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景淳又将景和瞧了眼,转身便走,心中自是恨恨,暗道:只会装贤仁的东西,母子两个都会扮好人,捧着皇后腿儿奉承,只看到时皇后能给你挑个什么样的好的来! 景和瞧着景淳走开,嘴角一弯,到是露了些笑意出来,因叫过自己随身的太监来,只说去给陈淑妃请安,竟就走了开去。景淳在他殿中瞧着景和走了,这才笑道:“方才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这会子就寻他娘讨主意了,哈。” 景淳正笑,便有两只纤白的手掌从他身后绕了过来,缠在他腰上,又有一把软绵绵的声音道:“殿下还气呢?奴婢以为,若是高门嫡女,有着娘家撑腰,哪里肯柔顺待人呢?莫不如家世差些儿的,一家子富贵都要靠着殿下,才肯安分守己地讨殿下喜欢。”却是景淳两个娈宠之一,叫做绿竹。景淳将绿竹缠在他腰上的手掌握住,叹气道:“你不懂。 绿竹将脸颊在景淳后背蹭了蹭,又软绵绵地道:“奴婢不懂,殿下就教教奴婢,奴婢日后也就知道了。”景淳转过身来,将绿竹粉白的脸颊摸了把:“这个乖,本殿下跟你说不明白。” 又看绿竹双眼盈盈,嘴唇儿红润,他到底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才知请事滋味,又对李皇后为他挑的那些皇子妃备选十分不满,心中有气出不得,叫绿竹这么一缠,一时便忍耐不住,拉了他进了寝殿,来不及上牀,就按在榻上,扯了绿竹下裳,当时就成了好事。一旁青柳看着,也自眼红心热,一样来缠景淳,不免又是一番纠缠。待得云收雨住之际,绿竹又把方才的话缠着景淳来问。 景淳折腾了这一番,气喘咻咻,听着绿竹问话,脑子也糊涂了,就冷笑道:“不过是皇后怕着我有了岳家相助,将太子位坐稳了,她的养子只好做个闲王,所以拿捏我。我从前竟还当她是个慈母,真真错看了她!” 绿竹听了,脸上格外带些柔情,又缠着景淳道:“果然委屈殿下了。殿下正该与圣上说说。皇后殿下没有嫡子,殿下又是这样贤明,自然做得太子,圣上还能不为殿下想吗?”景淳皱了眉道:“你不懂,这太子位,虽是我的,可父皇没给我一日,我就要当他不是我,不然父皇怕不喜欢。”绿竹听说,脸上红红的,垂了头道:“奴婢无知,殿下可不要怪奴婢。”一旁的青柳瞧了眼绿竹,却是撇了嘴道:“亏得殿下明白,不然可叫你害了。”绿竹哪里肯答应,又扭着景淳撒娇儿。 景淳看着两个险些又要争起来,不免又各自安慰几句。无奈绿竹同青柳两个是争锋惯的,一时刹不住,景淳性子十分燥,连着高贵妃也是说顶撞便顶撞的,看着绿竹和青柳两个说不停,顿时大怒,一脚一个都踢下了牀,厉声喝令他们滚。 绿竹青柳两个哪里敢再说,只得收拾了扔在地上的衣裳灰溜溜出去了。 待得到了外头,青柳自觉受了绿竹拖累,不免对绿竹讥讽几句。绿竹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哼了声道:“殿下没说前,你可也不懂呢!我知道你是嫉妒殿下如今多疼我罢了,很不用扯着其他的。”青柳就朝绿竹的脸上啐了口:“你不要脸缠着殿下,倒成了殿下偏爱你,你有脸说,我可没脸听。”绿竹叫青柳劈面吐了口唾沫,自然委屈,又不敢去吵着景淳,跺一跺脚就跑了出去,青柳看着他背影,只是冷笑。 又说绿柳走出广明殿,把袖子在脸上一抹,脸上的娇媚之色就收了,又回头瞧了眼广明殿,从鼻子里冷冷哼了声,又向前走了段,见左右无人,脚下一转,就绕进了条羊肠小道,两侧都是绿莹莹的竹子,待得穿过这片竹林,便是一片场地,地上铺着鹅卵石,一头又堆着高高的太湖石山,瘦漏秀俱全。