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执念与家

    从顾易之有记忆开始，她看见的每一个人，头顶上都会有一个小小的数字，小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经常问李致宁，“妈妈，你头顶为什么会有一个数字？”

    也经常问身边的叔叔阿姨，为什么他们头顶上有数字，问幼儿园的同学和老师，为什么数字还会一直不停的变动，理所应当的，被所有人当成怪胎，被排挤。

    小小的，软软的女孩眼里蓄满泪水，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解与难过，为什么？她说的都是实话，她没有骗人，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奇怪？浓重的自我怀疑包围着她。

    李致宁曾被顾国栋勒令带她去各大医院看儿童心理医生，被医生告知顾易之有自闭倾向，这是小孩子眼里虚构出的一个东西，或许是因为顾易之太过寂寞，所以幻想出了数字来陪伴她。

    善良温柔的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流着眼泪抱着日渐沉默的顾易之，“之之，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妈妈以后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李致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见识，没有什么文化，但会爱自己的女儿。

    为了不让李致宁继续担心，顾易之聪明的掩盖了这件事，幼儿园的最后一年，她就装作再也看不见这些数字了，她告诉自己，她是正常的，她告诉李致宁，不要再担心了。

    小孩子是一种既单纯又残忍的生物，他们无法理解不同，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同质的，太阳就是太阳，月亮就是月亮，没有共同点，对待异类，他们的反应是远离，是排斥。

    顾易之被接进顾家之前，从来不问李致宁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反正不管有没有，她在幼儿园里都逃脱不了被排挤，被嘲笑，有没有爸爸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数字。

    所有人头上的数字都会变，都不一样，只有李致宁头上的数字永远是100，不曾变过。早慧的顾易之很早就学会了从1数到100，敏感的她也渐渐发现，数字越高的的人对她的态度就越和蔼，越温柔。

    她长大以后慢慢总结进行了划分，以20点为一个分界线：020代表冷淡，大约几面之缘的陌生人；2040代表普通，认识但并没有过多交流，可能是说过几句话；4060代表友好，同学、老师、邻居，熟悉的身边人普遍都是这个数字；6080代表热情，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亲戚等；8099代表亲密，一般是血缘亲人，挚友，喜欢的人等等

    而好感度100，她只在自己母亲李致宁身上看见过，所以除了李致宁对她的爱，是毫无保留，毫无底线的，其他任何人的喜爱对顾易之来说都是虚幻的，是一串冰冷的，可控的数字。

    独特的家庭环境和小小的红色数字让顾易之从小患上心理障碍，她渴求爱，却又害怕得到，因为比起得到一份建立在虚假上的爱，她更渴望真实。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无论自己是什么性格，她相信李致宁的100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这样的对比让顾易之无法接受其他任何数字。

    这也是她从小喜爱物理的原因，她一直想要给这些数字的出现找出合理的解释，离出成绩还有几天，不过她并不担心，已经想好了无论去哪个学校，只会选物理专业。

    人都是渴望爱的，尤其是女性，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一种矛盾的体验。正如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中写的：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童年小心翼翼讨好别人的经历让她厌恶自己的面具，厌恶自己的人设，连带着厌恶喜欢上这个自己的别人。What's   the   real？就像Neo进入矩阵里的感受一样，她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幸好，幸好还有妈妈李致宁，否则顾易之真的很可能会把自己逼疯。

    看着人间风神发来的好友邀请，顾易之对他的感官还不错，选择点了接受，或许是因为隔着网线，顾易之看不到红色的数字，反而会感觉特别安心。

    顾易之其实很寂寞，只是习惯了掩饰。

    看见聊天框里的双排请求，顾易之想了想自己的补分之旅，为了减少遇见恶心队友的可能性，答复到。

    【YiYi：行】

    【人间风神：谢谢小姐姐！】

    【人间风神：小姐姐玩什么位置的？】

    【YiYi：我玩打野和中】

    沈行风兴奋地点了邀请对方加入小队，而且YiYi并没有排斥小姐姐的称呼，让他和直播间观众更多了一份期待，自然也有各种黑子。

    【什么小姐姐啊，肯定是装的】

    【主播该不会是找的托吧？这么快就答应了】

    【是小姐姐我就吃翔】

    【小姐姐怎么可能玩打野和中】

    【风哥有必要找托吗？这么强的托在哪儿找？】

    【吃翔哥又来了】

    【小姐姐怎么不能玩打野和中了，又搁这儿歧视呢？】

    【叫小姐姐开语音，叫小姐姐开语音！】

    让小姐姐说话的弹幕又刷爆了直播间，闻风赶来的路人也刷起了礼物，为了以防万一，沈行风不得不立刻说道，“咳咳，我会尽力试一试的，但是万一小姐姐害羞，那我就没办法了。”

