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郑媛到的时候冯家只有郑媛的婆婆李金枝和几个孩子在，郑媛的公公冯长勇以及冯建华还有冯建华的媳妇吴大妮大闺女冯春兰都去上工了。 李金枝正在门口跟几个老太太一块坐石头上乘凉纳鞋底呢，见到郑媛还惊了一下子。旁边几个老太太也都瞪大了眼，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郑媛。 郑媛可以称得上杨柳大队的名人，就凭她长了个好相貌，又是冯家未来的儿媳妇，住这附近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她的。更别说她的脾气还出了名的烈，能跟男人上手干架的那种烈。 “郑媛？你咋过来了啊？”李金枝放下针线和纳了一半的鞋底子，站起来。 郑媛笑：“大娘，我来看看您，顺便给您送点东西。”她拍拍右胳膊上挎着的篮筐。 李金枝看了一眼，筐子上盖着白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走，跟大娘进屋去。”拾起石头上的针线鞋底子，带着郑媛往家去。 她们俩一走，后面几个老太太就聊开了。 “那就是郑媛吧？李嫂给她家四儿子说的那个媳妇？”说话的这个胡老太太就住在冯家旁边，挨地很近，她家老头也姓冯，和冯家是本家，所以喊李金枝李嫂。 “是，就是她！”穿着白褂子脑后头挽了个黑灰发髻的赵老太太说。 另外一个宋老太太把针在头皮上挠了挠，扭头瞥了下胡老太太：“咱大队上除了那个郑媛，还有谁能生那么个齐整模样。” 今天天气凉爽，郑媛穿了件白底碎花的衬衫领褂子，藏蓝色的劳动布裤子，虽然都打了点补丁，可洗的都干干净净的，甚至没什么衣服褶子，非常板正，一看就知道郑媛是那种非常要好的女孩子。更别提这个女孩子长得又好，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腰背挺直，莫名有一种进退有度的气质，整个人仿佛会发光。要论外表，那全大队估计都找不出来一个比郑媛齐整的姑娘。 胡老太脑袋突然往前一凑，压低了嗓门说：“哎，我咋听说这闺女脾气不太好，这看着这面相也不像啊，笑模笑样的，怪好看的。” 有的女人颧骨生得高，眼睛吊着，就会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而且这年头很多女人都干瘦干瘦的，脸上没肉，颧骨就更突出了。郑媛却不是这样的，她才十八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呢，又生了一张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小鼻子小嘴的，就是那种典型的美人脸。笑起来那就更好看了，她脸上还有小酒窝呢。 宋老太太抬抬眼皮，说：“她脾气不好，也不能当着你的面发脾气啊。” 赵老太太撇嘴：“我觉得这闺女脾气大了挺好，她长这么好看，以后嫁给了建文，建文去部队了留她一个女人在家，那要是脾气好了还不得让人欺负死？而且脾气大也不代表不懂事啊，你看这还没结婚呢，就知道孝敬公婆了，肯定是个懂事的。”反正她的儿媳妇没结婚的时候可没给她送过什么东西孝敬她！ 这话一说，另外两个老太太也咂摸过味来，可不是这样么，儿媳妇孝顺那比啥都强！ 宋老太太有些吃味，忍不住说些风凉话：“这也就是没结婚呢，谁知道结婚后啥样！” 第122章：开学 因为郑媛嘴甜，送的东西又好，可是狠狠地讨好了一回李金枝。晚上冯长勇以及大儿子大儿媳妇下工回家，她也不说郑媛不好了，掀开篮子把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给家里人看，嘴上似乎是给冯长勇说的，可那眼神偏偏意有所指地瞥大儿媳妇一下：“瞧瞧瞧瞧，老头子，郑媛这还没嫁进来呢，就惦记着给咱两口子送东西了。”然后给几个孩子一人手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给，一人一块，这东西可稀罕着呢。” 冯长勇没注意到媳妇的眼神，也没听出来她的话外音，就顺着她的话夸郑媛：“郑媛这孩子孝顺。我就说全刚的孩子肯定差不了，你以后可别再嫌弃人家郑媛了。” 李金枝就乐：“哎，我就等着郑媛嫁进来孝顺我了。” 可把她大儿媳妇吴大妮气得不行。这话说的，就跟她平日里不孝顺爹娘似的！