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龌龊
那时候,他也才八、九岁吧?阿玛似乎很喜欢这个新进门的格格,他有那么多女人,却没一个比她更得宠。{ 可后来呢,后来她去哪了?他的眼神又空洞起来。 噢,他想起来了……不知什么缘故,那年中元,佟佳氏明明才七个月大的肚子,却忽然见了红,当天夜里,她难产生下个死婴,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听府里的下人说,那孩子一出生就浑身黑紫,骇人得很。生在中元,又是这幅惨象,阿玛虽悲痛,却也觉得不祥,草草就叫人把他们母子埋了,这院子也跟着封了起来…… 今晚,他怎么忽然就想起她来了呢? 哦,是了……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年夏天,额娘院子里百花齐放,纵然是惊艳的夹竹桃,也被淹没在一堆名花里…… 其实,额娘陪嫁丫头最擅长的,并不是红豆沙,而是各类花香满溢的糕点…… 这家里从不缺肮脏事,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 他自己又何尝不肮脏? ……………… 出来,已经子时了。 “爷看要如何处置……”云嬷嬷犹豫了一下,“陈婆子的闺女?”她是铁定活不了了,那女孩难道真要卖到烟花之地?云嬷嬷于心不忍。 黎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给她些钱,放出去吧。” “是。”云嬷嬷眉头稍缓。 外面的月色很好,黎轩神情恍惚地仰头看了看,忽然问,“嬷嬷,是不是在这地方待久了……人都会变?” 云嬷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开口道,“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想得一良人,相夫教子,现世安好?只是,良人只有一个,变数……却太多了……” “可夕颜……”他眼眶泛红,哽咽,“怎么就没有变呢……” “格格心思单纯,待人赤诚,最是可贵。”但凡有点防人害人的心思,或许今天,也不会走到这 ?·? “我倒宁愿……”他顿住。 宁愿什么呢?宁愿她也变成额娘,宁若那样机关算尽的人?宁愿她也在岁月里变得面目全非,再不是当初那个让他倾心眷恋的人? 他摇摇头。 是他,是他太无能,不能护她安稳,不能保她周全。 明明想为她遮风挡雨,免她颠沛流离,让她再不受到一点伤害……可他,都食言了。 要多深的绝望,才会让她那样惶恐无助,竟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拥有……她让人去抓绝子药,何尝不是断了自己所有的期许和后路? 可他,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无声笑了,莫名就泪流满面。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似乎许多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夜改变。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晚,夕颜又发病了。 下人发现的时候,她正蜷缩在书案下面。原先套在她腕上的镯子不知什么时候碎成几段,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腕一滴滴落下来,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丫鬟们顿时吓坏了,一边叫人去温府报信,一边胆战心惊地劝说。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幅画。 好半天,夕颜忽然傻笑起来。如同得到糖果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声音清浅甘甜,“你看,这是黎轩送给我的,他说他也喜欢我……” 紫玉瞬间落下泪来。 手心早已血肉模糊,那血仿佛渗到玉镯里,晶莹之中,却透着妖艳的鲜红。 ……………… 这些,黎轩全不知情。 甚至清早,被温少谦派来送信的杜仲都没能见到他。 府里的下人说,王爷有要事处理,不许人打扰。 ……………… 府里出了变动,宁若一早起来便知道了。 不,其实更早些。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采诗叫醒。 她一向浅眠,若不是有要紧事,她是断不敢这时候吵她的。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轻声问,“怎么了?” 采诗低泣道,“主子,出事了……” 她瞬间清醒过来。 睡在隔壁房里的丫头说,采画是夜里被王爷的人带走的。 她派人去打听消息,同时消失的,还有厨房的孙管事。而碧波院的陈婆子,据说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她叫采诗泡了杯浓茶,慢慢喝着。预感到马上会大祸临头,她却分外平静起来。 他们会招出她么?她的嘴角现出一抹清冷的笑意。 她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姨母?表哥? 不,她只有自己。 夕颜还屁颠屁颠跟在黎轩后头,一声一声哥哥哥哥叫着的时候,她就明白,如果她想要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争取。 ……………… 黎轩是清晨来的。 看得出,他这一夜过得也不怎么好。下巴上长出青青的胡渣,眼里也布满血丝。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她,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也有些想笑。 难过的是,即使到现在,即使明知眼前这男人的全部情/爱都给了另一个人,她还是喜欢他,看到他这么难受,她还是会跟着难受。好笑的是……她为自己觉得好笑。费劲心机地嫁给他,在内宅里消耗所有的热情与憧憬,最终,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从前,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用心待他,总有一日,他会忘了那个人,忘了那场少不更事,不值一提的相思。她努力做个好妻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关心他的点点滴滴。而他对她,也是真的好:呵护备至,洁身自好。即使婚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那样的日子,她是知足的。举案齐眉,情投意合,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这一切,只因为夕颜的回京,就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