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这等不怀好意,想要旁人丢人现眼的人,最终只能令自己丢人现眼。 刚坐下,柳念絮拿帕子擦了擦手,还没将帕子塞回腰间。 便听温圆圆柔软的声音响起来:“柳大姑娘技艺高超,小女子不得不佩服,只是……咱们大家伙都知道,这琴棋书画都非一日之功,柳大姑娘的功力,少数也有十来年了吧。” 柳念絮不语,静静看着她,心中隐约知道她想做什么。 无人捧场,温圆圆亦不尴尬,只轻笑一声:“柳家既然给柳大姑娘学琴棋书画,可见还是看重这个长女的,怎么到了柳大姑娘嘴里,倒好像柳中郎和柳淑人十分对不住她一样?” “还带累的柳淑人险些丢了诰命……” 此言一出,有理有据。 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都觉得有道理。 若当真是虐待,怎么可能还精心教养呢?便是普通人家教女儿,亦多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琴棋书画一概不给碰。 自有那憋不住的质问起来,“柳大姑娘不解释一下吗?别让柳淑人平白无故蒙受冤屈!” “是啊。” 柳淑人抹了抹眼角道:“这……你们别逼念念,她还小,没有坏心的……” 那谁有坏心?教唆柳念絮的人呗。 唐大太太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柳淑人自觉抓到了机会,叹息一声:“我不怪念念,你们也别怪她,小孩子家家的,总是容易被人欺骗,不能怪她。” 那副神情,就像她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却依旧忍气吞声,为大剧考虑。 柳念絮心中微微一笑,拉住唐大太太。 自己软声道:“温姑娘,我从未说过谎话。我的琴艺不算精巧,且只认真学了一年罢了。并不像各位说的那样,学了十来年的琴,在家中被精心教养。” “柳大姑娘别唬人。”温圆圆柔声道,“我的琴艺练了八年,才到如今水准,而柳姑娘技艺犹在我之上,纵是天赋超群,也该有个五年罢。” 柳念絮弱弱道:“可我的确只学了一年……” “这不可能!”温圆圆斩钉截铁地抬起头,“柳大姑娘莫说笑了。” 真是个笑话,若当真有人一年便如此厉害,那她八年苦修,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柳大姑娘,我当年学琴,琴师说我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成一代名家,若柳姑娘当真这般厉害,小女子便从此断琴,再不弹了。” “温姑娘……”柳念絮顿了片刻,轻叹一声,“我真的没有说谎。” “家父出身寒微,年少时琴棋等风雅之物一概不知,中举后方才接触,不过半年时间,曲江宴上,便被陛下称赞才貌双绝柳家郎。” 柳念絮听她们不信,不提自己,反说起柳中郎来,“家父半年修得无双技艺,我纵不如他,一年也尽够了。” 柳念絮的一年真假未知,但柳中郎柳大人的半年是真的,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柳大人刚进京的时候才十五岁,还是个穷酸举子,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莫说琴棋书画,连戏文都没看过几出,便被同科举子嘲讽穷酸货,不懂风雅的书呆子。 柳大人亦未曾生气,花了身上全部的钱买了把琴,没钱买谱子请老师,便常常借着给青楼楚馆写唱词的机会,背着把琴朝艺妓们讨教。便是这种情况下,半年后柳大人高中进士,曲江宴上一曲琴音得了君王盛赞。 这事儿惊呆了众人。那些嘲讽他穷酸的同科举子们,却连考中进士被他嘲讽的机会都没有。 才貌双绝柳家郎。 这七个字说出来,自是没人不服气。想一想这柳大姑娘是柳中郎亲女,女肖其父,竟可能真的不曾说谎。 舒宁长公主眨眨眼:“柳姑娘当真是一年,便练就这般琴艺?” 柳念絮低声道:“其实亦算不得认真练了一年,家中并没有真的为我请老师教过。是三年前舍妹开始学琴,家父给她请了京中大师,我在旁边听了记在脑子里,师傅怜惜我,便借我琴用,如此过了一年而已。” 柳念絮眉眼间带着失落:“可惜……后来师傅请辞归家,再也没有人教我。” 三年前,柳中郎为女儿延请名师,邀了琴艺大家入府,这件事实,又让柳念絮的话多了几分可信。 温圆圆心慌不已,她方才放了狠话,便料定了柳念絮在说谎,可现如今她自己都动摇了,忍不住相信,世间便当真有人比她聪慧几十倍。 温圆圆脸色青红不定。 她成了个笑话不算,还白白让柳念絮踩着她八年修琴的名头,平白无故得了盛名。 这谁能甘心。 温圆圆不甘,尤自嘴硬:“柳中郎是柳中郎,柳姑娘是柳姑娘,口说无凭,柳姑娘可有证据?” 柳念絮叹息,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模样,“这样吧,我与温姑娘比赛记琴谱,给我们一个没见过的谱子,半炷香时间,谁能记住便算谁胜。” “温姑娘有意见吗?” 记曲谱是件极难的事情,便是弹过经年的大家都没有诀窍,全靠天赋和悟性。当初学琴,温圆圆之所以被称作天赋过人,便是因为记曲谱极快,且记住了就能很快上手。 可温圆圆记一个谱子,少说也要一整天。 如果柳念絮当真半炷香能记完一整个曲谱,那这等天赋,着实惊心动魄。 温圆圆已经打了退堂鼓,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柳念絮并没有说大话,她真的可以。 可是自个儿挑的事儿,便真的是屎喂到了跟前,为了颜面着想,也得强忍着咽下去,说不定对方就是在说大话呢。 