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第47章：夏收 让沈翠云担心的事一直没发生，郑大娘再没折腾，倒不是郑大娘真的死心了，而是对于靠地吃饭的乡下人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来到了。郑媛家处在北方，属于黄河流域，这边地里一年收两回粮食，也就是夏收与秋收。 每年六月初，刚要进入农忙的时候，杨柳大队的大队长第一件事就是要召集全队队员在大队部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开动员大会，鼓励全队队员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做好生产运动，替祖国的粮仓添砖添瓦，为了奋斗在第一线的军人和工人们提供保障，也为了自己来年的丰衣足食。 郑全刚站在最高的台子上朝地下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底下的社员们齐声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 郑媛已经很多年没参加过这种动员大会了，一开始看着父亲在上面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还觉得有点搞笑，可过了会儿，她就被这里的氛围给感染了。她看着高台上的父亲，他吼出来的声音几乎是撕裂的，脸都憋红了，一脸的激情昂扬，旁边的队员们一个个也都脸红脖子粗的，好像不是去收割麦子，而是要奔赴战场。不过，土地对于农民们来说应该就相当于战场了。 动员大会结束后，各小队的队长开始给队员分发镰刀等工具。郑媛被编在了妇女队这边，妇女队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嫂子，是社员们选出来的，她性格爽朗，也是个能担事的，社员们都还挺服她。 她带头高喊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很快就带着妇女们来到地头。因为正是农忙的时候，要抢时间收麦子，就免去了被毛主席语录的环节。妇女队长给每个人分派好地头，大家就火热的开始干活。 让郑媛用一个词来总结双抢，那就是累。 她是真累啊，每天天还没亮就得起床下地，这年代又没什么收割机，必须弯着腰拿着镰刀割麦子，时间长了感觉腰上又酸又麻，胳膊沉地像是绑了几十斤的铅块。这还不算，除了累还特别的晒。早上还好，空气新鲜，还有点凉风，可到了差不多八九点的时候，太阳升起来，晒得人背生疼，特别遭罪。 郑媛怕晒黑了，就戴着大草帽子穿着长裤长袖。 每割一小段，她就得站直了捶捶腰扭扭脖子啥的，偶尔还得拨一拨不小心扎到手上的麦芒，没办法，这东西实在是太扎人了。郑媛好多年没拿过镰刀割麦子了，也不熟练，因此一会儿，她眼见着就落在了其他人的后头。 旁边地里的一个大嫂就笑话她：“郑媛啊，你可真是生了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郑媛晒笑了下，没接话，然后拿着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汗。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了，要不是看着别人都没休息，她恨不得立刻躺倒地上睡一觉。 第48章：郑霞的恳求1 郑霞负责的地头就在郑媛的旁边，她干活麻利，也熟练，一会儿就把自己那块地给割完了，然后就过来帮郑媛。 郑媛看她一眼，说：“谢谢啦小霞姐。” 郑霞脸上都晒出伤来了，红彤彤的一块，露在外面的脖子也晒红了。她小声对郑媛说：“小媛……” 郑媛应了声，看她一下。等了会，又听她喊了声“小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郑媛猜她是想说冯家那门亲事的事，这事虽说是郑大娘闹出来的，郑霞在家里也不当家，说话不顶用，可她作为当事人之一，肯定也是知道的。郑媛对郑霞倒是没多少排斥，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长大后虽然不算太亲近，毕竟也是自己的堂姐。而且她心里其实也挺同情郑霞遇上了郑大娘这么一个娘的。她问：“啥事啊，小霞姐。” 郑霞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郑媛笑笑，她心想可能小霞姐可能也是觉得她娘太丢人了，感到抱歉才不好开口。 过了会儿，郑霞说：“小媛，求你帮帮我吧……” 郑媛割麦子的手一顿，一下子没把麦子给割下来，只好再砍一刀，转过脸来问：“啥意思？我能帮你啥？” “就，就冯家那门亲事……”郑霞看看旁边人都离她们很远，支支吾吾开口，“你就让给我吧……” “啥？”