她这嫁过来都多少年了，孩子都好几个了，可这家还是老两口当着，挣了点钱都在老两口手里攥着，就连她想给孩子扯块布做件衣裳都得从婆婆手里要钱！就这，她说什么了吗！她还咋孝顺？气得她转身去了厨屋，连那糕点渣都没尝上一口。 李金枝看着吴大妮的背影撇了下嘴，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大儿子在外面偷偷卖鸡蛋和菜偷偷捞回来的钱都给了他媳妇了！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郑天亮去大队里上小学，郑娟要去镇上上初中。可郑娟说啥都不想去上了，把郑媛气得，都想上手狠狠地揍她一顿！ 这个时候国家实行五二二学制，小学五年，初中和高中各两年。郑娟今年周岁才十五，开学就上初二了，等初二念完了考个高中，再念上两年，就到了七六年，这一年运动就结束了，到第二年恢复高考，郑娟正好能赶上那年的高考。而且那一年还是第一年恢复高考，大部分人早就爱放下课本许多年了，很多知识都忘记了，所以水平都不咋高。郑媛记得，当时高考除了英语满分是四百分，只要考到二百分以上，就能上个中专，要知道中专毕业后也是能分配工作的。如果复习的好，考到三百分以上，完全可以上个重点大学了。郑娟作为应届生，肯定能考出个不错的成绩。就算她水平不好，那不还有她这个姐姐呢？她可以帮她补习辅导啊！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只要郑娟考个好大学，再分配个好工作，那她后半辈子就啥都不愁了。别说郑娟了，就是她哥郑天明，她都希望他也能去参加一下高考。 她这些小打算又没法跟家里人说，毕竟谁都不知道运动啥时候结束，高考啥时候恢复不是？ 而郑娟底气可足了，她挺着个脖子跟她犟：“我都十六了，过年就十七了，还上啥学啊！姐，等你年底嫁到冯家，家里那么多活，谁来干？而且我还能跟着上工赚点工分，给家里多赚点口粮。上学还得买本子买笔，还得往学校食堂里交粮食，多浪费！而且现在县里厂子招工也不在咱乡下招了，我就算有个高中文凭又有啥用？” 她这话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赞同。小闺女想留在家里帮忙，郑全刚哪有不乐意的。再说她说的也很对，郑媛嫁了以后家里就剩下天明以及牛牛星星俩孩子，沈翠云一人在家里根本带不了，牛牛年龄又小，又不懂事，这还刚学会跑呢就一个劲儿想往地上站，又站不稳跑起来晃晃荡荡的，看着怪吓人，生怕他摔着，大人得时时刻刻盯着才行。沈翠云身体也不好，不能累着，一边看孩子一边做饭对她来说负担太重。 郑媛也知道家里事情多，她妈身体不好忙不过来，嫂子要去缝纫社上工赚钱，郑娟的理由很充分，可她就是很不甘心。这是一个多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难道就让妹妹一辈子窝在地里干活吗？当然，她以后肯定能做生意开公司把自己家族发展起来，妹妹肯定不会穷困一辈子，可上过大学和没上过大学毕竟是不一样的。大学里面能学到的知识以及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是一个人一辈子的财富。要知道等几十年后，这一群人一个个都会站在这个社会的最顶层。更不必说，在这个年代，大学同学之间的感情都非常非常好，都愿意随手帮朋友一把。郑娟如今能有机会赶上，为什么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自己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帮扶家人一辈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还是希望家里人各个都能立起来。 那一瞬间郑媛想了很多。 郑娟继续说：“还有，姐，你当年初中毕业后不是想在大队上的小学里当小学老师来着，那不是也没当上？初中毕业又有啥用，不照样得留在地里干农活？要我说，还不如跟咱嫂子一样学点手艺呢，说不定还得去缝纫社里上工！” 被点到名字，冯明月连忙接口：“是，你要是想跟我学做衣服，我肯定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沈翠云也觉得小女儿学做衣服很好，现在家家户户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大家都自己缝衣服，可一个个都是做惯了粗活的，缝出来的衣服能有多好？