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祝照披长巾时,明子秋还朝她的背影看去,似乎有些心里话想说,但一眼瞥到祝照背上的青红斑点,顿时愣住,凑过去瞧了一眼,问:“你这是在哪儿磕碰的?” 明子秋突如其来的凑近叫祝照吓了一跳,她连忙回头,对上明子秋那双单纯无辜的眼,气都不敢出了,眨眼的功夫便将脸憋了个通红。 明子秋双眼睁大,啊了一声,指着祝照心口位置:“这儿也有个。” 小金锁在她的前胸挂着,金锁旁边便有块淡淡的红痕,直到明子秋瞧见祝照肩上还有个齿痕时,祝照才用长巾将自己完全包裹。 “皇叔打你了?”明子秋见她紧张,连忙问。 这样子,像是被人掐出来的。 她仿佛受到了灭顶的震撼,皇叔平日里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会出手打人的人啊!而且皇婶在外处处维护着他,他怎么能欺负皇婶呢?! 祝照见明子秋恐怕想歪了,连忙道:“王爷没打我。” “那你这……你这些伤……”明子秋哭腔都急出来了:“你若真是受了欺负,我便去告诉子豫,让他帮你出气!” 祝照捂着她的嘴,无奈道:“这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总之……你就当没瞧见吧,日后、日后你就懂了。。” “皇婶……”除了哭腔之外,明子秋都快挂泪了。 祝照背过身去,满是窘迫却无以言表。 文王府、月棠院,文王刚躺上床,首先打了个喷嚏。 第82章 茶会 钱夫人在明子秋生辰宴上当众邀请祝照喝茶, 原先不过只是客气客气, 却没想到祝照欣然答应,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故而月底钱夫人便差人去了文王府,邀祝照一同饮茶观花。 祝照收到钱夫人邀约时, 正在听风院里纳凉看孔雀, 手上还捧着这个月文王府的账册, 一边算着, 一边与淑好说话。 桃芝平日里能将祝照照顾得面面俱到,需要淑好的地方便不多, 淑好也是头一次碰见孔雀,故而这两只孔雀入了文王府后,淑好时时抽时间来听风院里看着。 那照顾孔雀的师傅见淑好也有几分机灵, 玩笑着说要收她当个徒弟, 如今淑好也会喂孔雀吃饭了,学了两个能叫孔雀看懂的手势指令, 献宝似的表演给祝照看。 府中家丁引来了钱夫人家的丫鬟,丫鬟将钱夫人邀请的话笑嘻嘻地说了遍,祝照便应下了, 次日午饭过后,祝照便稍作打扮, 带着桃芝一同出门。 平日里祝照出门还有夜旗军跟着,至少小松是不离身边的,明云见为了她的安全, 便与府中的府丁说,祝照出门便要跟着的。 祝照坐上马车时,心里还想着钱夫人的为人,其实算起来,她与钱夫人在某些方面来说也是一样的,钱夫人背后说她坏话,她实际上也看不上钱夫人的为人,但在人前,她们依旧表现得欣然交好,如明子秋说的那样,是虚伪的人。 京都官夫人之间一直都有茶会,这是祝照在宫里就听说了的,只是一直未有官夫人邀请过她,原先她也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更不怎喜欢与人交友。 现下当真到了地方,传言中的茶会倒是与祝照想象中的有许多差别。 她原以为是几位官夫人包了茶楼的一间雅间,高雅的木桌上摆着茶器,小炉上热着水,茶叶飘香,旁边还有古董花瓶。这个季节花朵开得芬芳,她们还会坐在一起学习插花一类,偶尔说着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却没想到钱夫人所选之处,是郊外的一座小庄园,木屋里外倒是种了不少花儿,只是无人打理,木屋里摆着的有茶水,也有书画,除此之外,还有瓜果与酒水。 钱夫人邀请的官夫人只有七位,祝照到场时才发现,在场的几位官夫人中,居然她的地位是最高的。 