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她似笑非笑地说:“哟,这年不年节不节的,你做新衣服干啥?” “我相亲,不行吗!”他又抢了一回。 他力气大,郑媛懒得跟他纠缠,就让他抢回去了。阴阳怪气地说:“哟,你娘这是卖了女儿有钱了,要给儿子娶媳妇了啊。” 郑天虎不理她,把票和钱递给冯明月:“嫂子,我知道嫂子手艺好,就帮帮我呗……” 郑媛扯扯冯明月的胳膊,说:“别给他做,要是人家姑娘没相中他,他再赖你衣服做的不好。” “郑媛!”郑天虎转过头来瞪她,他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像是要打人。 冯明月被吓着了,怕他真的动手,她和郑媛都是女人,哪里打得过,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们。她拉住郑媛,对郑天虎说,“你要是做衣服就去缝纫社,社里的老师傅手艺比我好多了,做的中山装衬衫啥的都很可身,好多要相亲的男同志都找她做衣服。”然后跟郑媛说,“都五点了,家里该开饭了,咱赶紧回去。” 郑媛倒是不怕郑天虎动手,一个没上过几天工的懒汉能有什么劲,她们可是两个人,而且打不过还不能跑么。不过她也不愿意再多生事,就和冯明月一起走了。路上她叮嘱冯明月:“我刚坑了他家,不知道他是不是嫉恨着呢。嫂子,你以后可得躲他远点。” 冯明月胡乱应了声,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背上背的啥?买到布啦?” 提起这个,郑媛早就编好了理由:“我去问了三婶,三婶说她们厂里这种不用布票的布也不多,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可能要走关系,然后我就去百货大楼转了转。没想到遇上一个熟人,那熟人认识百货大楼里的经理,说是仓库里存着一批有瑕疵的卖不出去的布,可以不用布票便宜卖给我。” 冯明月没想到还有这么凑巧这么好的事,很惊喜:“真的?那你买到了多少?百货大楼里的这种次品应该也没多少吧?大部分肯定都让他们内部的人买走了。” 郑媛得意的笑:“我也说很巧呢,我见便宜,就买了不少,再加上妈织的粗布,够用了。” 沈翠云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郑媛和冯明月回来开饭呢。她眼尖,郑媛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个包袱,惊喜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哎呀,你买到了布?” “买到了买到了。”郑媛托着包袱往沈翠云面前递过去,“买了不少呢,明儿就可以开始做被子了。” “我看看。”沈翠云没接,直接打开包袱的结,花花绿绿的布散开。 她研究布的时候,郑媛把刚刚跟冯明月说的那番说辞又给沈翠云说了一遍,然后说:“一块布两块钱,还不要布票,我看便宜,就多买了些。” 沈翠云摸着那布料:“这都是好料子啊,咋这么便宜啊?” “说是次品呢。” 翻着翻着,就露出了底下的白色的布,那是郑媛打算做被里的,沈翠云说:“这个是做被里的吧?你连被里都买了,花了多少钱啊?” “四块花布,两块白布,总共才花了十块,花布是次品,就便宜,不用布票,不过白布不是次品,我用了十张布票。”走的时候沈翠云总共给了郑媛二十块钱二十张布票,要是一点布票都没用,钱还花地那么少就有点假了,这可是做被子用的布,最大那块有两米五长两米宽呢! 沈翠云听了更高兴了,连说了好几声“好”,又说:“买得值,咱占便宜了。” 第83章:做被子 郑媛买回来四床被面,还有两床被里,再加上沈翠云自己织出来的四床粗布做被里,总共凑齐了四床被子的。 要陪送六床被子,还差两床被面,这也简单,凑一凑就够了。 沈翠云从包角立柜的深处翻出来一个包袱,不大,被压地很平整,拿出来后就放在了床上,当着郑媛的面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来颜色鲜艳平滑光亮的缎子面料。 郑媛嘴巴微张,她万万没想到沈翠云手里居然还有这种面料! 