绿竹在原地待了会,见没人跟上,这才向太湖石山走了过去,闪身进了山洞,从山洞中再穿过去,便到了掖庭。 原是绿竹虽是去了势的太监,却不是个好男风的,偏跟了个有这样癖好的景淳,他不过是个小太监,怎么逃得过去,便成了景淳的娈宠,心中早有怨言,只景淳手面儿大方,肯额外给他银钱这才勉强忍耐。偏景淳此人又喜怒无常,喜欢了便是心肝宝贝,转眼又会暴怒,绿竹辛苦忍耐了这几个月,不想上个月,他在宫外头的寡母急病没了,他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险些叫他叔叔卖去了肮脏地方,还是陈奉出手救了下来,又给了他们银子安家,绿竹接着弟妹的心,将陈奉十分感激,又厌烦景淳不拿他当个人看,就成了陈奉埋在景淳身边的线儿。 今日绿竹与景淳说的那些话,都是从陈奉处得的提点,总要引出景淳的真心话来,景淳请事之后失了防备,果然叫绿竹套了出来,绿竹假意同青柳争辩了几句,故意走了出来,好将今儿景淳的话说与陈奉知道。 ☆、第108章 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说陈奉这里得了绿竹递来的消息,回头悄悄送去了合欢殿与秀云,秀云就瞅了个空儿告诉了玉娘知道。只说高贵妃得知李皇后暗中使绊子,自是气恨难消,就叫柳海往归德将军府递消息,要自家嫂子徐氏进宫来商议。 徐氏听着高贵妃已解了禁足,起先倒是满心喜欢,口中又念了些弥陀。待得看过柳海手抄的李皇后为景淳所择皇子妃人选名册,脸上也有了怒气,把鼻子哼一声,冷笑道:“我就知道她不过是个假贤良罢了,一奶娃子在手上,就如得了宝一样。也不看看圣上哪只眼睛看得上她那个养子!”又同柳海道,“李皇后选着谁不作数,还得瞧圣上的意思呢。” 柳海微微一笑:“夫人放心,奴婢也是这样同娘娘讲的,到底娘娘身在外头,不知外头哪家小姐好,还要请教夫人。” 徐氏这才又问:“公公方才说圣上放娘娘出来,是昭婕妤求了情?”不免就疑惑是那冯氏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进宫去与昭婕妤解说了。只凭她与昭婕妤那两回接触就好看出来,昭婕妤并不是个肯吃亏好说话的,只凭冯氏几句话,她如何肯吐这个口,莫非是圣上的意思?昭婕妤在人前从来是个温柔顺从的模样,只消乾元帝露出一星半点意思,她必定百般逢迎,好讨圣上喜欢。只不知道圣上这是要替昭婕妤做脸,还是为着要给景淳做脸。 徐氏想在这里心上狂跳了几跳,只这样的盘算却是不敢同柳海说的,便只道:“公公回去同娘娘说,我这就递帖子求见。” 柳海恭声答应,回在昭阳殿,就将徐氏的话告诉了高贵妃。 高贵妃皱眉道:“我大哥哥不在?”柳海回道:“奴婢没见着大舅爷。”高贵妃点了点头,挥手令柳海退下。 只说徐氏这里递了帖求见高贵妃,帖子先送到李皇后处,李皇后捏着名帖哼一声:“这位消息倒是灵通。”伺立在后的茴香忽然悄声道:“殿下叫奴婢今儿出去传话时,奴婢瞧着昭阳殿的刘公公往西司马门那儿去了。”黄女官在一旁不由抬眼瞧了眼茴香。 上接作者有话说 李皇后听说,便笑道:“原来如此,她叫圣上禁足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出来了,可不要见见家人。只她这个嫂子,一肚子心眼儿,只盼昭婕妤不要后悔才好。”高贵妃母子,一个自恃是宠妃,一个仗着长子的便利,从来将眼光放在太子位上。她这个皇后固然无宠,可也不是高贵妃母子轻易能动得的,倒是那昭婕妤,徒有美貌,无有家世助力,根基又浅,只怕还险些。 