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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宣帝不置可否,未应她好是不好,只顺眉一笑,将那手掌覆得更紧了些,又道:“朕今日听闻凤仪殿那边的事,皇后如今也越发不比从前了,朕明日去看看她。” “皇后瞧来神容尚好,皇上安心仔细着龙体才最是紧要,”宜妃垂眸掩下眸里妒色,出口言辞分外识大体,“嫔妾晌午时分亦听闻了凤仪殿中事,心下担忧去探望了皇后,瞧得那眼确乎……好在皇后娘娘身子还算好的,虽目不可视,但未显虚态。” “你有心了。” “嫔妾应当的,”宜妃见水到渠成,时机正好,稍一停顿委婉道出此行所为之事,“皇后打理后宫操劳不已,眼下身有不适,嫔妾怎忍不放在心上?若是能够,嫔妾只愿能为皇后分忧才是。” 宏宣帝觉出她话里有话,刻意不答,直待她说下去。 宜妃半晌没等着应声,犹豫着多加试探道:“皇上,皇后当需静养,不宜劳累,且双眼染疾实有不便……嫔妾平素闲来无事也不怕辛苦,恳请皇上恩准嫔妾解皇后之忧。” “如何解皇后之忧?” 宜妃斗胆直言:“请皇上准嫔妾代理后宫要务。” 话落一片静默,宏宣帝凝眸沉思,暗将利弊权衡。 宜妃整颗心紧张骤跳,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面上神情,期待之色不加遮掩。然而等了许久,只等着宏宣帝收回手去,不再与她手掌亲密相贴,忽便疏远三分。 宜妃心中一凉,果不其然遭他回绝:“宜妃一片赤诚,朕心甚慰,不过后宫事杂,你从未经过手,比不得皇后娴熟。皇后虽眼不能观,但身边不乏可用之人,理当难不着她。你不妨清闲自在些,不必躬身劳碌,平素无事多来陪朕说话罢。” 一席话似为她着想,关怀备至,然个中深意宜妃怎不听得明明白白,当下心寒不已。她抬眸温婉露笑,手掌仍为他抚顺着胸膛,好似毫无芥蒂般回道:“是,那嫔妾便依皇上所言,不操这心了。” 宏宣帝颔首,合了双眸歇息。 不远处拂冬惶惶垂着脑袋,隔着几丈远亦能猜出宜妃定是满心不甘。来时路上两人俱当此事志在必得,毕竟皇后所患并非普通病症,是连双眼都给瞎了,孰能料到宏宣帝仍要她捏死了手中权柄,宁可把后宫上下之事交到一个瞎子手上? 拂冬如何都想不明白。 殿里寂寂再无交谈话语声,如煦暖艳阳外罩着一层寒冰。 宜妃留在殿中伴了皇帝约莫半个时辰之久,离去后面上未余一丝柔色,霜雾浸透双眼,面沉如冬水。 帝王无真情,她早该懂了,只可笑这些年来她却实有真情。 纵她数年间于暗处行事大胆、阳奉阴违,但每于宏宣帝跟前,她总是情深意切,确将此人视为天地,虽非正妻,仍把他当作丈夫来敬来爱,心心念念痛他所痛。可宏宣帝令她宠冠后宫,给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满身荣华,却终究不愿给她凌驾于皇后之上的权力,甚至并驾齐驱亦绝无可能。 她其实从来都是清楚的,只是骗了自己太久,未到时候亦无甚机会打破心中自以为是的情爱念想。 到今日如有一记火辣耳光落在面上,她才发觉是该醒了。 宏宣帝不爱她,爱的只是这温柔乡、芙蓉枕,爱他身为天子被她这妇人伏低姿态仰视、体贴的滋味,爱一切快活与欢愉,唯独不爱她这个人,所以连带着也绝不会爱她生下的儿子。 是故六皇子仅可同她一样,被宏宣帝锦衣玉食地惯着,而绝不会放任他过分沾染了“权”字。 若说宏宣帝心底可还留有一丝儿真心,那恐怕全都给了一个死人——已故的静妃。他偏宠太子入骨,怎说不是为了那个女人?皇后之权不可旁落,不也终是为了太子么。 早便知晓的理,非得等到此时才肯告与自己听。宜妃自嘲轻笑,指甲用力抠在扇面上,将那生霞丝精绣的芍药挠破一处。 “娘娘……”身侧拂冬心惊唤她。 宜妃回神,目光随手落下,御赐的宝贝,京里京外仅此一件,殊荣尽给了她,然又有何用? 同样是扇子,一把不过是赏玩之物,恰似貌美之人,赏心悦目即刻;另一把绘满壮阔山河,分量厚比千金,将连片疆域都给托付了出去。 那是她耗尽心力也为平怀颢求不来的东西。 既求不来,那便不求了,她要亲手去拿去取。 “他今日回绝于我,情意算是断了,”宜妃出口之声再没了仰慕之情,指腹轻磨着团扇破损处,幽幽道,“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浓云骤涌遮天蔽日,方还刺目之阳转瞬暗了下来,似有落雨之兆。 及至酉时,京城果然下起瓢泼夏雨,落地击尘,空气里漫着泥土香。 因气候之故,今日天色暗得早上许多,平怀瑱不顾蒋常阻拦,趁夜出宫又去了藏玉巷,下马车时湿了半片衣袖。 李清珏房门为人叩响,启门瞧见来人不无惊讶,蹙眉迎他入室,问道:“落这样大的雨,还出宫做什么?” 平怀瑱反手锁上门扣,拥他入怀无间亲密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每每逢着雨夜,总是格外想见你。”李清珏无言,手掌贴着他微润衣裳,想他定是淋了些雨,欲唤他更衣却如何都推不开这人,只得继续听他低着嗓声絮语:“……之前你未归京,我想你想得入心入肺都无计可施,今你近在宫外咫尺之地,要我如何忍得不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