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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恰好看到他的眼神,轻声问道:“大人既然喜欢这里,何不多留些时日呢?” 妖皇那道旨意被暮残声退回,自然也不会被苏虞昭告城中上下,但是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都不缺心眼儿,哪怕这两只妖狐都没多言多语,他们也不难揣测出背后打算,起初确实有些不安,可是结合实际情况多做考虑后又少了大半抵触,没想到他们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事者反而要走了。 暮残声回过神来,目光在白石身上停顿了一下,这只妖怪经此一役更添沉着之色,如今将羊身化去,变为完整的人形,着一身劲装武服站在众妖前列,一路上也都代替他们与二者搭话,无形中显露出拔尖之意,愈发贴近他在梦里见过的模样,稳重可靠。 “此番有事在身,虽然留恋但不可久留,他日若有机会,定回寒魄城与诸位把酒言欢。”暮残声客气地跟他对过拳,装作没听懂对方话中隐意,“这一回寒魄城大难之后百废待兴,诸位接下来可要忙活好一阵子,我等就不耽误了。” 大妖们听他这样说话,心底叹气,知道是留不住这只狐狸,但也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这些情态都被白石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他微不可见地摇头,倒不多做纠缠,翻手化出两壶梅花酒递过来,道:“既然如此,我等就送到这里,此酒赠与两位践行,今后修行路远,万请珍重。” 说罢,白石又多看了暮残声一眼,沉声道:“待今岁梅花盛开时,大人若有闲暇不妨来此重游。” 暮残声颔首,接过酒壶跟萧傲笙一同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风吹冷了衣上炉火余温,也模糊掉两端身影。等到走出了寒魄城地界,萧傲笙才拨开酒壶红塞,畅饮一口,笑着对暮残声道:“你说自己是野狐狸,又从哪儿学来这装模作样的官腔本事?我都不会呢。” 他笑得促狭,也有些好奇。哪怕身为剑阁少主,萧傲笙性情使然也不喜多做客套,这些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哪怕过了一千年也学不好,深感比起与他人玩起唇枪舌剑,还不如真刀真枪打一场痛快明了。 暮残声有些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只是费点脑子的东西,多用用就学会了。” 萧傲笙咂摸了几下,微妙地感觉自己被他骂了。 一人一妖对视片刻,又相互嫌弃地别开脸。 他们本该直接从寒魄城后雪原上北极境去,但是萧傲笙有心先去祭奠先师,暮残声也答应随行,为了不耽误正事只能加紧行程。因此他们嘴上打闹,脚下不慢,一路靠着御剑腾空之法,不消几日便赶到灵涯洞,拨开丛生草木,踏过嶙峋山石,一座无碑孤坟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离坟墓尚有三丈开外时,萧傲笙已经负剑跪下,以三拜九叩之礼膝行过去,面色肃然,眼眶微红,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坟前泥地上,哑声道:“师父在上,不孝弟子萧傲笙前来请罪。” 向来少言的男子现在就想多长了条舌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从他千年前的一念之差到此番破执进境,没有半点遗漏地讲了清楚,连同自己的几番意乱也毫不掩饰,仿佛一个流浪在外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家,把自己这些年干的大事小情唯恐遗漏地讲给父母听,不论赞赏或斥责都如获至宝。 可惜那黄土下的枯骨,自始至终都不能再回应他只言片语。 暮残声看得唏嘘,心里也被带起一股子酸涩。他自幼失亲遭难,若是没有净思,如今也许早被人扒了皮做毛领子,可惜净思待他严厉有余、亲近不足,从小到大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少有得到师长赞许,反是教训吃得多,故而暮残声对净思的感情有些复杂,从未想过能如这般在对方面前讨喜或显露脆弱。 他眨眨眼睛,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徒,悄然转身去了灵涯洞。 当初因为干涉天选,净思在这里打断了暮残声一半骨头,又设下禁制关了他二百八十年,硬逼着他在此潜修。野惯了的狐狸自然不甘心被关进笼子里,几乎要把这洞穴砸碎捣烂,奈何净思连这点放肆的余地也不给他留,禁制几乎压住他全身八成妖力,剩下的只够在体内运转周天经脉,若不能持之以恒地修炼,滥用一回就要化为乌有,届时就真如一只普通狐狸被困在此,动弹不得。 那次肆无忌惮的行动,要用二百八十年的忍耐去还。等到暮残声终于突破境界,冲开禁制,他也早已冷静下来了。 此时此刻,暮残声回到这个让自己做了二百八十年噩梦的洞穴,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他把这些日子落下的积灰掸去,点燃长明灯照亮黑暗,然后盯着放置在四角的四象石雕出神。 萧傲笙顶着发红眼眶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这副呆样,适时出声道:“说起来,十年前我到这里却遍寻不着,是你在这里闭关吗?” “啊……嗯。”暮残声回过神,歉然道,“早先误闯此处禁制,没料想就出不去了,只好留在这洞里潜心修炼,生怕自己要被关一辈子呢,倒是让你白跑了一趟。” 萧傲笙摇摇头:“你与家师本无因果,出关后还能记得将他遗骨入葬,已是有心了。” 暮残声心里微顿,对方这句话看似说得合情合理,实际上藏了个细节——他将萧夙下葬是在三百多年前初至灵涯洞时,而非此番出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