别说是贤亲王妃一类她邀请不来,就是封易郡王妃也不在列中,尚书夫人没有,侍郎夫人也就只有两个,剩下的都是一些其他官员的夫人。这些人中也有些年轻貌美的,似乎是某些官员的续弦,或者是原先妻子被休,重新娶回来的。 与祝照想象中不同的,不是她们不在茶楼而在木屋,而是她们不是品茶插花看书,而是背后闲聊他人,顺便吐一吐自己的苦水。 祝照坐在其中分外不自在,她最年轻不说,这些夫人们见了她还得行礼,说话恭敬得用敬语,不能放开,也不能太过拘束。 她才算明白过来,钱夫人当时在明子秋生辰宴上说的,祝照肯过去便是赏脸这话不是随口一言的,她的到场,的确是赏脸了。 众人皆认为钱夫人与文王妃关系亲厚,连带着对钱夫人也看重了许多,钱夫人为了表现与祝照的友好,多次找祝照攀谈,说的都是祝照不怎感兴趣的话。 茶水用完,瓜果端上,一盘翡翠葡萄摆上了祝照的桌面,也仅有她的桌面上有。 小屋的丫鬟在后头斟酒,所有官夫人都敬祝照,祝照有些进退两难,抬眸看了一眼小院子外头花丛中与其他官夫人的丫鬟一同说话的桃芝,抿嘴道:“我不会喝酒。” “这是荷花酒,是去年妾亲手酿制,并不醉人,入口还有淡淡清香,与茶水无异,文王妃赏脸尝尝。”钱夫人走到祝照身边,哄着祝照说了几句,又亲自为祝照将酒满上。 祝照官话说不过对方,也推辞不过,便只放在嘴边浅尝,舔了舔唇角后发现这酒当真没什么酒味儿,与在景华宫中陪着明子秋一起喝的果酒大不相同,几口饮下,当真有股淡淡的荷花香。 钱夫人见祝照赏脸,面上高兴难掩,其他官夫人还道:“还是钱夫人与文王妃关系好,一开口王妃便喝了,那我们这杯也敬王妃,若无王妃赏脸,这宝贝荷花酒钱夫人是万不会舍得取出让我们尝的!” “是了是了,纯是我们沾了王妃的光呢!” 几人又哄,祝照也觉得这酒几乎与茶水一般,干脆每人都陪了一口,心想下回自己可不能来这茶会,没见到几个有用的官夫人,反而陪着她们浪费了半日时光。 其中不知谁人起了话头,都将先前他人背后谣言转成了自家的私事来。 一位官夫人好似喝多了酒,突然趴在旁边一名夫人的肩上道:“还是姐姐与方大人的感情好,不似我……自从嫁入了康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近日又要纳妾!府中已经有七名小妾了,我也才二十几,怎就成了人老珠黄,入不了他的眼了呢!” 说着,这夫人便哭了起来,连带着一旁的几位夫人围在一起安慰她,祝照几乎有些懵,完全没搞懂现下情况,简直坐立难安,几乎要开口与钱夫人说自己府上还有事,提前回去算了。 谁知道这位夫人一哭,其余几位夫人也跟着哭,似乎与家中夫君的感情都不好,不是因为年纪大不再貌美了,便是因为府中另有人与她争宠,又或者是做事不得心无法管家,上头还有公婆刁难之类。 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小木屋里一并显出。 祝照听得满耳都是弃妇之哀,毫无半分喜庆。 若是文雅环境,若是钱夫人能邀请来茶会的是同为侍郎,或者是尚书的夫人,若是这些人中还有画中官员的妻子,祝照便能找个机会搭进话去,可现下看来,她才是与此地最为格格不入的那个。 钱夫人听了那些夫人的话,好似被戳中了心中痛处,突然侧过脸以手掩面,放下酒杯,肩膀随之颤了颤。 祝照一愣,双眼睁大,压低声音问她:“钱夫人,你没事儿吧?” “文王妃见笑了,我们这些姐妹,也就只有这处地方能敞怀心中苦闷,等回到府中,就又得装作贤良淑德了。”钱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摇头道:“我是醉了,才会话多,文王妃莫要见怪了。” 荷花酒饮着没有酒味儿,闻着却是酒香的,小屋中角落里尚有人哭哭啼啼,祝照见那几人都没朝这边看来,钱夫人方才那番话显然也如这几位夫人一般,有自己的忧愁,祝照心中一警,跳快了几分。 “钱夫人莫非与钱侍郎的感情也有了问题?”祝照道:“我与王爷相处倒是还好,钱夫人若将我当做自己人,不如说与我听,我或可为你出些主意。” 钱夫人嗤地一声苦笑:“文王谦和温柔,这是众人皆知的,哪像我家那位……早年说我貌美,喜欢得紧,如今却怪我木讷,不懂为他分忧。你说一个妇道人家在家中,除了带好孩子,管好家里,应付长辈,还要会什么?” 祝照顿了顿,钱夫人所说,她当真体会不深,一来她与明云见还没有孩子,二来……明云见的父母是太宗明璟帝与熙贵妃,早不在人世,她也无长辈可孝敬的。 倒是管理家中事务这一点,祝照有些心得,但她倒是不打算将此心得分享与钱夫人听。 “想必钱侍郎也是为了近来修路之事烦忧,才会迁怒于你的,钱夫人不如替他在官途中指一指路,对钱侍郎有帮助,也能修复二位感情。”祝照道。 钱夫人一听,回头朝祝照看来,眼眶也的确红了些,她问:“文王妃能有办法?老爷的事,我、我管不了的。” “钱侍郎如今的烦恼,无非是户部尚书被贬,尚书之位悬空,他心中焦急罢了。若钱夫人能出个主意,在此关键时刻让钱侍郎提高民意官威,岂不是把他往尚书之位推进了一步?”祝照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如此钱侍郎必定感激爱护夫人的。” “这主意,我如何出得?”钱夫人认真地望着祝照。 祝照朝那几位饮酒的夫人看去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得让钱侍郎费些银子就是了。” “王妃请说!”钱夫人连忙端着酒来,与祝照饮下几杯道:“若王妃当真能帮到妾,妾日后定唯王妃马首是瞻。” “你想,户部尚书之所以被贬,便是因为农工工薪与粮食问题引起的,修路之事进行到一半搁浅,可工部那边为了表现,农工采石的动作并未停下,户部照常拨银之外,还可施善。”祝照道:“户部侍郎体恤农工吃苦,自掏腰包补贴农工饭食,即为先前之事做了补偿,又赢得了农工的心,那之前克扣工薪,压制农工之事便与户部无关,都是工部压榨人了。” 祝照一句话便点醒了钱夫人,如此的确会耗损一些银钱,可也如祝照说的那般,如今工部与户部都因为先前工闹一事损失不小,名声甩臭。要是户部侍郎能趁这个机会将名声找回,工闹的农工都对户部称赞,此事传到皇帝耳里,工部尚书之位离钱府便不远了。 钱夫人回去将此意见提出,钱侍郎是当官的,心思比钱夫人玲珑得多,自然分析得出其中利弊,怎会不夸赞钱夫人出了个好主意,为他解了心头困扰。 钱夫人抓着祝照的手,连连感叹:“文王妃当真是好生聪明,您这般睿智,也难怪文王喜欢您,太后喜欢您,便是妾如今也喜欢您呢!待妾回去了,便与老爷说!” “不急……”祝照压住钱夫人的手,又看了一眼那几位还在聊心事的夫人,道:“钱夫人不如动动口,拉这几位夫人一起,无需钱侍郎花钱,便是几位夫人变卖首饰行善,以钱夫人带个头,功劳你占大份,还有这么多夫人为你分摊银钱,岂不更好?” 钱夫人犹豫:“我若拉她们一起,一来不知她们肯不肯,二来……若是功劳被她们分走了怎么办?” “那便看钱夫人请谁分担了,这几位夫人都与钱夫人有同样的烦恼,谁不希望做件出头的事叫自家夫君重视。再者,主意是钱夫人出的,名号挂在户部之下,几位夫人不过是帮忙,若陛下知晓此事有赏,必是钱侍郎入殿,到时候怎么说便看钱侍郎的巧言,功劳分给几人,还不是你们夫妻二人说了算。”祝照提到了这儿,钱夫人也动心了。 若要将那么多农工安置好,必然花费不小,虽说户部财大气粗,但若想要将之前的名声找补回来,最好就是不动户部的银子。 这几位夫人虽在府中不怎受待见,可平日里也是穿金戴银,瞧着有钱得紧,至少能帮忙分担大半花销。 钱夫人将祝照的话听了进去,又是几杯酒感激祝照帮她提的主意,今日对祝照是谢了又谢,若是她回去与钱侍郎说了此事,钱侍郎也觉得好,她便再重谢祝照。 