郑媛差点以为是太阳晒得她头晕导致幻听了，她看向郑霞，“你刚说什么？” 郑霞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干涩，她不敢看郑媛，低着头说：“冯家那门亲事……”她顿了下，祈求道，“如果不能嫁到冯家，我娘就要把我卖给刘瘸子了。” 郑媛真没想到，她本来以为这事只是郑大娘一厢情愿的，郑霞要是还有点羞耻心就不会觊觎她这门亲事，没想到郑霞居然也打这个主意呢？ 见郑媛不说话，郑霞心里更慌了，如果是别的事，她可能就不敢再开口了，但婚姻毕竟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而且，她是见过郑媛那个未婚夫冯建文的，那个男人高高大大的，还是个军官，一看就是个好对象，如果嫁到冯家，她应该就不用再吃那么多苦头了。她这辈子难得为自己争取一件事，所以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对郑媛说：“小媛，你长这么漂亮，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对象都找得到，我就不行了，如果嫁不了冯家，我就得嫁给刘瘸子了。你知道刘瘸子吗，他，他都三十多岁了，还是个瘸子，脾气也不好，我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所以……”她看向郑媛，黑黑的脸上有怯懦有祈求也有坚持，“冯家这门亲事，你就让给我，好不好？” 郑媛把割好的麦子扎堆放到一边，不屑地嗤笑一声，说：“那刘瘸子家出多少彩礼？”不用问她就知道，郑大娘肯定不是看中那刘瘸子的人品什么的，绝对是看上人家出的钱才愿意卖闺女。 第49章：郑霞的恳求2 郑霞被郑媛这个嘲讽的语气给弄得很尴尬，幸好太阳大，她又黑，没让人看出她的尴尬和羞赧，她小声说：“二百。” “哟，那是很大一笔钱了啊。”郑媛擦了把汗，看来这刘瘸子的条件肯定是非常非常差了，必须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才娶得到媳妇，她那个郑大娘也是够贪得无厌的。 郑霞闷着头不说话，她的头都快垂到胸口去了。 郑媛知道原委，倒是没那么看不上郑霞了，她这堂姐还知道为自己打算，不错。不过这打算到她的头上，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郑媛拨开麦子，抓住一束麦秆，说：“你直接和你娘说不嫁不就行了，她还能逼你，把你绑到那个刘瘸子家去？” “小媛！”郑媛说那话也太羞人了，郑霞有些生气。过了两三秒，她就泄了气，软着语气说：“小媛，我娘会打死我的，只有你能帮我了，只要你把冯家这门亲事让出来……” 郑媛嗤笑了声，抬着眼皮觑她一眼：“小霞姐，你真以为人家冯建文除了咱们郑家的闺女就娶不到别的女人了？这结婚的人选说让出来就能让出来，人家冯家就得乖乖接受？你信不信，我前脚说不嫁了人家冯家立马就能找个别家的闺女定亲？说不定还能找个比我条件更好的呢，不是说那冯建文是个军官吗？那可是军官啊，一个月领好几十块钱工资的军官呢！” 郑媛这话说得实在，也很有道理，但听到郑霞的耳朵里就成了“你长得这么难看，人家冯建文宁可退掉郑家的亲事也不会娶你”的意思，刺耳极了。她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愤怒和羞耻让她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咬着牙，心说，是她是长得丑，可你郑媛长得好又如何，明明都定亲了还在县里找对象，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不说掖着藏着，居然还来笑话她！你哪里来的底气？以为冯家知道你那些腌臜事后还会愿意娶你吗！ 郑媛看了郑霞一眼，见她垂着个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咋想的。郑媛摇摇头，懒得再说什么，捶了捶自己的老腰，继续割麦子了。 郑霞看着手里的镰刀，却是越想越慌张。 她想起来前天她娘从县城里回来后和她哥说的话。她娘说郑媛不承认县里有个对象，她那个县城里的对象就跟被郑媛施了妖法似的，一门心思帮着郑媛，也不承认这事。她娘说拿不出证据，没办法逼迫郑媛把亲事让出来。 她一听，心里就着急了，偏偏她哥郑天虎却满不在乎地说：“嫁不成冯家就嫁不成呗，那个刘瘸子不是愿意出二百块钱的彩礼吗，把我姐嫁给刘瘸子也挺好的。再说，娘，你能保证我姐嫁去冯家后，那个冯建文愿意让她一直接济娘家？人家冯建文可是个军官，我看他未必愿意吃这个亏。他以后要是把自己工资给他自己亲娘收着，不给媳妇，咱家也占不到冯家的便宜啊。要我说，还是刘瘸子好，那二百块钱可是现成的便宜呢。” 郑大娘一听，立刻就面露犹豫了。 