俞永福虽是椒房殿的内侍总管,论起身份品秩来较黄女官为尊,只是李皇后是个世家女,又出身将门,虽未上过战阵,却有些将军脾气,不太瞧得上内侍太监这等“无根”之人,是以俞永福这人虽有心胸才干,因这些年来都不受信用,不免找将心灰了。听了李皇后那话,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也不肯开口,只眼观鼻,鼻观口,屈身站在一旁。 以徐氏自家本心来说,若她是李皇后,要在皇子妃人选上拿捏高贵妃母子,便不好叫高贵妃的家人进宫来与她商议。如今高贵妃将将解了禁足,在这些日子中,就是驳回她求见的贴也很说得过去。故此徐氏虽递帖求见,到底只说徐氏这里吃不准李皇后会不会准。 好容易到了晚间高鸿回来,徐氏赶忙上去接着,因她与高鸿有事要说,因此别说是她房里服侍的丫头们,便是她儿媳也叫徐氏放了回去。 高鸿见徐氏慎重,脸上也就端正起来,就问徐氏:“可是娘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徐氏就将柳海捎出来的名册交了高鸿看,只冷笑道:“妾瞧着皇后未必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手段,十之七八是唐氏所为,不过是怕大皇子殿下得了岳家助力罢了。” 高鸿看过名册脸上也有些怒气,双手一阖将名册收了,往桌上一扔,只笑道:“李氏虽有名分,却无帝心,到底不怕她。且这名册也难说得很,这名册圣上未必瞧过,若是瞧过了,瞧着自家大儿子要娶个破落户当大儿媳妇,未必喜欢。只也不好选得太强了,叫圣上生出疑心来,倒是功亏一篑。”说着话,就将名册推在一旁,自家伸出中指在茶盏中蘸了蘸 ,写了个梁字与徐氏看。 兵部尚书梁丑奴之嫡长女梁青容,今年恰恰十六岁,虽比景淳大了两岁,但梁丑奴身为兵部,护国公手上虽有些兵权,可粮草军备等都是从兵部出去的,兵部真要认真拿捏起来,也够护国公头疼,这是一桩。且他的嫡妻秦氏,也算是宗室出女,秦氏的外祖母正是平安大长公主,若论起辈分来,今上还得管平安大长公主唤一声姑祖母,梁青容与景淳勉强也好算表姐弟。若是景淳娶的了梁青容为妃,兵部算是他的助力,且梁青容也勉强算宗室出女,与多少王候还论着亲,宗室里多少也有了助力。 徐氏看着这个,把眉头皱着:“妾觉得老爷想着的,唐氏她们自然也想着,所以才将梁家小姐从名册上画了去。”高鸿便道:“他们划了去不打紧,左右择妃时要将那些小姐都宣进宫来瞧瞧的,到时叫娘娘将人添上也就是了。如何与圣上说,娘娘自有主意。”徐氏听了,只得答应。 到了次日,未央宫中答复下来,允徐氏三日后进宫探视。 说来也是凑巧,徐氏进宫这日正是冯氏惯例进宫的日子,两顶轿子就在司马门前撞上了。随在冯氏轿边的小丫头秋实先将徐氏的轿子认了出来,在轿边悄悄回了冯氏知道。冯氏只掀开轿窗的一角撇了眼,果然是徐氏的轿子,当时就道:“若是她们不来寻你说话,你只做不知道。” 徐氏这里先下了轿子,一抬头只觉身边的那顶轿子旁跟着的小丫头颇为眼熟,也就多瞧了眼,便瞧见那小丫头掀起轿帘,扶了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下来,肤色白皙,身材合中,脸上一派温柔之色,不是谢显荣之妻冯氏是哪个? 虽徐氏这里觉着高贵妃能出来是乾元帝的意思,可见着冯氏,说不得要打声招呼,致回谢,故此扶着湘竹的手向冯氏这里走了几步,又轻声道:“谢太太。”冯氏眼角早瞥着徐氏过来,听见徐氏招呼,却故意做个惊讶之色,转向徐氏看了眼,微微笑道:“高夫人。” 徐氏正要说话,司马门前轮值的侍卫已走了过来,徐氏是一直来惯的,冯氏的新近常来的,故此侍卫内侍们不过例行问了几句,客客气气地放了两个过去。