用缝纫机就不一样了，针脚细密不说，还齐整。但凡是家里有点钱的，都愿意扯了布去缝纫社让人家师傅来做。现在公社里的缝纫社还不算很大，活却越来越多，要是以后缝纫社里想再添台机子，那可不得先选个手艺好的填补上去？要是郑娟学会了，说不定就能先轮到她！毕竟她们家也算是在缝纫社“有关系”。 沈翠云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靠谱，然后扭脸问正抱着孩子给孩子喂米糊的冯明月：“你们缝纫社啥时候再招人啊？” 冯明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刘姐没说。”她们缝纫社刚成立的时候就刘姐的手艺最好，因此公社里就让她打了个头，管理整个缝纫社。虽然刘姐没说，冯明月心里其实有点数的，社里的活儿虽然多，但赶一赶工其实也还能做得过来，再多招一个人，那赚来的钱不得多分出去一份？而且缝纫社里那么多人，真要是招人，谁不想带自己的亲戚进来？刘姐又是管事的，她肯定也想带自家亲戚。郑娟要是想进缝纫社，难着呢！ 第123章：劝说 实话冯明月不好跟婆婆讲清楚，郑媛却没那么多顾忌，她撇了下嘴：“妈，就算缝纫社招人，那也轮不到我妹妹的。” “为啥？你妹把手艺练好了不选你妹选谁？”沈翠云不服气。 郑媛道：“妈你也不想想，多少人看着缝纫社眼红呢？又能赚钱又能赚工分，咱家有我嫂子一个人在里面就让很多人羡慕了，你还想着再进去一个？再说，缝纫社也不是我嫂子当家，公社里那么多领导呢，家里有缝纫机的肯定也有几个，他们就不想自己孩子进去？还有我嫂子的领导，人家就不想自己的亲戚进去？缝纫社那地方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最好不招人，要是招人，也轮不到咱。” 全天下的领导又不是都跟她爸一样秉公办事，自己不走后门也不让别人走后门。好多领导人家那心眼活着呢，就一个知青回城的名额，别的大队长大队书记的就不知道能捞多少好处呢，谁家大队长大队书记家跟他家一样混得这么穷？郑媛就猜，要不是他们杨柳大队上每年的收成好交的粮食也多，郑全刚又是一心为民很得民心，说不定他这官早就让看他不顺眼的人给撤了。 郑媛拿眼角飞了她爸一眼：“当然，也不一定。要是我爸愿意送送礼找找关系，郑娟这个说不定还有可能能成。” 郑全刚是不搞这些小动作不代表他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他哪里不知道郑媛这是拿话挤兑他呢，这孩子还记恨着当初大队小学老师的事呢！他眉头一立，说：“行了，缝纫社的事儿你就别想了。你要不想上学，那就留在家里帮你娘干活，也让你娘轻快轻快。”说完，站起来回了里屋。 一家之主离开了，晚上的家庭座谈会到此结束，一家人各回个屋，各找各妈，睡觉去了。 郑娟跟郑媛一道儿回了东侧边的屋子，点亮了油灯，光线昏暗，郑娟还是注意到了郑媛难看的脸色。 单独面对自己姐姐，郑娟突然就有点怯。毕竟郑媛十几年来在她的生命里作威作福，她也一直很听姐姐的话，这会儿难得顶撞一回自己姐姐，她还是心虚的。 “姐——”郑娟语气软软的，讨好地拽郑媛的袖子。 郑媛喝了口冷在桌子上的凉白开，解开衣服扣子，把衬衫脱下来，露出里面的小背心。 “姐——”郑娟又喊了一声。 郑媛脱了裤子，往床上一躺，床上还铺着凉席呢，睡着凉快。 “姐——” “你不睡么？”郑媛打断她。 郑娟磕巴了下：“睡，睡。”她先把蚊帐放下来，然后也跟着脱了衣裳，吹了油灯，和郑媛一块并排躺着。 郑娟睡不着，睁着眼睛往上看。今儿月亮很大，外头挺亮堂的，不过她们屋虽然开着窗户放了月光进来，蚊帐里头还是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清。 过了会儿，郑媛觉着热，就摸了把蒲扇给自己扇风。郑娟知道郑媛也没睡着，忍不住又开了口：“姐，你为啥非要让我上学啊？” 郑媛蒲扇停了一瞬，反问：“上学不好吗？” “以前上学还挺好的，大家都在一块玩，放学一块捡柴火。”郑娟实话实说。 郑媛问：“那现在呢？” 郑娟：“现在不是很想去了。我同学他们有的加入了红卫兵，整天斗这个斗那个的，我们老师都还让他们拉出去贴了回大字报……”她顿了下，“我觉得……那不太好。” 郑媛愣了愣，她以为郑娟还会说什么帮家里干活这种话，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这个。语气不禁沉重起来：“怎么回事？” 