郑天虎继续说：“再说，你看看我姐那模样，她勤快是勤快，可又黑又瘦又丑的，人家冯家还真不一定同意把亲事让出来呢，凭啥丢了个郑媛那样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娶我姐这么个丑女人？”说着还撇撇嘴，啧啧两声，“反正要我，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郑大娘说：“那就这么算啦？”她还是有点不甘心，被郑媛那么怼到脸上，不蒸馒头争口气，她就是有点咽不下那口气。 郑天虎翘翘二郎腿，说：“不算了还能咋地，你还能逼着郑媛承认有个城里人对象啊？郑媛啥脾气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惹恼了她，啧啧……”他可是亲眼见过郑媛和他娘干仗的，那叫一个厉害，他娘对上郑媛，基本上回回都吃亏。 郑大娘一琢磨，虽然不甘心吧，还是说：“那就听你的，等农忙完了，分了粮食，我就去找媒人问问，说不定还能多要点彩礼呢。” 第50章：坏心 郑霞是站在窗户外面偷听到这段的，听到这里她心就凉了，浑身发抖，明明是闷热的夏天，她却觉得很冷。 她不想嫁给刘瘸子，她是见过刘瘸子的，那是一个又老又丑还瘸的男人，这也就罢了，他不仅年龄大，长得还显老，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五十岁的样子。而且他还很脏，衣服脏，身上也脏，还长了一口黄牙。凭什么别的年轻小姑娘找的男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她就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还有郑媛，都是郑家的闺女，为啥她就那么好命的订下了冯家的亲事？冯建文多好啊，又高大又英俊，她竟然还不满足，又找了个城里人对象。 郑霞的指甲几乎抠进了镰刀的木柄里，脸上神色变换。 这时，旁边一个大姐割完自己那块地后到路边收拾整理麦穗，往郑媛这边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说：“哟，郑大小姐，你这块地还没割完呐？” 地是有数的，郑媛干得少，旁人那不就得多干活吗？也难怪一个队的人嫌弃，郑媛也没生气，笑说：“就快了。” “那你快点吧，我给你说，就你这干活的娇气劲，要给你少算工分的！”那大姐不依不饶。 郑媛抬胳膊擦擦汗，埋头割麦子，懒得再搭理她。 那大姐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就再没说话了。 不一会儿，郑媛负责的这块地也割完了。大伙儿将割完的麦子都放到地排车上，然后把麦子送到场里摊开，等麦穗差不多干了后，再用一种圆滚滚的石头在麦穗上轧过去。这样来来回回几趟，麦穗里的麦粒就会崩开落出来。 大伙儿在一起往地排车上垛麦子，郑霞和郑媛负责一辆车，弄好后两个人拉着把麦子送到麦场，一边还得小心着麦子别掉下来。 麦场离这边的地不算很近，但也不远，只是土路不好走，拉车很费劲。郑媛把毛巾垫在绳子底下，还觉得肩膀被磨地生疼。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郑媛一边拉着车走一边腹诽，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劲了，胳膊腿都在打颤，恨不得能就地躺下休息休息！好不容易把麦子运到麦场，然后把麦子摊开放好，郑媛已经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擦擦汗，说：“小霞姐，歇会儿再走吧。” 郑霞往旁边看了看，有两三个人也累得不行了，正坐在不远处休息。迎着刺目的阳光她眯了眯眼，正巧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忽然，她心头一动，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坏心和勇气，小声对郑媛说：“小媛，你真的不愿意放弃冯家这门亲事吗？” 她声音虽然小，可这地方空旷，那两三个女人坐得又不是特别远，正巧能听到。几个人一听，都把耳朵竖了起来，看向这边。 郑媛是背对着那几个人坐的，并不清楚后面有人，她伸手把地排车上放着的一玻璃瓶子拿下来，拧开盖喝了几口润润喉咙，笑了下，说：“我为什么要放弃？” “可你之前明明不想嫁到冯家不是吗？”郑霞咬着下唇，说，“而且，你还在县城里找了个对象！” 郑媛又喝了口水：“我那时候年龄不是还小吗，小孩子懂啥？”顿了下，随意睨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反问，“而且，我啥时候在县城里找对象了？” “我亲耳听娟子说的，她是你妹妹，总不能是瞎编的吧？” 