徐氏是故意要等冯氏,冯氏这里也有意探听一二,倒是心有默契地并肩而行了回。 徐氏只道:“谢太太还不知道罢。多亏了谢太太替我们向昭婕妤解说,圣上已解了我们贵妃的禁足。”这话说得十分突兀,看着是谢昭婕妤替他们说情,可仔细辩起来,倒像乾元帝受昭婕妤摆布一般。冯氏倒真是才得的信儿,只是她为人也机敏,略一辩也就明白了,如何肯认这个罪名,只笑道:“这也是圣上疼惜贵妃的缘故。”徐氏又笑道:“圣上那里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可昭婕妤与谢太太的情,我们还是记得的。”冯氏也笑:“这倒是不敢当,都是高夫人说得感人,我受了感动罢了。” 冯氏这些话倒是有暗指徐氏巧言迷惑的意思了,徐氏正要解说几句,两个已到了岔路口,只得互相道了个别,一个往合欢殿,一个去了昭阳殿。 冯氏去合欢殿,势必要经过清凉殿的,因她叫万贵太妃吓过两回,这回再走,依旧忐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瞧了眼,却见石台空空如也,连着半个人影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偏听着清凉殿里传来了两声罄响,从清凉殿里悠悠扬扬地飘了出来,冯氏禁不住回头看了眼,石台上依旧是空无一人,冯氏也就转回了头依旧向前走,只没瞧见万贵太妃依旧如鬼魅一般从清凉殿里飘出来,站在石台边儿朝着冯氏背影瞧了回,轻声道:“阿莹,你说合欢殿里那位怎么样?” 在清凉殿的阴影里站着个妇人,虽瞧不清她五官容貌,也看得出一头的白发。那妇人轻声道:“奴婢以为,那昭婕妤是怎么样的不好说,倒是这位,是个乖觉的。”万贵太妃脸上露了些笑容,只她脸容干枯消瘦,两腮无肉,眼窝深陷,笑起来竟有些渗人,哪里还有半分像当年艳冠群芳的万贵妃。 冯氏进得合欢殿,先同玉娘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便将徐氏与她说的话学了玉娘知道,又觑着玉娘神色,小心地问:“婕妤恕妾莽撞,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玉娘微微笑道:“自然是圣上的意思。”冯氏便皱了皱眉,她倒是同徐氏想在了一块儿,只怕乾元帝给景淳择了皇子妃之后,便要立他为太子,如此一来,自然不好再将他的生母关在昭阳殿中,便道:“婕妤还是小心些的好,到底除了皇长子殿下还有皇三子殿下呢。” 玉娘却是笑道:“嫂子勿急,倒是我前些日子请大哥哥留意的事儿,嫂子可别忘了。”冯氏将玉娘仔细看了看,虽依旧不施脂粉,依旧是春山如画,秋波含情,即清且丽,又有蝉鬓雾鬟,玉钗金簪,光耀眼目,依旧容色照人,不可逼视,心上倒是放心了些,便含笑道:“婕妤只管放心。”想了想又问婕妤:“婕妤如今身上可好。小殿下每日动几回?” 玉娘将手轻轻按在隆起的腹部,脸上带些笑容:“楚御医说,这一胎八成是个女孩子。”她听着楚御医说着是女胎时,倒是放下了心。玉娘深知自己如今是众矢之的,若是生个儿子下来,只怕未央宫中从李皇后起,所有人都要睡不着了。从李皇后起,所有又能儿子的都会为着那张椅子对自己母子下手。到时她防备都不及,那里腾得出手来收拾李皇后与护国公一家子。可若是个女儿,那些人自能暂时放下心去,她也不用步步惊心。 冯氏听了却是有些遗憾,脸上却还笑道:“公主也好,们民间倒是有句俗语,先开花后结果,说的便是先生女儿,再养儿子。”想了想,到底补了句,“若是有婕妤的美貌,有圣上喜欢,日后只怕就是我们大殷朝最美貌尊贵的公主。”