沈翠云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块料子,眼睛里露出怀念的色彩:“这还是我当年嫁人的时候你姥爷给我的,一共两块,都是红色的,一块织了龙凤呈祥,一块织了富贵牡丹。我没舍得用,一直留着呢。” 这种穷苦年代能用得起绸缎的人家可不多,尤其沈翠云嫁人的时候可是新中国成立前,那时候农民更穷。 姥姥姥爷家以前过得还不错,家里的地也不少,他们老两口只有沈翠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沈翠云嫁人后,老两口感觉地太多了种不过来,就把地卖掉了大半,就那么巧,后来新中华成立土地改革,老两口居然被划到了中农里,说起来也是命好了。不仅如此,土改后,姥姥居然怀了孕,四十岁上又生了个儿子。也就是说,郑媛还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舅舅,上辈子这个小舅舅混得还不错,做了生意,和郑媛还有些生意上的来往。 沈翠云把两块料子依次摆开,对郑媛说:“你来挑一块做被面吧。”不等郑媛拒绝,她温柔地笑了下,“你以前总说娘偏心,有好东西总是先给小娟,这回可别再说我偏心了。” 说来郑媛养成这个脾气,也不是没缘故的。家里总共五个孩子,她是老三,排行中不溜不说,还是个女孩。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谁家父母不偏心,郑全刚最偏心老大郑天明,沈翠云最疼小儿子,而郑娟因为生下来身体不好,让沈翠云多操了不少心,所以也是个受宠的。要是家里的女儿都不得宠,那也没什么,别人家也都这样重男轻女,可偏偏郑娟也是女儿,沈翠云却偏着她,这就让郑媛不满了。家里最不得宠的是老二郑娥以及老三郑媛,郑娥养成了个不争不抢的包子脾气,郑媛却是个聪明的,打小就知道不争不抢啥都没自己的,便生出了许多小心思,养成了个霸道脾气。但凡郑娟有什么,她就得有什么,背地里和郑娥说过好几回爸妈偏心,有一次还被沈翠云听到了,没想到便让沈翠云记在了心里。 小时候对家人的怨怼早就随着时间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对家人的愧疚和怀念,这会儿沈翠云突然提出来,让郑媛脸上一热,为自己年轻时的幼稚羞愧。她说:“不用了,都给小娟吧,我用啥都行……” “说什么气话呢?”沈翠云叹了口气:“生小娟的时候正赶上饥荒,她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吃了不少苦,后来生下来也跟个小病猫似的,还是个女孩儿,你奶奶劝我扔掉她。我……”她顿了下,声音有些颤抖,那并不是多好的回忆,“我真的这么干了,把她扔到了山上,可回到半路我就后悔了,又把她捡了回来。就因为这么一遭,我一直觉得欠了她……” 这事一直闷在沈翠云的心里,她谁也没说过,郑媛也是头一回听说,一时心里激起了层层波澜。她妈竟然差点把郑娟给扔了!难怪她妈总是偏心郑娟,原来是因为心里藏了太多亏欠。 她早已不再怨恨父母的偏心,可还是在亲耳听到这番解释的时候,心里一酸,眼眶便热了。对她来说,这些哪里是解释啊,这是她的妈妈对她的一片拳拳之心。她突然低下头,不让沈翠云看到她的无措。 沈翠云握住了郑媛的手,她的手心因干活变得粗糙,却很暖,语调里藏着不舍:“唉,没想到一眨眼,我家二女儿也要嫁人了。” 郑媛没忍住,一颗泪珠落在了手背上。 也不知沈翠云是不是看到了,她顿了顿,转开话题:“来来,快挑一块,看看喜欢哪个花样?” 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沈翠云便挑了个好日子开始给郑媛套被子了。 做这种被子这边还有个说法,双月做被子对结婚的双方好,单月做出来的被子不吉利。也不能让寡妇做被子,必须是那种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来做,年纪大的,那最好是有孙女孙子的那种。沈翠云就完全符合这个条件,可以称得上是全活人,之前附近谁家做嫁妆被子,都喜欢找她。 因为做被子的时候要把整张被子铺开来做,家里的床没那么大,就在地上铺了麻布袋子,在地上缝制。 先把被里平铺在麻布袋子上,再在布上一层层的铺已经弹好的棉花,套厚被子就铺得厚一点,套薄被子就铺地薄一点,最后把被面铺上去,整理平整。被里要比被面大,将露出来的被里上的布折叠好,包边,沿着边缝起来。