郑媛拧上水杯盖子，淡淡道：“你听错了。”她现在奉行的是死不承认原则，不管什么时候，谁来问，她都是这个态度。 “不可能，我亲耳听到的！”郑霞急了，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亲耳听到娟子说，你找了个城里人当对象！那人还是机械厂的，是个干部！” 第51章：争吵1 之后郑媛突然听到几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声轻轻的低呼，就连风声都遮不住这些细碎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就看到了几个女人正坐在她背后的不远处。 郑媛重生的时候都五十多了，几十年没回过村，后面那三个看热闹的人她顶多有些眼熟有些印象，所以她不知道其中有一位，她家的女儿也嫁去了冯家，是冯家的亲家。不过她虽然不知道这些，却也不妨碍她猜出郑霞忽然当着这些人说这种话的目的。 郑媛觉得又气又好笑，气的是印象里那个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堂姐居然也会这么算计她，好笑的是还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连郑大娘都不敢随便坏她的名声，郑霞居然敢。对于郑霞仅存的一点同情也没了，目光锐利地盯向郑霞，她唇角一勾，说：“小霞姐，我知道你喜欢建文哥，想让我把这门亲事让给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啊……” 后面三个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郑霞往她们那边看了眼，一下子就急了：“我什么时候喜欢——” “我知道。”郑媛没让她把话说完，打断了她，飞快道，“郑大娘她看上了刘瘸子那二百块钱的彩礼钱，想把你推火坑里，你不想嫁给刘瘸子我也能理解，可你不能病急乱吃药，抢我的亲事啊。” “我什么时候想要抢你的亲事了！分明是你——”郑霞简直百口莫辩，旁边看热闹的三个女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像是在鄙夷她的做法，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郑媛留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摇摇头，像是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了，站起来就要走。 她走了可怎么行！郑霞慌了，她伸手就要抓住郑媛的衣服不让她走：“小霞，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喜欢建文哥了，分明是你——” “你不喜欢他那为什么叫他建文哥？你和他很熟吗？”猛地回头。 “我——”她那不是顺着郑媛喊的吗！郑霞都快急哭了，她本来就是个口拙的人，一着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慌张地对看热闹的几个人辩解：“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是郑媛，她在县里找了个对象，根本配不上建文哥！” 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拆穿了真相后恼羞成怒的小姑娘，无论她再怎么解释，看热闹的人都不会信的。 更何况郑媛还影后之魂上身，故意挤了挤眼泪，眼眶水汪汪的，装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她下地的时候戴了草帽子，捂得严实，皮肤还白着呢，在一群黑黢黢的人里格外显眼，这会儿一装，看起来就跟气白了脸似的。总之，看起来就像一朵摇曳在风中，受了欺负的小白花。她委委屈屈地抓住郑霞的手，说：“小霞姐，你如果真的喜欢建文哥，我，我可以成全你们，但是，但是你不能这样坏我的名声啊。我都和建文哥定亲了，怎么会再找谁当对象呢？” 第52章：争吵2 “就是，人家建文多好啊，高高大大的，长得也好，还是个军官哩，小媛她会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再去找别人？”其中一个围观的女人说话了，她家住得和冯家近，知道冯建文是个多么优秀的男人，要不是冯建文已经和郑媛订了亲，她都想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哩，所以她绝对不会信郑媛会为了个别的什么男人抛弃冯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