母,恐怕不惯,他在太学还请大将军记着这个事。” 桓行简自然答应她,将她细腰一揽,往回走,崔娘看他两个身影逶迤地去了,若有所思,不易察觉地轻叹口气,把东西一收拾跟着回了后院。 两人到了屋里,似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的,从稍间里传出嘉柔清脆的笑声。崔娘在明间做活儿,偶尔抬首,发片刻的呆,又继续忙碌了。 床上,嘉柔躺着,把桓行简送的那个铜铃晃过来晃过去,一阵响,她打趣他:“这个呀,以后用来逗大将军的宝贝小郎君最好!” 桓行简不好动她,可见她一副无比娇媚鲜活的模样就在眼前,只能克制了。偏嘉柔浑然无觉的,玩着铃铛,衣衫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子,发丝搔在那,太长,长到勾缠住了他的眼,桓行简便笑着离她远些。 “大将军?”嘉柔一个翻身,才发觉不知几时桓行简到旁边的案几坐了,正翻她闲来做的画儿,一脸的欣赏。她起身趿拉着鞋,往他身边一坐,一开口,是商量的语气: “我作画的颜料正好没了,大将军,正好我也闷了,我想去铜驼街一趟。” 桓行简目光往外头一扫,又扫眼嘉柔:“真的很想出去?” “崔娘陪着我,保管没事,你放心。”嘉柔讨好地冲他笑笑,可心里,其实满是疑窦,她那小腹一马平川的,好似都没有呀!为何要如此谨慎呢? 桓行简脸上是个不置可否的表情,似在定夺,嘉柔撒娇地撼了撼他手臂:“子元……” 眼波温柔,眉目生春,这么娇里娇气地喊着他,桓行简无奈笑了一下:“好,你去可以,但一定要小心,不许乱跑。” 得了首肯,嘉柔心花怒放,第二日带上崔娘和两个婢子,坐了牛车,一步三晃地来了铜驼街。临近重阳,卖茱萸的,卖菊花酒的,卖桂花蜜的……目不暇接,嘉柔的目光忽停在了某处,那双明亮的眼,瞬间有些灰暗。 是玉翎管。 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脖间光滑的狼牙,心道,你我此生虽无缘分,但我谢你肯真心待我一场。只是,人死如灯灭,嘉柔心里惘然极了,那些逝去的人,形魄俱散,要到哪里再去寻觅踪迹呢? 很快,她逼自己打住思绪,有了身孕,心情当平畅才好。嘉柔重振精神,同崔娘一道逛了许久,将所需物件买齐。 下意识的,往夏侯至府邸的方向看了看,崔娘一眼看出她心思,问道:“柔儿,你想去探望夏侯太常?” 嘉柔却只是微笑地摇了摇头:“不了,我既没跟大将军提,便不会擅自再去看他。”嘴角的梨涡隐去,“我去看他,大将军会不高兴,觉得我总想着兄长。” 看她那神情,半是落寞,半是苦涩的,崔娘也跟着叹了口气,将她披风又是一紧:“乖柔儿,我看现如今难得大将军这样真心实意待你,”她心里沉沉的,想起桓府那些人,微微一顿,继续说下去,“这样其实更好,有你这层在,夏侯太常反倒更没什么可忧心的。”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明白?他答应过自己的,嘉柔想到这,先头的情绪犹如迷雾般一点散去了。 即便如此,嘉柔仍命车夫把车赶到寿康里,远远的,在入口处,她打起帘子朝那座熟悉的府邸张望了一番。高墙朱门,那里头的一草一木她曾经都是如此的熟悉。 手腕微酸,刚要放下帘子,夏侯府里走出一人,穿常服,看上去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很快,他骑上了匹马,调个头,策马到嘉柔牛车附近时,似有小厮来找他,这人便一勒马,先停住了。 一句“中书令来了,命小人前来请侍中回府”无意飘进嘉柔的耳朵,再一愣神,人都走得远了。 嘉柔反复咀嚼这句话,莫名不安,倏地想起那道险被她忘了的假诏一事,一阵阵的寒意,全都涌到心里来了。 兄长跟这些人走得很近么?这些人……嘉柔不敢往下想,七上八下的,一只手,停在披风的系带上,一时松,一时紧的,崔娘看她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柔儿?” 她回神笑道:“没事,我想吃铜驼街上的胡饼了,走那买些回去。” 途径铜驼街,崔娘下去买胡饼,嘉柔在车里等,两只眼,却静静地不知在车壁上盯了多久。 忽然,想起什么,吩咐婢子道:“你去告诉崔娘,再捡各色的蜜饯给我包上几包。” 帘子一打,嘉柔已经瞥见了前头横着的个身影,崔娘已经往回走了。只是,似乎有人喊住了她,崔娘那个不自在的神情一览无余,瞧在嘉柔眼里,十分奇怪。 她微微倾身,往外探了探,咦,前面的身影好生熟悉,似曾相识。再一定睛,看到那张清秀的脸,嘉柔顿时被定住了。 这个女孩子,怎么人在洛阳? 