温圆圆勉力安慰自己,可越安慰便越没有底气,心中一阵一阵发着颤,只能强行道:“既然柳姑娘说了,小女子自当从命,还请长公主……” 舒宁长公主微微一笑,“两位才女较量,本公主自然乐见其成,为公平起见,当用二位都没见过的曲谱,文音,将我房中收着的新谱子取来。” 她笑着解释:“这谱子是梨园新作的,本是为皇兄贺寿的新曲,我瞧着喜欢才拿来收着,可以保证没人听过。” 柳念絮柔柔弱弱道:“长公主考虑周到。” 不慌不忙,成竹在胸。 温圆圆见她这幅模样,脸上先露了怯。 舒宁长公主不动声色摇摇头,这温家姑娘平日看着倒好,端庄稳重,可惜经不起事,多大一点事儿啊,就已经露了怯。 反而柳家这个女儿,看起来怯弱娇柔,弱不禁风,连大声说话的胆子都没有,不声不响的却能稳住心神,颇有其父风范。 若品行不肖父母,那倒是个难得的人物。 文音郡主取来新的曲谱,还贴心地人誊抄了一份,一人一份给她们看着。 一柱珈蓝香燃烧起来,令人心思沉静,柳念絮垂眸看着手中曲谱,一直看似怯懦的神情忽然有了神采,使得她看起来神采飞扬,美得好似九天仙子。 温圆圆看的心惊肉跳,对面这人本就生就一张绝色容颜,平平淡淡坐着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这一下有了神采,好似世间最美的花儿成了妖精,一颦一笑,如同勾魂摄魄的精怪。 温圆圆捏紧手中的曲谱,心中一阵一阵发颤。 她……她的神情看起来,分明就是可以记住。 而自己却要因为刚才的大话,从此再也碰不得琴。 温圆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完全看不进去手中的曲谱,连珈蓝沉静的味道闻到鼻中,都让她心烦意乱。 柳念絮余光瞟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收回来,神色安静沉默,内心却冷嗤一声。 废物也敢找人麻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炷香燃了过半,长公主轻笑一声:“时候到了,二位姑娘记得如何?” 温圆圆面色胀红,“我……我只记了两句。” 长公主安慰道:“时间短,周围又乱糟糟的,温姑娘记得两句亦是不错了。”说着看向柳念絮,“柳姑娘呢?” 柳念絮柔柔道:“回禀长公主,小女全记住了。” 长公主一惊,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柳念絮规规矩矩,一如既往的柔弱无亦,“小女这就可以弹出来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不知该说什么,只点头:“柳姑娘请。” 柳念絮坐在琴前,手指抚上琴弦,回忆着曲谱的内容,边回忆边拨动琴弦,一首曲子弹的不算流畅,磕磕绊绊的,但确实分毫不差,想必让她再弹两次,便能流畅地弹下来了。 谁输谁赢,一看便知。 温圆圆脸色胀红,眼眶含着眼泪,内心难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念絮乖巧站着,亦不逼迫她。 “我家圆圆输了。”温夫人道,“柳姑娘智慧绝伦,乃人中龙凤,的确没有说谎,既然如此我们圆圆理当信守诺言,从此再不碰琴。” “娘!”温圆圆含泪看向柳念絮,“柳姑娘,我真心爱琴,还请你放我一马,让我继续弹琴。” “若柳姑娘答应我,小女来世当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第22章 食言而肥 四面寂静,一如门外的秋风扫过后,天地万物都萧瑟了,连鸟鸣都消失,没有人说话,都将目光落在温圆圆身上。 长公主等人脸上都露出几分不忍来。温圆圆练琴八年,情附于其上,若当真让她就此断琴,着实太很辣了些。 “唉,温姑娘年轻不懂事,柳姑娘也不用斩尽杀绝……” “小姑娘家家的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温姑娘爱琴如命,柳姑娘且网开一面,放过她……如此大家都好……” 柳念絮心中冷笑。那话是温圆圆自己立下的,她可一个字都没说,怎么就好像成了是她逼迫温圆圆断琴一样? 温圆圆这话一出口,就已经将她架上一个左右为难的位置。柳念絮若坚持让她断琴,未免不近人情,可若松口……这口气咽下去,恶心的是自己。 柳念絮从不是个吃亏的人,眼珠动都不动,冷冷淡淡,却捂着心口后退一步,抬眸时眼中盈了泪光,弱弱道:“我……我从没说过让温姑娘断琴,温姑娘何出此言?” 她直接被逼出了眼泪,茫然无措地看向温圆圆,似乎不懂对方为何问出这种话。 泪水涟涟的美人站着,纵使铁石心肠,亦忍不住心疼,满屋议论声渐渐停下去,慢慢消失不见。 柳念絮茫然片刻,十分依赖地看向唐兰嫣,像找到了依靠。 唐兰嫣都不晓得自己哪儿来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便起身走过去,将柳念絮扯到自己身后,恶狠狠道:“温姑娘 ,我妹子胆子小,不爱与外人说话,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她站在柳念絮前头,直爽开口:“质疑是温姑娘先提的,断琴是温姑娘自己说的,比赛亦是温姑娘自己答应的,我妹子一句话没说,一个字没提,温姑娘问她干什么?” 她如同连珠炮一般质问温圆圆,“温姑娘愿意继续弹琴,那便继续弹就是,我妹子不会拦着你,我们唐家也不会拦着,我想柳中郎府上也不会和温姑娘过不去,温姑娘何必多此一问?” “我……”对上唐兰嫣的直言直语,温圆圆不知该如何反驳。 “哦。”唐兰嫣恍然大悟,冷笑一声,“温姑娘是不愿意自己背上食言而肥的罪名,就来逼我妹子松口,想让她忍气吞声?自己反而清清白白没有食言,只是对方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