心中却有些忐忑,别是乾元帝知道了玉娘这一胎是个女胎,所以才有了立高贵妃的景淳为太子的念头,却又替玉娘在高贵妃跟前做了人情,好叫高贵妃母子日后不要为难玉娘?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再将玉娘交代的事做完了。 不想玉娘听着冯氏后头那番话,按着腹部的手动了动,脸上犹豫之色一掠而过。 原是当楚御医对着乾元帝说出昭婕妤这一胎许是女胎之后,乾元帝那里竟是呆了呆,玉娘只以为乾元帝是失望了,不想乾元帝略出了回神,也就醒转过来,脸上也说不清是喜是叹,依旧将玉娘抱在膝上坐了,将手按在她腹部,轻声道:“是公主也好,玉卿替朕生个像玉卿的公主,朕让她做大殷朝最尊重的公主,朕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 大殷朝的公主从来都是娇养的,前头的大周朝的公主还有和亲的,到得大殷朝,太zu皇帝是个有气性的:“我们大殷朝的天下不系在女人的裙带上。”是以自立朝以来一百余年,再没有过和亲的公主。而驸马,有君臣名分在,一家子富贵都依仗公主而来,自然不敢忽视怠慢公主。便是有自己站不住的公主,皇家的脸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也有的是法子叫亏待了公主的驸马生不如死,是以大殷朝的公主,极少有受委屈的。 可乾元帝偏偏说出了“朕让她做大殷朝最尊重的公主,朕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这样的话,不免叫人多想。 ☆、第109章 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年底阿幂很忙,耽误更新了,所以作者有话说里多送点,算是阿幂的道歉。 ps,拿着孩子当诱饵是谢显荣以为的,并不是玉娘的想法。 =============================================================================== 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倘若当年阿嫮肯跟了乾元帝,以乾元帝的性子,李皇后、高贵妃为人,这会子只怕也已香消玉殒。偏阿嫮当时宁折不弯,是以阿嫮对乾元帝来说便成了求不得、爱别离。于是乾元帝在高贵妃宫中见着玉娘就有合浦珠还之感。。 这些日子乾元帝将玉娘十分爱宠,可真要问着他宠的是玉娘,还是觉得玉娘是阿嫮的替身,只怕乾元帝自己也说不清。是以猛然听着玉娘这一胎是个女儿,竟就勾起了旧情,到底心中还是惋惜阿嫮芳龄早逝的意思。 假若玉娘是真玉娘,她不知根由,听着乾元帝那话,只怕早是喜心翻倒,柔情缱绻了。可与玉娘的真身是沈昭华,心中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听着乾元帝那话,不独不喜,反有些心惊,眉梢眼角到底带了些出来,只怕乾元帝起疑,便强笑道:“妾以为圣上喜欢皇子呢。” 乾元帝倒也知道,后宫的妃嫔们都巴不得自己能生出皇子来,便是做不得太子天子,便只得个闲王,作为生母,运气好些的,还能随着儿子出宫在王府做个太妃,日后有靠。是以看着玉娘眼中一闪而过的郁色,又听了玉娘的话,倒是没生疑,就将玉娘的手握着在唇边一吻:“玉卿的孩子,朕都喜欢。”玉娘当时听了这话,长睫颤了颤,心上竟一时不辩什么滋味。 是以当冯氏说着乾元帝看着玉娘也会疼公主时,玉娘一时就有些彷徨,到底她性子坚强,又强自忍耐了下去,脸上带出些笑来,只同冯氏道:“圣上倒是喜欢。”