因为棉花蓬松,怕它们在被子里面移位,被子上也要缝好几道经线固定棉花。 因为要套好几床的被子,沈翠云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己做也无聊,就请了附近的吴玉兰来做,她三十多岁,有儿有女有爹有娘,也是个全活人。 做被子的时候,两个人边做边聊天,郑媛就在旁边搭把手。星星和牛牛也不去别地儿玩了,就赖在被子上面,特别耽误事儿。沈翠云要赶,郑媛说:“就让他们玩呗。” 沈翠云说:“这可是你的新被子,你也不怕牛牛给你尿上头?” 是哦,牛牛才一岁,还不能自理屎尿呢!郑媛赶紧把牛牛抱了起来。牛牛闹,伸着手要下去,郑媛哄他:“牛牛乖哦,二姑给你唱歌怎么样?”她清清嗓子,“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第84章:出事 郑媛记得的歌不多,不过这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很有名,是电影《祖国的花朵》的主题曲,歌曲旋律优美,传唱度很高。只要声音不是特别难听,五音不全的,唱出来都挺好听的。牛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笑着去抓郑媛的嘴,郑媛咬咬他的小手指头:“我要吃掉你的手指头啦,啊呜!” 吴玉兰看了郑媛一眼,夸道:“你家郑媛唱歌真好听。” 沈翠云替郑媛谦虚了一下:“她就是瞎唱的!” 吴玉兰穿好了针,在线头上打了个死结,笑着打趣说:“瞎唱还能唱这么好听呢?哎,我说,你咋没让郑媛去考个文工团呢?” 被子上的针脚都很大,沈翠云三两下就缝了好长一道,闻言转过来身子,摇摇头说:“就她那水平,不行不行。” “有啥不行的,我看挺好的。郑媛长得又漂亮,唱歌还好,我看有谱。如果真的进了文工团,那以后她和冯家那个老四,两口子都是军人啦,多般配。” 听着似乎很美,但自己有多少本事自己直到,郑媛听了这么一耳朵,就扭过头来笑说:“玉兰婶儿,我这水平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听过多少歌的人啦,人家那些能进文工团的都是歌唱家。” 吴玉兰问:“啥是歌唱家啊?这唱歌还有‘家’?” 郑媛颠了颠怀里的小胖墩,说:“那可不,跟那什么画家啊书法家啊一样,只要带了这个‘家’字的,那都是从小就练这个的,练上十几或者几十年哩。我又没练过,可比不上人家。” 吴玉兰咂舌:“这么厉害啊。” “那是。”怀里的小胖墩一个劲儿地往沈翠云和吴玉兰那边看,可能是觉得坐在地上玩很稀罕,身子一直往那边探,郑媛都快抱不住他了。别看小孩子才十几斤,这么一块肉非要往下坠的时候,那也是很沉的。实在不行,郑媛说:“妈,我带着牛牛和星星出去玩会儿……星星,走跟二姑出去玩去!” 星星很乖,穿上鞋就跟着郑媛走了。 他们走后,吴玉兰继续和沈翠云聊天,她拿针在头皮上挠了挠:“说起来,你们和冯家那个老四,定了日子了吗?” 沈翠云也低着头缝着被子:“还没呢,建文他还在部队呢,那么远,商量起来也不方便,啥时候回来不一定呢,只说年底。” 吴玉兰忽然一脸好奇,伸过脖子来,小声问:“那冯家不会变卦吧?” 沈翠云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脸黑了黑:“这种事,咋能变卦!那冯家嫂子前儿还到家里来了呢。” 既然冯家都来了人,这亲事也没说散,可见是没信外面传的那些流言的。吴玉兰见惹了沈翠云不高兴了,连忙说:“我就是问问,问问。这亲没散就好啊,他冯家也是个眼睛亮的,知道不能错过你家郑媛。” 被奉承了两句,沈翠云又露了笑脸。 因为攒的棉花不够,新棉花还没到收的时候,所以这个月只能做四床被子。四床被子一共做了四天,一天做一床,做到最后一床的时候,吴玉兰家里有事没来帮忙,就由沈翠云一个人来做。星星和牛牛让郑娟带着出去玩了,郑媛没事干,要来帮忙,沈翠云不让,非说没有新娘子给自己做被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俗。郑媛无奈,别的事沈翠云好说话,这件事上是半点不让。不能亲手做,索性就拿了沈翠云之前纳的那个鞋底子接着纳。 “妈,你这鞋是给谁做的?我爸还是我哥?”这么大,绝对不是女人的脚。 