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教书先生不知道这个梦要持续多久,又为何存在,好在他虽夜夜做梦,但精神未受影响,第二日起来,一切如常。 狐狸捱过前三日,终是捡回一条命来。它的胸口和背上有两处大伤,教书先生给它上药,每次都要摸过蜿蜒的伤口。 狐狸哀呜两声,转过头来,舔舔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觉得疼。 小可怜。 半个月后,狐狸伤好。 天气渐渐暖起来,院子里的野花悉数开放,鹅黄嫩绿,煞是好看。 狐狸在花丛里蹲着,眼睛从一种花转到另一种花,瞧得极为认真。 教书先生立在窗边,绘了一幅《春日花狐图》。 等狐狸跃进内室,欲一步跃上床时,一旁的教书先生捏住了它后颈。 “太脏了。”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 教书先生说:“伤好得差不多了,洗个澡吧。” 狐狸蹲在地上,偏头瞧了瞧他。油灯之下,狐狸淡蓝色的瞳孔美得惊心动魄。 狐狸乖乖被提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教书先生换了三桶水。 原来狐狸不是灰狐狸,它的毛发是白色的。 又半个时辰后。毛干了。 一只纯白的狐狸,毛色如雪般轻柔。它睁着雪山泉水一般清冽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教书先生的眉头第一次轻微蹙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章 狐心玲珑 作者有话要说: 1、“男女授受不亲”中授是给予的意思,第二章 文中化用,转义为授意,是为了剧情需要。 2、第二章 里讲男女大防,删改了《礼记·曲礼》里的句子,为了精练。 教书先生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狐狸没有躲。 这半月来狐狸睡在他胸口,和他亲近许多。 第一次救它,是无心的。第二次救它,是有心的。 既然救了,就是他的狐狸了。 不管是小灰狐还是小白狐,也无论它廉价或者昂贵,总之,是他的狐狸。 教书先生把它抱起来,熄灯睡觉。 他如常进入梦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梨胭没有趴在他身上。 她隔了一尺,双手垂坐,是他昨日所教。 “是这样吗?” “是。” “难受。”她站起来,伸了伸腿,“你们人真奇怪,怎么坐要规定,怎么站要规定,怎么吃要规定,为什么要规定这些?” “秩序井然。” “然后呢?” “国稳民顺。” “不懂。”梨胭道,“人真奇怪。”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到“人”,把自己排除在外。 “你不是吗?”教书先生问。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梨胭顿了顿:“不知道。”又默了两息,“反正我不是人。” 她忘得彻底。 教书先生没有问下去。一个人失去记忆,忘记了自己是人,是很可怜的事。 这个梦虽然奇异,但他不信鬼神。 “今天学什么?” “诗。” “诗是什么?” “言志抒情。” “不能直接说吗?” “可以。” “那为什么要说诗?” “学了就明白了。” “好。” 教书先生念了一晚上诗,梨胭过耳不忘,知一反三,学得极快。 天快亮的时候,梨胭说:“我好像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说诗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这也要规定,那也要规定,这不许,那不许。既然行为都规定得死死的,话又怎么会让人随便说呢?既然不许直接说话,那就只能说诗了。” 教书先生嘴角勾起来。 梨胭叹了一口气:“那些不会说诗的人,好可怜啊。” 孺子可教,稚子大才。 下一瞬间,一切虚无。 教书先生睁开眼,狐狸枕着他的手,蜷成一个圆。 狐狸的毛不再灰扑扑,在阳光下皎白无瑕。它的耳朵尖透着微微粉色,毛发蓬松柔软,整只狐狸变得精致可人。 不过洗个澡,狐狸变了一只狐狸。 教书先生摸了摸它。 睡梦中的狐狸蹭了蹭他的手。 今日又到了赶集的日子,教书先生给狐狸留了肉,出门。 他刚一打开篱笆门,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射到他肩上,稳稳趴了下来。 教书先生瞧了它一眼:“你留下来。” 狐狸“啊呜”一声,扒得更紧。 “听话。” 狐狸偏头看他。 教书先生捏了捏它粉白的耳朵,说:“你留下来,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狐狸一跃,从他肩上跃到篱笆墙上,坐着瞧他。 教书先生笑了笑:“给你带鸡。” 教书先生去县城第一件事,是寄了一封信。 小酒馆他常去,和老板相熟。苏老板近日要去弥城进稀罕货,教书先生附资一两,请他捎一封信去弥城。 一两银子一封信,没人会拒绝这样的买卖。苏老板笑呵呵收下了。 “不知先生尊讳?” “棠篱。” 棠篱离开后,一旁的老板娘悄声道:“这不是七仙镇的教书先生吗?” 苏老板拨着算盘,“是他。” “李嫂说他无名无姓,是上一个教书先生救的,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怎么,你还不许别人取一个啊?” 棠篱寄完信后,如常买了几本书,又买了一只杀好的鸡,他没有再回小酒馆坐坐,直接打道回府。 他过了七仙镇的桥,又穿过一片竹林,渐渐远离村落,人烟渐少。 突然,一棵大树动了动,树叶簌簌作响,一道白光朝他飞扑而来。 棠篱还未看清,白色的一团已经落在他肩上,清亮地“啊呜”一声。 这里距教书先生的院子,还有半公里的路程。 教书先生打开背篓,“进去。” 狐狸偏头瞧了瞧他。 教书先生面色冷凝。 狐狸跳进背篓,仰头,盖子毫不留情盖下,挡住了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