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乐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先前因着春和的事情,她对沈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确准身世之后,却霎时变了态度,越看越满意。只觉着模样生得也好,说话做事的性情也讨人喜欢,不愧是雁姐生的女儿。 至于春和,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男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没法同知交好友相提并论的。 只是沈琼仍旧有些局促,这件事情太过突然,的确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林栖雁过世时,沈琼也不过六岁而已,对那些旧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对此更为清楚,故而到后来便是由她来讲了。 乐央握着沈琼的手,凝神听着,总算是将空白的那些年补了一部分回来。 “夫人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带着年纪尚小的阿娇走南闯北的,将生意一点点做大……”云姑至今想起来,都很是钦佩沈夫人的能耐,“早些年居无定所,时常是过个半年便要换地方,直到后来夫人自己觉着厌烦,又恰巧看上了锦城的风景,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乐央垂眼笑道:“这也就是雁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气魄?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孩子,边看风景边做生意,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坎坷为难的,可她竟都化险为夷了,做得像模像样的。 听完后,乐央又向着沈琼道:“你的乳名叫做阿娇吗?” “是啊,”沈琼点点头,嘴角微翘,“娘亲说,希望我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娇里娇气得便好。” 林栖雁一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希望她能娇气一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经历风雨磋磨。 她在世之时,对沈琼是百般呵护娇生惯养,只可惜并不长久。 乐央看着沈琼这乖巧的模样,又想起着人打探的事情来,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起来。只是今日方才相认,并不宜提裴明彻之事,故而只能先暂且压下来,等到过两日再说。 沈琼欲言又止道:“长公主……” 乐央拦了她一把,含笑道:“我同你娘自小相识,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姨母就是。” “姨,姨母。”沈琼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神情中透出些不自在来。 这着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她与乐央长公主打交道,皆是因着春和那件事,如今一朝转换了身份,心中却不是霎时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乐央同沈琼对视了眼,想清楚其中的干系后,失声笑道:“先前那事怪我,姨母同你赔个不是。” 她这些年来荒唐事没少做,此事于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沈琼终归是脸皮薄,一时不适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琼脸颊微红,摆了摆手。 “春和这个人城府颇深,连我都栽在了他身上,”乐央向后斜倚着,索性讲话彻底说开了,“先前他初到京城,因着拒了不少请帖遭人嫉恨,便借着我的喜欢当做庇护,平安无事地处了一段时日。后来我府中出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遭皇兄申饬,他便再没上门来过,想来是准备趁此机会摆脱我。” “这事乍一听起来,是不是觉着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毕竟看起来,他不过就是随波逐流,趁势而为。”乐央自嘲地笑了声,“可我若是说,上书参我的那御史是受他撺掇呢?甚至于,连我后宅之中男宠争风吃醋以至于闹出性命的事,背后兴许都有他的手笔。” 当初有一段时间,乐央的确是很喜欢春和这个人,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可她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长公主,就算近年来再怎么荒唐,也不是那种踩了陷阱还毫无所觉的蠢货。 出事之后,她搬到大慈恩寺别院暂住,可暗地里却始终在让人细查。 只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得很,没留下过任何证据,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乐央曾反复迟疑过,甚至想要通过扣下沈琼,逼着春和来同自己分辩清楚。如今一日日冷静下来,没了那些旧情遮眼,她才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么些年来,她将男宠视为玩|物,如今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琼微微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震惊。 早在小梨园见过乐央长公主后,她就已经觉察到春和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看起来是他依附于乐央长公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他略占上风。但却着实没料到,春和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毕竟出身与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谁能想到,春和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还成功了。 “如今皇兄才申饬过没多久,正在风头上,我没法做什么。”乐央脸色微沉,冷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同他好好地算账。” 沈琼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此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目光落在沈琼身上后,乐央的神情缓和了不少,柔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沈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今日知晓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就好像一团乱麻似的,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理出头绪来。 “你,”乐央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沈琼:“……” 若不是乐央提及,她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何况平心而论,她其实是不大在乎这件事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人,自是没半点感情。 但既然长公主主动问道,沈琼还是附和了句:“是谁?” “我先前以为,是雁姐离京之后又同旁人在一处了,可同严嬷嬷仔细对过雁姐离京的时日以及你的生辰之后,方才知道,当初她离京之时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乐央只觉着荒谬。 当年,因着林栖雁迟迟未曾有孕,宣平侯府折腾得很是厉害,侯夫人催着她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子,又变着法地给儿子房中塞美婢,张罗着纳妾。 到最后,林栖雁不胜其烦,离经叛道地主动写了和离书。 可实际上她那时已经怀了身孕,而沈琼,正是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的宣平侯的亲女儿。 乐央至今都未想明白,林栖雁当初留下和离书之时,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但就后来她未曾再回过京城,也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了。 “你想不想见他?”乐央难得迟疑地问了句,又道,“这些年来,他倒是一直在寻你娘……” 沈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 她对这个生父没有半点好感,更不在乎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如今又是怎么个模样。 乐央对宣平侯的心态很复杂,当年那件事,他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有负林栖雁,但这些年来却也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说不上是好是坏。 如今见沈琼这般坚决,她倒是也省去了犹豫,点头道:“你既不想认,那咱们就当没他这个人好了。你是雁姐的女儿,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孙女,仅此而已。” “等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带你去见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乐央抚摸着沈琼的鬓发,神色温柔得很,“有我们在,谁也别想轻视了你。” 第57章 沈琼一直在长公主府留到午后, 眼见着话都说得差不多, 便站起身来主动告辞。虽说长公主再三挽留,但她仍旧没松口, 只说是家中还有事情, 要亲自回去交代几句才行。 乐央倒是有意再劝,可一旁的严嬷嬷丢了个眼神, 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无奈道:“那好, 你先回去安置, 等赶明儿可一定要来我府上住上几日。” 沈琼含笑应了声,又向长公主行了一礼,便带着云姑离开了。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能看出来沈琼的疏离, 虽知道这是事出有因, 在所难免,但却还是有些失落。有林栖雁这层关系在, 她是爱屋及乌, 也想要加倍弥补回来, 只可惜沈琼看起来却并不大想受这个好意。 “这事对沈姑娘而言, 着实是太过突然, 总要给她些时间缓一缓才好。”严嬷嬷适时劝道,“您也不必为此烦忧,沈姑娘是个性情和软的,等到接受了这件事情, 就会知道您是真心待她好的。” “再者,这也是雁姐儿教导得好。若换了那等攀炎附势的,如今想必正想方设法地讨好您,指望着能借此得势呢。沈姑娘这般,才更像是雁姐儿的女儿啊。”严嬷嬷知晓乐央如今心中难受,变着法地开解。 乐央脸上的郁色稍褪,摇头笑了声:“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她撑着额发了会儿愣,忽而又道:“你去我的私库中挑些宫中赐下来的珍贵物件给她送过去,到如今,我这个姨母都还没给见面礼呢。” 这件事于她而言也太过突然,先前只顾着感伤,如今分别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严嬷嬷随即应了声:“好,老奴这就亲自去办。” “等等,”乐央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还有一桩事,今日我没好在阿娇面前贸然提及……” “可是为着秦王殿下?”严嬷嬷揣度着问道。 “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是阿娇那‘死了’的前夫这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乐央只一想便觉着头疼,不轻不重地按着太阳穴,分析道,“其实若说起来,以阿娇如今的身份,配他也足够,只是不知他二人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 严嬷嬷想了想当初在别院中的情形,如实道:“我看着,秦王殿下像是旧情难忘,可沈姑娘却未必有这个心。若不然,也不会准备回南边去。” 乐央兀自琢磨了会儿,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准备吧,这事儿我回头还是问问阿娇的意思。” 严嬷嬷应声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将两人送到了梨花巷口,沈琼一路上都没说半句话,怔怔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姑知情识趣地没有打扰,等到回到家中后,桃酥随即便迎了出来,觑着两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长公主是不是又为难姑娘了?” 有前车之鉴,桃酥会这么想也是在所难免的。云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多问。 沈琼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了,汤圆围着她转了圈,很是敏捷地跳到了膝上,像是觉察到她心情不大好似的,轻轻地蹭着她的手,乖巧得很。 沈琼慢慢地抚摸着它的长毛,原本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才算是慢慢地落到了实处。 她回过神来,向着一旁的云姑问道:“这真不是我在做梦吧?” 此事着实匪夷所思,早些年,沈琼做梦都不会料到自己娘亲居然是这样的来历。 云姑柔声道:“不是。” 沈琼低下头,看着怀中撒娇卖乖的汤圆,无声地笑了笑:“虽说匪夷所思,但也不算坏事,至少我因此知晓了一些娘亲的旧事,也有机会去看一看她旧日留下来的痕迹……她可真是个潇洒肆意的人。” 沈夫人过世时,沈琼尚且年幼,许多事情到如今都忘得七七八八,只留着些影影绰绰的印象。可今日在长公主府听了那些旧事后,却好像隔着几十年的光景,远远地同娘亲对视了一眼。 惊鸿一瞥,但却记忆尤深。 沈琼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有些茫然无措,但冷静下来后又有些开心。她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能趁此机会能更了解娘亲,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没过多久,江云晴也从外边回来了。 她前些日子偶然间结识了一位极厉害的绣娘,是宫中出来的老人,而后便一直在那边跟着学女红,想要在离京前尽可能多地学些手艺,几乎算得上是起早贪黑了。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沈琼瞥见她怀中抱着的绣样,笑道,“看来那位杭姑姑的确是很喜欢你,竟送了这么些。” 江云晴小心翼翼地将绣样收了起来:“杭姑姑对我极好,这些日子可谓是倾囊相授。听闻我要离开京城,便送了这些给我,让我回去自己慢慢琢磨,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写信来问……” 沈琼看出她的不舍来,问道:“晴姐,若是我想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你可愿意?” 江云晴先是一惊,随后笑道:“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与那位宫中出来的杭姑姑很是投缘,这些时日也学到许多,日子过得很是充实。如今听沈琼有留下来的意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转念又有些担心起来。 今日之事涉及颇多,沈琼不会轻易同外人提,可江云晴算是她仅有的亲人,便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江云晴震惊不已,听得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方才算是反应过来。 她在京中这么些年,或多或少也听人提起过林栖雁,还曾为此惊叹过,但那时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沈琼竟会与这件事扯上关系。 “就是这么个事情……”沈琼抱着汤圆,慢悠悠地讲着自己的打算,“我想多留些时日,看看我娘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说不准还能拿些她的旧物,等到晚些时候一并带回锦城去。” 江云晴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都依你。”她喝了半盏茶缓了缓,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阿娇,你还会回锦城去吗?” 沈琼不明所以道:“自然是要回的,为何这么问?” “我曾偶然听人提起过,当年你娘嫁给宣平侯前,太后有意为她撑腰,向皇上为她讨了个郡主的名头。”江云晴轻声细语道,“哪怕你不认宣平侯,也依旧是郡主的女儿,更何况有长公主与太后在,留在京中必然能过得很是顺遂……” 沈琼听出江云晴的意思来,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锦城,过得难道就不顺遂了吗?” 两人相识多年,无需多言,只这么一句江云晴便知晓了她的态度,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