冯氏听乾元帝喜欢,也放下了些心,又同玉娘道:“明年春闱,二叔与二妹夫也要赴考,这会子怕已在路上了。” 谢怀德还罢了,人即聪明又机变,且以玉娘冷眼里看着,谢怀德为人较谢显荣更看重些情谊,倒是个好的。只那二姐夫,玉娘上京前便知道月娘同她丈夫齐瑱很不和睦,因此便问:“二姐姐同姐夫如今怎么样了?” 冯氏听了叹息了声道:“还能如何?虽月娘为人任性跋扈了些,可二妹夫也不是个好性儿,不肯包容,常为了一句话就翻了脸,夫妇两个冰火不容。不瞒婕妤,他们成亲也将三年了,不过新婚时到过一块儿,到如今都是分房睡的。这回他进京备考,你大哥哥叫他同二叔一块儿到家里住着,还想替他们夫妇调和调和,总不好一世都这样。” 玉娘听了只把黛眉一颦:“总是两个都是不肯让人的性子,若是肯各退一步也就好了。”冯氏点头:“正是婕妤这话。”说话时又抬眼将玉娘看了眼,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从前那个念头,若是当时将三妹妹配给齐瑱那人,许也是对佳偶了。忽然惊觉自家想岔了,额角顿时沁出汗来,不敢再坐,推着还要给谢怀德,齐瑱两个收拾屋子,起身告辞。 玉娘也不留,只道:“嫂子只管放心。”冯氏叫玉娘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呆了呆,又听玉娘笑道:“总是各有缘分罢了,不好只看眼前的。” 以玉娘同月娘两个之间的关系,说冷淡已是美化了,相看两厌才真,是以玉娘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冯氏到底不敢细问,恭声答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回在家中,谢显荣尚未从吏部回来,冯氏就在前院将替谢怀德与齐瑱准备的两间屋子又检看了回,倒是没什么疏漏了,只待得谢怀德并齐瑱两个进京便好入住的,这才放心。 谢显荣今日回来的倒早,依旧先去瞧了谢骥,又把大姐儿看了回,这才回到房中。冯氏存了好些话要与谢显荣商议,见他进来,忙过去接了,伺候着谢显荣更衣洗脸,待得奉上了茶,冯氏先将自己遇着了徐氏,两个说的什么告诉了谢显荣知道。 谢显荣听说,也道:“前两日高鸿也来请我吃酒,谢过婕妤说情之恩。” 那谢显荣听着冯氏言说玉娘这一胎是个公主时,倒是笑了,反道:“这回子未央宫里怕是传遍了,那些娘娘贵人们该暗中称快了。”冯氏听了便不大喜欢,只皱眉道:“老爷如何说这话?” 谢显荣笑了两声,把冯氏点了点:“若是婕妤这一胎是个皇子,若是皇长子的事揭发,便是有请立皇五子为太子的折子,只看圣上对婕妤的宠爱,护国公一系为着皇五子,也要将婕妤扯下来。是以当时婕妤叫你传了那话与我,我就猜着婕妤腹中怕是个公主,如今看来,果然叫我料着了。” 婕妤腹中既是个公主,那陷害了皇长子与她有什么好处?昭婕妤总不成糊涂到为人作嫁去,便是有人这样猜了,要讲出来也不能服众人,是以当时谢显荣听着玉娘要以景淳有断袖之癖来坏皇长子名声,又要将祸水引到养在李皇后名下的皇五子时,便有怀疑。 还有一桩,婕妤如今也有六七个月身孕了。《产鉴》有云: “妇人妊娠四月,欲知男法,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但疾为生二子。又法,得太阴脉为男,太阳脉为女,太阴脉沉,太阳脉浮。又法,左手脉沉实为男,右手脉浮大为女,又法,遣妊娠人面南行,后呼之,左回首者是男,右回首者是女。又法,看上圊时,夫从后呼之,左回首是男,右回首是女。