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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很多地方,不是战火频繁就是人心险恶,若不是我们一伙人抱得紧,早被连皮带骨头嚼碎吃了。”染娘说着沉重的话题,脸上却渐渐有了笑模样,“最后,我想起去年路过的这座山,没有劳什子宗族村落,连猛兽也少,地方偏僻也算安全,就带着大家来了……嘿,最初我们路过时还在这里遇到了妖怪,那家伙还变成女人骗同情,可吓人咧,得亏有个白头发的好心人路过救了咱们,好家伙一抬手就把那大蜈蚣脑袋剁下来了,吓得几个胆小的腿软!” 琴遗音听她絮絮叨叨也不觉得烦,顺着话问下去:“你谢过了那个人吗?” “那肯定是千恩万谢啊,不过他看起来……嗯,不大好。”染娘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脑子似乎有些不灵光,就记得要去寒魄城,让我们捎带了一路……说起来还有个事儿,救命恩人看着雷厉风行可厉害了,没成想他晕船,上去不久就扒着船舷不肯挪窝,我给送了酸梅子还不爱吃,说要酸汤鱼,这可把我愁着了。” 琴遗音猛然愣住,他下意识地追问:“那个人……是不是白头发,红眼睛?” 染娘一怔,眼里浮现出些许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琴遗音唇角缓缓上扬,目光流泻出如水温柔,“我找他很久了。” 染娘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看清了琴遗音眼中神情,心里微微一松:“是,但我在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这个世道……不过,他那样厉害又有好心肠,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琴遗音微微一笑,转口问道:“你们搬来后有遇到妖邪或者其他麻烦吗?” “没有。”染娘摇头,“搬来快一年了,最初还有野狼在村口逡巡,后来不知怎地也没了,就前段时间隔壁老张家的孩子上山采野菜迷路了,遇到了一条小青蛇,还以为要被咬,结果那蛇不仅没伤人,还引着小孩儿走出密林子,你说这怪不怪?” “青……蛇……”琴遗音略一垂眸,唇角笑意渐深。 宾主尽欢地吃完一顿粗茶淡饭,琴遗音把那包花种交给染娘,回头看了眼眠春山,含笑离去。 他的足迹遍布玄罗五境每一处地方。 这个世界集美丽与丑陋于一身,然而正如阳光之下难免阴影,黑夜之中长存星月,就像一棵大树同时存在笔直的树干和歪斜的树枝,无数生命依附在上艰难跋涉,它有很多不足,也有不容抹灭的优点,更是万物存在的根基。 它或许长成更好的模样,或许被白蚁蛀空朽烂,但无论哪一种结局都好,只要不是在那之前就被刀斧拦腰砍断。 琴遗音曾因沉溺于捕食丑恶,拒绝所有以为虚幻的美好,现在又将它们一一捡回来。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去了多少地方,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面孔,又在这人世间踽踽独行了多少年。 他活成了暮残声希望的模样,也成为了自己以为不会成为的人。 他还去了天铸秘境和万鸦谷,在那承载噩梦的冰崖前抚了一曲琴,引来不少尚未开智的小妖兽,其中有只小白狐格外灵动可爱,用毛茸茸的尾巴缠琴遗音的腕子,末了还想跟他一起走。 “我很喜欢你,但是不能带你走。”琴遗音蹲下来对它微笑,“我已经有一只大狐狸了。” 小白狐似懂非懂地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一甩尾巴跑远了。 琴遗音失笑,徒步离开这片雪原,也走出了经年噩梦。 最终,他来到了万鸦谷。 正如琴遗音构建的那个梦境,万鸦谷的一切看起来都熟悉无比,不能带给他半点全新风景,他径直走到昔日雷池所在,看到那夹缝间的几点绿色,是不屈不挠的小草在茁壮成长。 他走过了那么多地方,见过了那么多风景,却在此刻为一株小草潸然泪下。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你流泪。”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丝毫感情起伏。 琴遗音转过身,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树下多出一道身影,乍看似与他镜生双面,只是一人落泪一人含笑,无端诡异。 常念遍寻不着的道衍神君,原来在这里。 祂依旧穿着那身蓝色长袍,从左肩到右边腰腹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没有涓滴血流,只有淡淡的金色碎光不断涌出,按理来说是早该死去了,琴遗音的目光却透过碎裂衣衫,看到祂胸膛里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 它还在跳动,却越来越慢了。 “不死之心,原来也是会死的。”琴遗音轻声道。 “世上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永生不灭。”道衍神君一笑,“包括你我。” 琴遗音平静地点头同意:“不错。” “那一战,是我输了。”道衍神君缓缓走向他,“杀星对神明的压制无法解除,即便有九曜轮相助,我也没能取胜,被他一戟劈开身躯,若非这颗不死之心,早就应该彻底陨落。” 琴遗音不言不语,祂便继续道:“然而,在他亲手杀了我的瞬间,就是摧毁自己存在的基础,九曜轮会反向抵消他的存在……在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琴遗音终于开口,“他去最近的一座山上看了一场日出。” “时间快到了。”道衍神君叹息,“两个世界的命运轨迹相差太大,在我坠落之后,九曜轮彻底失控,逆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或许再过不到十年,不等这场战争落幕,一切都会归零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