    【人间风神：我可以玩中路或者上路】

    【人间风神：我怕配合不好，能连麦嘛.....不行就算了。】

    【YiYi：0交流我也能打爆对面，钻一局而已】

    顾易之关注的重点其实不是连麦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她只是下意识地回答自己的真实想法，打个钻一局而已，又不是韩服王者局，要是韩服王者局她巴不得开麦交流，为了打游戏她可是仔细学好了韩语的。

    【YiYi：如果你很想的话，可以】

    【卧槽卧槽！这女人好狂！！】

    【峡谷之巅钻一罢了，听听，听听】

    【这轻描淡写的装B，大写的服气！】

    【想想想，想开麦，开开开】

    【肯定是变声器，还是那句话，是真妹子我吃翔】

    顾易之并不知道这个人间风神是主播，只是她看着自己增长到10来个的好友申请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多陌生人要加自己。

    沈行风激动归激动，他这人三观真的挺正的，有自己的原则，所以才会有独到的人气，打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不顾弹幕上的一片骂声。

    【人间风神：其实，我正在飞鸟直播，直播间245716，如果小姐姐连麦的话，不止我一个人

    能听见】

    【人间风神：小姐姐介意的话，不用开麦的。】

    怪不得，顾易之说怎么突然有好几个人加自己的好友，不过也无所谓，想加好友，必须账号同在峡谷之巅，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就算他在直播，她不在乎，也影响不到自己。

    “无所谓。”顾易之直接调成按键发言，让沈行风和直播间的几万人猝不及防，少女腔调细软，冷冷淡淡，明明语调没什么起伏，听起来也像是在撒娇。

    过了好一会儿沈行风才回过神来，“啊...对...对不起，小姐姐，不好意思啊，见笑，见笑。”有些局促和结巴，听起来十分卑微。

    【我giao，这什么狐狸精声音】

    【风哥把持住啊！！让兄弟们先上，你一边儿待着去】

    【不行，我听硬了】

    【呵呵，你弱爆了，我已经结束了】

    【哪来的绿茶勾引我家风哥，滚滚滚】

    【不可能，不可能，难道我真的要吃翔？？？】

    【肯定是变声器，不然就是声卡】

    这几条弹幕一出，顿时被另一群路人弹幕狂怼。

    【浸淫直播行业多年，是不是变声器我半只耳朵都能听出来】

    【变声器没有丁点儿电流声，可能吗？】

    【哪家变声器能变出这个声音，我绝对买爆！】

    【声卡个JB，人家小姐姐就是个路人，又不是主播，有必要吗？】

    【1人血书求小姐姐开直播，1人血书求小姐姐开直播】

    顾易之有些不耐，沈行风说完话以后就没有动静了，她打游戏的时间非常宝贵，不能浪费，“你没进队列，我打不了太久。”

    明明没什么起伏，却硬生生能让沈行风听出不悦，并心生出浓浓的愧疚，手忙脚乱点了加入队列，弱弱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一共双排了4把，加上第一把，完美的5连胜。顾易之拿了3把豹女，1把蜘蛛，这些对局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把把超神carry，平均时长不超过25分钟，全程话不多，开野，gank，指挥控资源，报对面打野位置，都做的接近于完美，让观者能清楚地感觉顾易之有实力，她也为沈行风直播间的所有人奉上了一场视听盛宴。

    听觉，没什么语气的声音，冷清却又靡丽，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甜蜜，是红酒杯里摇晃的醇香。视觉，豹女的连招行云流水，每从线上漏一次面，必定会带走一个人头，让人血脉喷张。