又妇人妊娠,其左**有核是男,右**有核是女。”。 替玉娘请脉的楚御医在千金科上是御医署第一人,绝不能到这会子才摸出来,以常理推测,楚御医该是断了出来,偏消息到如今才泄出来。想是婕妤那里按着御医不叫他说出来,也好引蛇出洞,引人对她下手,左右不过是个公主罢了,真折了也不可惜,还能引得圣上对她怜惜。何况如今公主还是好好的,也叫高贵妃废了一大半儿,圣上更是护得厉害,婕妤这番可谓手段老辣,计算完满,倒不愧是孟姨娘的女儿。这还罢了,连着圣上都叫她哄得牢牢的,还许了那样的话下来,显见得婕妤得帝心之深。 又说乾元帝那话虽未当着众人说,奈何未央宫这样的地方最爱传闲话的,乾元帝对着哪个妃子说了些体贴温存话,又或者是训斥了几句,都要不胫而走,何况是这样的话“最尊贵的公主”这样的话。从来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能称得上最尊贵,乾元帝竟是对着昭婕妤许下这样的话来,可见乾元帝偏心成什么样儿了。 是以原先知道玉娘这一胎是个公主,多少怀着些得意嘲讽的妃嫔们,一个个收起了嘲笑,格外将玉娘忌讳起来,倒是不比玉娘怀个儿子差多少。其中高贵妃听说,气得咬碎银牙,只同柳海与陈女官道:“我倒要瞧瞧,她有没有这个福气!那一胎生得下生不下尚且不能知道,便是叫她生下来了,也未必养得活!” 这日给李皇后请安时,高贵妃就同李皇后笑道“妾恭喜殿下又得一女。”李皇后也听着了宫中传说的乾元帝的话时,也气个声哽气咽,一个庶出公主,母亲份位还只是个婕妤,又不占着长,谈什么“尊贵”!无如她要维持母仪天下的风范,当着人不得不强笑道:“再算上景淳纳妃,倒是双喜临门了。”不等高贵妃说话,又看了眼殿中诸妃:“你们也别让昭婕妤专美在前,咱们皇家的孩子,总是不嫌多的。” 这话说得诸妃脸上的浅笑都挂不住,这孩子哪里是她们想生就能有的,乾元帝可总在合欢殿呆着呢。昭婕妤身子从来娇弱,怀相又不好,御医早说了严禁房事,又不见她抬举哪个宫娥伺候,偏乾元帝那样请热的一个人,竟能不挪地方,也不知昭婕妤那个妖精是怎么笼络住人的。偏李皇后的话又冠冕堂皇,只得齐声答应,又齐齐地不做声了。 高贵妃见李皇后几句话说得大家伙儿都不出声了,到底十几年的脾性,一时忍耐不住,想了想,又笑道:“妾想起昭阳殿里还有些事儿,妾先告退了。”不待李皇后出声,站起生来,对着李皇后屈了屈膝,不待李皇后出声就退了下去。 高贵妃这一走,窦充容便也站了起来,脸上带些笑:“殿下,三公主昨儿晚上没睡好,早起有些发热,妾不放心,想回去看看。”窦充容身边的三公主柔嘉,是从前的王婕妤所生,自王婕妤废为庶人后,三公主柔嘉就交给了窦充容带,这些日子来倒也有了些母女情谊。便是不太出椒房殿的李皇后也看见过两回窦充容带着柔嘉出来散心,且窦充容为人安静本分,又不得乾元帝喜欢,是以李皇后从前看着窦充容倒也不刺眼,这回听着窦充容说三公主柔嘉身上不大还,也就答应了,额外还道:“如今哪个看着脉呢?”窦充容就回道:“回殿下的话,是华简。” 华简在儿科上也算是御医署里第一人了,也替皇五子景宁请平安脉的,所以李皇后倒也放心,点头道:“是他也罢了,圣上即将柔嘉交了你养,你好生照应便是,待得日后长成,你多少也有个依靠。”说到这里,便想着养在她身边的皇五子景宁。虽收养景宁时李皇后是为着日后计,可养在身边这一年多了,到底有了些母子情分,一听这景宁奶声奶气地唤母后,李皇后便心软,这会子口角禁不住都带了些笑意。窦充容喏喏连声,敛袖退了出去。 陈淑妃坐在下头,将李皇后的脸色瞧得清清楚楚,故意笑道:“殿下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将皇子皇女们都看得自己亲生一般。”