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绝望的是自己这回大概是真没救了。 难过则是因为，自己好像还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哪怕回想一下快乐的日子，都好像寥寥无几。 ——简直是倒霉透顶。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据说梦魇死之前会化作五彩斑斓的光，然后从来无法做梦的他们就可以拥有这辈子仅有的、最美的梦境，——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期待了。 水在缓慢地压迫着的意识和胸膛。 身子缓缓地下沉，眼前不可遏制地变黑、发昏。 他开始一心期待着好梦的降临，期待着最终的自由。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彻底陷入无梦的黑暗。 ——然后便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开始只是一星点儿，就像是漆黑的画布上不小心撒上的颜料，但那从那几点开始慢慢变得密集起来，尤其是正中的一点，直直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它看着那么亮，飞得又那么快，就如同曾经无数失落的歌谣所描绘的那样——星辰于无边的夜空骤然亮起，在一瞬间点亮了世界，照亮了幸运儿的脸庞。 它和无数的光一起划出长长的、华美的轨迹，像是舒展的花蕾，又像是流泻的飞瀑一样朝着他俯冲而来。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就像一个从未见过奇迹的孩子一般，在魔幻的光景前只有张口结舌的份。 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却不想流星先一步抓住了他，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带着他向上飞去，带他坠入了一场无边的梦境之中—— 他感到自己落到了一条会发光的垫子上，就像是冰镇过的果冻一样，冰凉柔软——也太滑了。他下意识地就趴下身去紧紧抓住，不想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可以落手的地方。 “抓好了。” 模模糊糊有什么声音传来，然后他就感到有冰凉的触须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脚。接着便几乎是被拖扯着向上飞去。 因为上升得太快，水流在耳边发出呼噜噜的欢鸣，他甚至觉得有些难受。 可这样的感觉却并不陌生：在无数个遥远的梦境中，他也曾像现在这样一路狂奔，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乘风狂奔，而非是像这样在水中乘着光飞翔。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体验一把。 虽然没有风中那般自在，但水流压迫着胸膛的感觉却让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 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他觉得心脏快得像是随时会跳出喉咙。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无数炽白色的光追在他们身后，像是群星的追逐。不时有星星因为跟不上而坠落或者消逝，但总会有更多的加入进来。 而当他们跃出深涧，跃入那一片蔚蓝色的水域时，跟在身后的星星已经多到了恐怖的程度，亮得他也忍不住想要闭上眼。 ——要撞上了。 ——如果撞上了就完蛋了。 他想闭眼，就如同孩童直面危险时的本能。 可他终究舍不得这样绮丽的危险，眼睛睁得大大的，甚至都不舍得眨一下。 然后他便清醒地看到了这辈子所见的最美的梦境：他们朝着头顶高悬的“水晶球”加速冲去，却在最后一刻一个飞速的急转弯，闪到了一边。于是后面这无数的光便撞上了水晶球还有它拉起的致死结界。 在所有人的眼前，所有的流光炸裂如雨，就像是漫天蓦然盛开的花朵，于次第绽放时发出清晰却热烈的声响。 片刻之后，水晶球碎，散落的粉尘闪着细腻的光，随着水流从眼前悠然飘过，如同这场光旅行结束后的痕迹。 “太……” 向来自诩博学广识的梦魇卡住了词，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帅呆了？棒透了？ 好像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心中的激动之情。 曾经深埋心中的梦境变成了现实，简直幸福得快要窒息。 “太踏马可惜了。”身下的东西扭了扭身子，发出极为煞风景的感叹，“好多法力游龙啊，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本来都是送给厄运之母的礼物呢……不然吃了也好啊。” ——等等，这个口气怎么这么耳熟。 欧若博司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却见自己正紧紧扒着一只巨大的法力游龙——身躯透明，光滑的骨骼和内脏清晰可见，散发着牛乳一样莹白的光泽，看着既洁净又危险“嗯？我看着怎么样？” 法力游龙甩了甩尾巴，显然对这个造型十分满意。 “你是……” 欧若博司简直如遭雷击。 “啧，这才多久，你就忘记你的主人了嘛？”法力游龙一个摆尾，狠狠抽在梦魇的屁↑股上，发出颇为清晰的声响，“说，你是不是偷懒去了？乌拉拉呢？” 欧若博司彻底木了。 第59章 逃 林等了半天也不见欧若博司回答， 只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然而对方还是毫无反应，仿佛石化了一般。 ——大概是刚才飙车速度太快被吓傻了。 考虑到开车和坐车时候对速度的感觉不一样， 林非常体贴地谅解了欧若博司的呆滞， 决定换个对象问问。 最后那一下撞破水晶球结界， 炸了个漫天烟花其实是在意料之外。虽然浪费了一大群法力游龙， 然而效果也算是出奇的好：下面那群原本极其嚣张的娜迦， 显然受到了莫大的震动， 三叉戟倒是对着她没错， 却没有一个敢冲上来的。 虽然有些遗憾，看不出这群蜥蜴脸的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也可以猜想得到， 一定是一脸惊怒交加，如临大敌。 林愉快极了。 当下也不开口，就像一个阴沉反派那样， 用目光在娜迦群里面扫来扫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所有如木头般僵硬站定的娜迦之间， 明显有个家伙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一直背对着她， 悄悄地往娜迦群边上绕，似乎是试图从她的视觉死角位置绕开去——要不是林现在正巧目光扫到，没准就被这家伙给逃了。 “你， ”林嘶嘶开了口， “对， 就是还在往别人尾巴下面钻的那个， 水草是透明的，不要以为我没看到。” 然而这不说不要紧，一说之下，那家伙钻得更快了。 林当即想也没想，直接尾巴一甩，一个俯冲就朝着那家伙冲了过去，再一个翻身，就拦在了对方面前。 这不拦不知道，一拦之下，看清了对面后，林简直两眼发光。 ——太漂亮了。 和欧若博司人形那种如梦境般的冶艳迷蒙的感觉不同，面前的生物完美符合了她对人鱼的所有幻想：皮肤微蓝，就像是阳光下的海水；五官精致，尤其是眼睛极大，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有种介于野性与纯真之间的美感。双耳后长着长长的鳍，色泽如同蓝绿宝石一般明丽；海浪一样的长发在腰的位置一束，衬得他愈发身量纤长。 看着样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身量还未张开之际，光看脸还有着某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感——然而看那微隆的喉结，平坦的胸部，肌肉匀称的四肢——确实是一只活生生的、极健康的男孩子。 ——真是赏心悦目。 林一边感慨，一边就有些心塞：为什么别人领地上的都是这种美好的生物——哪怕一旁的雄性娜迦掐头去尾，也是八块腹肌人鱼线该有的都有啊。 大概是林盯得太久。 对面少年开始微微抿起了唇，显出了十分的不悦——当然更具有威胁性的是他手中的长矛——正缓缓后撤蓄力，如同缩起了身子的毒蛇。 “咳，”林清了清嗓子，对于美丽的生物她总是保持着相当的礼节，“我没有恶意，我就想问两个问题。” 人鱼少年并不回答，只是愈发抓紧了手中的矛。 “嗯……请问你有见到过一只鳞片和你差不多的鱼人么？叫乌拉拉？” “噗——” 背上传来一串水泡喷涌的声音。 “喂，搞什么呢？”灰血之主十分不满。 声音正是来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的梦魇。 林只要稍一侧头就能看见，这家伙端着一副排泄不畅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不得不憋住，非常痛苦的样子。 “干嘛？有什么问题等会再说，没见我正忙着么？”灰血之主表示十分不悦。 “你说你要找那只鱼人？噗……”梦魇忍不住又吐出一串泡泡，“它……它……噗噗……” 泡泡越喷越多，他只得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前方。 对面的漂亮人鱼少年的反应也突然变得古怪。 原本冷淡的表情突然全没了，取而代之的大概是“震惊”的神情。 他呆呆地盯着林看了好久，然后脸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难看。 “什么……咦？”顺着梦魇所指，林盯着面前的人鱼看了又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悟了。 “乌拉拉？”难以置信的惊喜语气，“是我啊，我是噗叽大人！” 当即从身上伸出无数根透明的细长触手，手舞足蹈一番之后，找出有印记的那根往前一递，以示证明。 可对面样子大变的乌拉拉却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惊喜。 相反的，他的表情在看到印记的那刻可以算得上是惊吓：原本莹绿色的眼眸骤然睁大，接着就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像是珍珠、又像是宝石一样的泪水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而还没等林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的嘴一瘪，以极其不符合他那美貌的姿态开始仰天痛哭：“噗叽大人——” “噗叽大人看到了——” “最……最……丑的……样子——” “哇————” ——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赶紧伸出触须，想要揪住使劲扭动着的乌拉拉。 可还没碰到，就感到触须像是碰到了透明的水膜一样，被弹了开来。 “哇——噗叽大人不要我了——” 哭声更加高亢，整得林整个人有些微微颤抖。 ——不，不是她在抖。 林马上就发现了根本不是她的身体在抖，而是周围的水开始震荡起来。 而随着乌拉拉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整片沼底的水连带着水底沉积的泥沙都开始像杯中的水那样晃荡起来。一时之间残骸、泥沙、水草被搅得纷纷上浮。 “快阻止它！”身上的梦魇高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