她一时转不过弯,懵然不已,无意间,对方忽地把目光朝四下里一看,正对上了嘉柔,她在车里,光线虽暗,可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对视片刻,竟朝她走了过来。 一阵恍惚中,人来到眼前,不及开口,崔娘也跟了上来,咳了声,说道:“失陪了,我们还得快回公府。” “还真是姑娘你,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张莫愁罔顾崔娘,只笑盈盈的跟嘉柔启口道,“你……”她眼波流转,“你是洛阳人?” 既然没在桓府里见过嘉柔,寿春匆匆一面……张莫愁脑子转得很快,一张脸上,依旧是当日那个友好的态度。 嘉柔不好冷脸,淡淡的:“我不是。” 崔娘看的心急,想这个张莫愁赶紧走人,眼睛在嘉柔身上一溜,唯恐她伤心,佯装镇定上车,让车夫快走。 不想,张莫愁却追着问道:“且慢,我不常从桓府出来,崔娘你熟悉这铜驼街,你可知道这哪里能买到这种佩囊的配线?” 第97章 君子仇(5) 嘉柔听得一清二楚,没有动,只是开口阻止崔娘:“不要理会,我们走。” 她那神情,眉宇间微有寥落,可嘴角分明是个倔强的走势。崔娘那道担忧的视线在她身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遭,看她是个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发苦,琢磨着怎么劝才好,嘉柔朱唇一动: “崔娘,这件事,你不用想着劝我。” 崔娘嗫嚅了一阵,瞧她那神色,把嘉柔的手扯过来,勉强笑道:“好柔儿,别放心上,大将军这种身份家中有姬妾是难免的,要我说,看他把心放谁身上最要紧……” 嘉柔微微一笑,咬了口胡饼,如同嚼蜡。一路上崔娘只顾将她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捏了又捏,她便报之一笑。 回到公府,直到金乌西沉,凉风四起,桓行简方往后院来看嘉柔。她一如寻常,坐在妆奁台边正拿细细的苇子编蚂蚱,听他进来,扭过头,明媚的脸上绽出个笑容:“大将军。” 他走过来,两手搭在她肩头抚了几下,俯下身,去瞧她手里的小玩意儿。嘉柔有心手一松,苇条子“啪”地抽到桓行简的脸上,顿时,一道淡淡的红印,出现在他颊畔。 “打到大将军了?”嘉柔撇下嘴角。 桓行简笑笑:“没事,你继续。” 嘉柔果然依言继续,手指动着,她把脸一垂,静静道:“大将军,你给我入籍了么?我从没问过这个,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我的孩儿一出世,是个野孩子。” 这才发觉她今天有点不一样,可那眉眼,又平静地毫无波澜,桓行简略一思忖,随意坐在了她脚边的杌子上: “柔儿,我不想瞒你。我没有,因为一旦给你入籍,日后再想改,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我想好了,若你生的是小郎君,也是个难得机会,到时,我给你父亲下聘书聘礼,把你光明正大迎娶进来,虽会有舆情,但因小郎君的缘故,说得过去。” 耳朵听着,指上忽一痛,过了那么片刻殷红的血珠子才渗出来,嘉柔袖子一遮,抬眸看他,定定的:“若我生的是女郎呢?” “那恐怕要再委屈你一段时日,到时,我再想别的法子。”桓行简蹙眉,摸了摸嘉柔微凉的脸颊,“我不想你做妾室,一旦为妾,日后很多事都会变得棘手,尤其是,如果你给我生了个资质还不错的小郎君的话。” 嘉柔心里蓦地一软,先前那些躁动的火气跟着去了大半,她沉默半晌,桓行简将她下颌抬起,征询地望着她: “柔儿?” 嘉柔有些怔:“我知道,大将军心里有我,但大将军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桓行简不错眼地注视着她,眸光流动:“你今日去铜驼街,发生什么了?” 嘉柔心口乱跳,眼眶倏地一红:“大将军,即使你心里有我,也还是会把看上的新人带回你家里,是不是?” 原来是见到了张莫愁,桓行简一下明白过来,手一松,道:“我不是看上了她,除了你,我倒真没看上什么人。把她带回来,我有用,仅此而已。你我在一起也不短了,应当知道我这个人,喜欢物尽其用。”他很真诚地握住嘉柔的手,“柔儿,如果因为这个生我的气自然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太动气,伤到自己伤到孩子,都不好。” 是了,她本就知道他不是父亲,也不是兄长,为什么心底还是会隐隐作痛?嘉柔抬首,嘴角轻轻一扯:“我是很气大将军,其实,我很小气,不喜欢跟别人分享大将军。” 