    下午这样的非黄金时段，沈行风的人气飙升到了200w，无数路人慕名而来想要一探究竟，都全部拜倒在顾易之的操作下。

    “不打了，再见。”顾易之掐着时间，干净利落的跟沈行风告别，从头到尾都没有点进沈行风的直播间看过一眼。

    沈行风当了一下午的挂件，疯狂躺赢，顾易之基本是三条路都能抓爆，他在上路对线对着对着游戏就结束了，实在是简单至极，还没反应过来，顾易之就走了。

    【小姐姐走了......难过】

    【沈行风你个废物，微信不知道要一个吗？】

    【小姐姐真的不是主播吗？有谁认识她吗？】

    【66666666】

    【没有小姐姐直播看我要死了】

    【这小姐姐是我见过的最犀利的女玩家，峡谷之巅乱杀，太疯狂了】

    直播间里有还没回过神狂刷666的，有反应过来顾易之走了的，有迫切想知道顾易之身份的，全部都在疯狂刷屏，沈行风苦笑了一声，“人家肯定是纯路人，咱们这么多人都没扒出来身份，绝对不是主播，哎，怪我，没要微信，只能等她下次上线了。好了，今天下午就先播到这里，谢谢各位老板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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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易之还是维持着上午补觉，凌晨遨游韩服的作息，就这么过了几天。

    她走下楼，走进饭厅发现餐桌旁多了两个熟悉的面孔，笑眯眯的说道，“琴姨，楠楠，欢迎回家~”走到少年身边揉了揉他的头。

    女人头上的数字是85，少年头上的数字是92，85与92表示，饭桌上这两个悉心相处数十年的人，已经把她当成了亲密的家人，尤其是少年，好感度高的惊人，在顾易之的交际范围内都算得上前列。

    琴姨全名方琴，她是个北方女人，高高瘦瘦的，长得落落大方，做事雷厉风行，气质极佳，是顾国栋生意场上的得力助手，少年名叫顾易楠，顾易之同父异母的弟弟。

    方琴是顾国栋的第三任妻子，育有一子顾易楠，说是妻子，其实她并没有实际名分，只是被顾家上下，从老爷子再到小辈众人一致认可的罢了，而李致宁是顾国栋的第二任妻子，也是目前法律上的妻子，有一个女儿顾易之。

    平日里顾易之称方琴为琴姨，顾易楠称李致宁为宁姨，各自叫她们妈妈，对着顾国栋叫爸爸，这样畸形又奇异的关系却在顾家和谐的生存着。

    按理说，顾易之应该怨恨方琴和顾易楠才对，看起来这是破坏她们家庭的人，可惜李致宁跟顾易之，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没有这个资格。

    顾国栋的原配与他是商业联姻，生孩子时难产，丧失了生育能力，又只有一个女儿顾易歌，顾国栋便欺骗了李致宁，让女人误以为他没有结婚，等生下顾易之后才告诉李致宁真相，李致宁痛苦万分，深爱顾国栋，又恨他欺瞒。

    顾国栋无他，之前婚内出轨本来就是为了要一个儿子，但李致宁外柔内刚，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给顾国栋生一个孩子，试管也不行，也不愿意进顾家的门，直到顾易之五岁了，顾国栋处理掉了自己的婚姻，迎娶了李致宁，才让她同意回顾家。

    方琴是顾国栋征得李致宁同意选的人，并且顾国栋表示妻子的位置永远是留给李致宁的，方琴也是一个大方的好女人，先进的顾家门却对李致宁尊敬有加，甘愿无名无分，生了一个比顾易之小两岁的儿子，让顾国栋如愿以偿。

    母子二人的好感度让顾易之无奈，真心换真心，她打从心底里认为他们没有错，整个顾家最恶心的人是顾国栋，也是一切的源头，甚至顾易之还格外心疼那个大她10岁的姐姐。

    “我们今天出完差，国栋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想宁姐的手艺了，就先回家了。”方琴朝搭着椅背的顾易之笑了笑，“之之考完了是可以放松放松，但是得稍微运动一下，不能老呆在房间里，对身体不好，而且宁姐也会不放心的。”

    顾易楠蹭了蹭自家姐姐的手，并不像一般的青春期少年一样排斥这个动作，“那个老师教的还行，不过我还是觉得姐姐你教得更好。但是呢，为了你能好好休息，我选择跟着老师学。”说完对着顾易之眨了眨眼睛。

    李致宁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脱下围裙，柔柔的说道，“瞧瞧楠楠多照顾你，你们姐弟感情还是这么好，先坐下吃饭。之之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等晚上凉快点跟楠楠出去走走，不能成天坐着，小琴说得对，得活动活动，尤其是你，顾易之！别整天待在家里。”顾易楠酷爱运动，李致宁倒是不担心他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