郑娟舔了舔嘴唇：“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咋回事，反正他们都说我们王老师搞资本主义，投机倒把，就逮着他游街批斗去了……我没跟着去看……姐，我觉得王老师是个好人，他还会画画哩，他以前还给我画过一副画像，画得可像了！” 她怕郑媛骂她思想不端正，毕竟现在红卫兵们干的事儿才是正确的事，因此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说完更是大气不敢出，怕郑媛骂她。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郑媛叹了口气，说：“你没跟去看是对的。” 郑娟也舒了口气，像是被鼓励了，又说了一遍：“我就是觉得王老师是个好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郑媛问：“那你们学校就一直这么乱吗？都不上课吗？”她记得上辈子这段时间正赶上邓同志第二次复出，学校里紧抓了一段时间学习，不可能让学生这么乱闹腾的。 果然，郑娟支支吾吾地说：“上课……我就是不想去了。” “你给我说实话，你究竟为啥不想去？真的是因为王老师的事儿？还是主要还是你不爱学习，也不想继续学习？” 郑娟：“……我就是觉得，学习没用。” “有用的。”郑媛用很慢很严肃的语气重复，“有用的。” 郑娟撇撇嘴：“有啥用？县里又不招工了，你看那么多知青，他们都是高中生吧，结果这些年一批批的往咱大队里送，还不是要来种地。” “你难道就不想着去上个大学吗？” “咱爸会推荐我去上大学？”郑娟反问。 郑媛轻笑了下，好一会儿没说话，蚊帐里安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娟子。”郑媛忽然道，“你信不信姐？” 郑媛都这么问了，身为郑媛的跟屁虫以及应声虫，郑娟肯定说：“信啊。” 郑媛：“那你就听我的，老老实实地去上学，高中也得去上。” “可是……” 知道郑娟想说什么，郑媛打断她：“你觉得咱们国家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啊？”这咋忽然转移话题了？ “不会的。”郑媛继续说，“娟子你想，以前，外国人凭啥来打咱们中国人？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有枪有炮有船，科技比咱发达么。咱们国家要是想赶上人家外国，肯定要发展科技的。谁来发展科技，人才啊！咋才能选出来人才？” 郑娟犹豫：“……高考？” 郑媛：“对啊，就是高考。”她带着强烈的自信，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咱们国家一定会恢复高考的。所以娟子，你得好好学习，等到高考的时候就去参加高考。你要是考上了大学，再分配到大城市里去，那多神气？咱三叔当初只上了个中专，还给分配到公安局了呢，每个月好几十块钱的工资，还能吃上商品粮。你知道之前咱三婶坐月子吃的啥么，人家可是顿顿都是细粮呢。” 郑媛掰扯了一大堆，总算是掰扯到了学习的好处上来了，确实很吸引郑娟这个小姑娘，但是吧，郑娟说：“那姐，啥时候恢复高考啊？” 郑媛舔舔嘴唇：“我觉得，也就这几年吧。” 郑娟不说话了。 就在郑媛以为终于劝动自己妹妹的时候，郑娟忽然道：“那我等着恢复高考了再去学不就行了？这几年又不能高考，我再在学校里待着那不是浪费时间么。” 郑媛：“……”我的妹啊，就你那成绩你不多学上两年那能考上大学吗？！ 第124章：接知青 郑媛觉得郑娟可能是叛逆期到了，要不平常那么听她的话的妹妹如今咋就不听话了呢？ 郑媛是真的很气，孩子不愿意学习，你能把她赶到学校里去，可也没办法摁着她的脑袋逼她集中注意力学习知识啊。 结果这都开学了，郑媛也没把郑娟给劝回学校去。家里一个个都比她有理，她要是说多了一直不同意，就跟诚心要累着她妈似的。 郑娟也很乖觉，在家里又勤快又伶俐，抢走了郑媛手上的大部分活。郑媛倒是轻快了不少，可家里忽然多了个人里里外外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让她连偷摸地从空间运点粮食油盐酱醋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就很让人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