祝照摆出没所谓的表情,好似与人和善,不过只是出手帮了小忙。 她多提了句:“钱夫人记得,前期施善,莫要立刻告知农工自己的身份,免得农工因为先前之事心中还记挂着,觉得你们假慈悲。必然要等到农工得了几次好处,知晓钱夫人是真心为他们所想,再提户部,这样也可缓解他们心中怨憎。” “知道了,妾都记下了!”钱夫人连忙点头。 祝照与她说了半天,不知不觉又被钱夫人以感谢的名义敬了几杯酒来,她肚子吃得有些撑,便让钱夫人独自想想,自己起身慢吞吞地朝木屋外头走,想看看花儿,吹吹风。 才走到门边,祝照便觉得脚下虚浮,方才还清醒的脑子,因为一阵热风迎面吹过,带着院中牡丹花的香味儿后,变得尤为浑浊。 一瞬间理智消失大半,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许多,荷花酒尝起来与茶一般,连着喝不觉得怎样,一旦停饮,见了风,后劲儿可不小。 桃芝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被人拉着闲聊都快郁闷了,一颗心不在身边人上,不住朝小木屋的方向打量。 在她这儿,只能瞧见祝照与户部侍郎夫人聊得甚欢,后来祝照起身朝外走来,桃芝便连忙打住了身边丫鬟的话,带着歉意笑了笑,提起裙摆朝祝照跑了过去。 祝照就站在木屋前头,双手垂着,广袖随风飘荡。她微微抬起头,迎着头顶已经不如午时那般炙热的阳光,微风徐徐吹来,她身形晃动却不倒,面颊薄红,身上满是荷花酒的味道。 桃芝扶住她时,祝照才道:“别动,你现在一动,我就觉得脑子晃得晕。” 桃芝不敢动了,她凑近祝照闻了闻,别说是祝照身上,就是这小木屋里也满是酒香。桃芝皱眉,道:“娘娘醉了,还是先与几位夫人作别,回府休息吧?” 祝照唔了声:“我不想动弹。” “娘娘……”桃芝道:“奴婢扶娘娘上马车吧?” 祝照掀开桃芝的手臂,若有人扶着,她便觉得晕,若没人扶着,晃归晃了些,可她自己也能站得稳,至少不难受。 眼前花纷飞,祝照脑中突然蹦出了几首诗,纷纷是过去看过的书中所记,平日里要她想她未必能想起,现下偏偏一股脑涌出了。 “自古风流芍药花,花娇袍紫叶翻鸦。” “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始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 桃芝上一回听祝照背诗词时,是在她发热生病的时候,现下祝照显然没生病,但也同样头脑不清醒了。 桃芝双手悬空虚扶着,不敢动,但一想,不动也不行啊! 祝照显然心情还挺好,一边背诗,一边朝院中芍药过去,桃芝连忙跑到小庄园外头的马车旁,与府丁说了祝照情况。祝照若是醉了,她一个人必是搬不动的,那一小木屋的官夫人也别指望了,没比祝照好哪儿去。 府丁道:“桃芝姑娘还不将王妃扶出回府?” “我怎敢动?王妃不让我扶着,现下还背着诗呢!等会儿诗若是背完了,也不知要做什么,你们会些功夫,快回王府请王爷过来吧!”桃芝说罢,不放心祝照,便又回去庄园内的小院陪着祝照。 祝照背完了芍药花的诗,便背牡丹花的,牡丹花的诗词多,她一连说了许多出来,桃芝都听不懂。 桃芝见祝照走路晃悠,脚下踩着一块圆圆的石头,担忧道:“娘娘小心!” 祝照背诗生生被打断,她回头朝桃芝看了一眼,也道:“娘娘小心,小心着呢!” 桃芝愣怔,不敢说话了。 “娘娘可知,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祝照问桃芝,桃芝扁着嘴,小声道了句:“娘娘,奴婢是奴婢,您才是娘娘。” “奴婢是奴婢,娘娘可知否啊?”祝照有些催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