桓行简一笑,起了身,从嘉柔身后将她抱在怀中,蹭了蹭她发丝,低声道:“柔儿,你肯说出来我很高兴,我希望你我之间有什么事都可以坦诚地说开,而不是藏在心里,留下误解。” 他手往下滑去,停在她孕育新生命的小腹那温柔摩挲,眼神却有些晦暗:“你见到她,她没有放肆地说什么罢?” 嘉柔徐徐摇首,两人便不再说什么,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格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身上,室内博山炉里升出袅袅香气,四下变得静谧极了。 万籁清明,嘉柔一双眼出神地盯着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壁上,她心里有一处依旧是空落落的。 洛阳突然变冷,一夜西风凄紧,万叶千声,凋零不已。朝堂上,皇帝给大将军桓行简的赏赐十分及时:一座数百斤的青铜鎏金熏笼以及优质木炭等冬日所需,应有尽有。 桓行简毫不客气收了,就此谢恩,皇帝暗暗同底下中书令李丰打了个眼神,干巴巴笑道: “太后生辰,就在下月,朕日渐成人虽为天子,可亦是人子,欲尽孝心。是故,朕想下诏命州郡长官进京为太后祝寿,诸位以为如何?” 虽是问询众臣,但皇帝的眼睛确是反复瞄向桓行简的。如今,每每上朝,大将军就在御座旁同坐,皇帝只觉如芒在背,上朝简直就是坠进了刀山火海般的煎熬。 桓行简不语,他不说话,底下人便只是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一时拿不出个主意来。夏侯至在底下注视着上位以来举贤理废滞的故友,只觉齿冷,大将军摄人的气势,当真与他桓氏家风相违,当年,太傅也不曾有如此露骨的一面。 “陛下孝心可鉴,臣以为善。”李丰终于持笏出列,回应天子。广袖朝服下,一颗心,紧张不已。 随后,稀稀落落得到些呼应,你一言,我一语的,无非是围绕骨肉亲情母子伦常的陈词滥调。桓行简左耳进,右耳出,对底下的议论视若不见,直到皇帝满含期待地开口问自己:“大将军以为呢?” 他冷哼了声,侧眸,神色肃然冷厉地注视着御座上的天子:“不可,陛下的孝心,天地可鉴。不过,将军使君们镇守一方,军政皆压一身,若是都置本职不顾,来京都贺寿,只怕于天下无益,亦有损陛下嘉名。臣以为,心意到就够了,不必大费周章亲自入朝。” 皇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气到发怔,看底下李丰频频给自己递眼神,便不甘心地又说道: “大将军所言有理,可是,文武百官天下百姓既是朕的子民,朕孝敬母亲,他们自然也当孝敬太后。大将军方才所言,确是朕考虑不周,不若这样,镇守边疆的将军们朕就不让他们来了,可离京都近的这些州郡刺史,比如,兖州、青徐等,可作代表领兵入朝来为太后贺寿以增威势。这样,既不会耽误天下大事,又能全朕的孝心,两全其美……” “陛下,”桓行简粗暴地打断了皇帝,眸光冷睨过去,“臣方才已经把利害陈列地够清楚,大魏朝,也没有这样的先例,还请陛下不要随便破坏祖制,不要为了眼前的孝心,而不孝于先人。” 一席话,听得皇帝直咬牙,暗道你毁屯田制,将屯田客免除徭役都拉来充兵弄到你的大将军府里服役,朕的五尉校营连编制都不满,眼下倒装模作样,说朕违制……皇帝被抢白得满脸通红,旒珠乱晃,一下手足无措,嘴唇张半天,还是噤了声。 看皇帝最终垂头丧气耷拉下脑袋,李丰在底下,亦是火冒三丈,牙关咬紧,知道此举再无希望,隐忍地吸了口气。 “若无紧要事,退朝。”桓行简率先站起,回头看看皇帝,这次,他不急着走,李丰看在眼里只能跟人结伴先去了。 “臣许久没问过陛下的课业了,不知,陛下近日都读什么书?”桓行简持剑从容地看着皇帝,皇帝畏葸不动,讪讪道:“无他,不过一些经史。” 桓行简笑了一笑,眉头微挑:“哦?陛下就说说这两日都在读什么罢?” 看他神色和煦,皇帝越发绷紧,想了一想,答道:“正读到伊尹周公的典故,”小心翼翼往他脸上一溜,堆起谄媚的笑,“朕读后一想,大将军可不就是当世的伊尹周公?若无大将军匡扶,朕如何治理这天下?” 皇帝觉得自己这马屁拍得很是高明,桓行简一脸的不以为然,按剑道:“哦?我只怕陛下把太常的话记心里去了,当臣是王莽董卓。” 皇帝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朕从未这样想过!” 桓行简看他这副情态,哼笑两声,手一抬,吓得皇帝就是一个激灵瑟缩着朝御座后头退去。 不过是落在皇帝肩头,轻拍几下,“陛下,治国大事任重道远,我等作臣子的自然会各自努力,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