沈翠云头也没抬,抱怨道:“给你哥,他不是跟着公社里的工程队去修路了吗,也不知道咋干得活,那鞋磨地太厉害了,脚上那双都给磨坏了。” 农活不多的时候,大队上会组织一些人去工程队干活,活累,但能赚不少工分,年底能分不少钱呢,那些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都会去。 郑媛用针锥子在鞋底子上戳了一下,再把穿着线的针从这个窟窿里穿进去,拉线,拽紧。好多年没干这个活儿了,居然干得还挺熟练的。“哎,对了,妈你知道郑天虎前几天去相亲了不?” “他去相亲啦?”沈翠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略微一想,笑了,“我说呢,他咋主动要求进工程队,看来是要娶媳妇了,知道上进了。” “哟,他还去了工程队?”郑媛震惊了,手一抖差点戳自己手指头上。 “可不?前儿你爹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惊讶呢,这孩子,居然知道上进了,原来要娶媳妇了。” 郑媛撇撇嘴,不屑地说,“工程队活那么重,他干得了吗?也不怕被人赶出来!” 沈翠云飞了郑媛一眼,教育她:“你说你这孩子,咋能这么说你堂哥?你堂哥上进不是好事啊?还有,他是你堂哥,别一口一个郑天虎叫着,让别人听到会说你没礼貌的。” 这也不是沈翠云头一回说她了,但郑天虎这个二流子,他有一点当哥的样么?郑媛没改口,还是一口一个郑天虎喊着:“妈你别做梦了,郑天虎去工程队就是混工分的,他以为会好好干活?”她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俗话说本性难移,郑天虎已经让郑大娘给宠坏了,只要郑大娘那脾气不改,郑天虎?也别想洗心革面! 沈翠云一噎,顿了下:“你说你这孩子,你咋不盼着人家好呢?他要是好了,以后他家也就不会老跟咱家借粮食了不是?”她可不是盼着郑大伯家过得好啊,他家过得好了就不用她家接济了! “妈,就我大娘那人……”郑媛正想说就她大娘那人,就算家里过得好了也可能会想办法占咱家便宜呢,忽然被外面连声的“翠云婶——翠云婶——”给打断了。 一个一身泥,连脸都脏地看不清楚的大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婶子,我天明哥出事了!” 第85章:心脏病 沈翠云猛地站起来:“啥?” 郑媛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咋回事,你快说,咋回事啊?” “天明哥摔沟里了!” “摔得咋样啊?”上辈子她哥就摔断了腿,是上山打猎摔的,这辈子他明明没上山,咋还摆脱不了出事的命运?郑媛被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砸在头顶,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坠在了半空中,被凌冽的寒风吹着,有种无处着身的慌张感。 “不知道啊,流了好多血,已经送医院了!”刚说完,那小伙子瞳孔一缩,惊声尖叫,“婶——” 郑媛一转头,就看到沈翠云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还颤抖着,手捂着心脏,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往下倒。 “妈——妈——”郑媛赶紧过去扶住她,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天呐,她妈这是心脏病发作了! 郑媛赶紧把沈翠云放平,转身去就找药,又指挥那个小伙子:“快打120——不是,”她猛地回神,卧槽,她也是傻了,这个狗屁没有的时代,上哪里打120去,“你去找辆车!车……马车!对,赶紧找辆马车!” 翻出来沈翠云的药,倒出来两片填到她嘴里,还好沈翠云这会儿还有意识,赶紧咽了下去。 “妈,你顺口气啊,妈你别吓我……”郑媛都带上哭腔了,给沈翠云解开领子上的扣子,让她呼吸更顺畅一点。 那个去借马车的小伙子出去的时候应该是遇上了不少人,还遇上了郑娟,说了家里的情况。没一会儿郑娟就抱着牛牛牵着星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