也是陈淑妃这些年来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是以李皇后也没将陈淑妃看明白,听她这话,只笑道:“我这也是有了阿宁才知道当娘的少不了操心,窦充容也不容易。” 陈淑妃抬袖掩口笑道:“原来三公主是借着五殿下的福气了。”有意无意地将五殿下几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正是有意引着李皇后多说景宁。李皇后哪知道陈淑妃的意思,她如今当娘倒是当出了些意思,就笑道:“从前孩子们虽叫着我母后,到底没养在我跟前,我哪里知道教养个孩子的辛苦,如今倒是知道了。这少吃一口便叫人心焦,长高了些便叫人欢喜。”诸如此类,说了不少。 陈淑妃又不着痕迹地奉承了李皇后几句,直说李皇后同皇五子如亲生母子一般,椒房殿中未退出的诸妃们也跟着陈淑妃夸赞了皇五子几句,又奉承了李皇后的国母嫡母风范,却不晓得,这话传在别人耳中,却是个往心上扎的钉子。 却说自高贵妃解了禁足,徐氏进宫探望,又将京中适龄闺秀都分析与了高贵妃知道。其中额外提了兵部尚书梁丑奴之女梁青容。徐氏因是女眷,倒是见过梁青容本人的。梁丑奴固然丰神俊美,他妻子秦氏也是个端丽的佳人,梁青容的容貌自然也出色,更别提高鸿说过的娶了梁青容的那些好处。直叫高贵妃听得心火眼热,自然将梁青容摘出候选闺秀名册的李皇后怨恨不已。 若是她还得宠,说不得要在乾元帝跟前哭一哭,说些李皇后只偏心自己养子,将别的皇子看轻的委屈。可自昭婕妤叫不知哪个黑心肠的养的猫扑了,自家又糊涂莽撞地误会了是自己盐引事发,在乾元帝跟前认了那个罪名之后,乾元帝待她就大不如前。虽这回放了她出来,却是再没进过昭阳殿,高贵妃叫乾元帝那日的暴怒吓伤了,是以虽知道李皇后替景淳择定的皇子妃人选里头大有问题,也只得咬牙暗恨,只是没法子。 不想这会子听着李皇后将皇五子看得亲子一般,是个慈母的传言,先是气得眼中出火一般,转头忽然欢喜了起来,得意道:“她既是个贤后慈母,我们景淳又是皇长子,择妃一事总要她多费心才是。”就叫陈女官替她写了个谢恩折。 那谢恩折先将李皇后奉承了回,又说李皇后拟办的赏花宴,为了免得有遗珠之憾,遍请京中适龄闺女,实在是“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她高氏从前昏聩糊涂,屡屡冒撞,李皇后竟是以德报怨,高氏感恩涕谢云云。。 ☆、第110章 祸起 作者有话要说: 高贵妃与李皇后从乾元帝东宫起到如今,直斗了十数年,对彼此性情也十分明白,起先还算平分秋色,待得永兴帝驾崩,再没人压制乾元帝,高贵妃再对上李皇后,可算是回回都占着上风,从来没吃过亏。 许是因自己这个后位得来十分惊险,又没有乾元帝支持的缘故,李皇后格外看重人言,只怕人说她这个皇后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是以高贵妃这次的谢恩折看着十分谦卑,将李皇后好一场奉承,却摸准了李皇后脉去的,逼得李皇后不得不将京中适龄闺秀都召进宫来,好成全她心心念念的贤后慈母之名。李皇后虽明白高贵妃这一出,却也不得不笑着接了,还得谦道:“景淳叫我一声母后,我自要为他费心,哪里算得上恩情。”手上却将谢恩折子攥得紧紧的,高贵妃看在眼里,格外得意。 诸妃们少不得又要称颂一回李皇后宽宏大度云云,高贵妃尤其一改常态,格外的恭敬。反常即妖,看在窦充容、刘美人、罗才人等有心人眼里,只以为高贵妃要借着这回的赏花宴做下什么来,好叫乾元帝对李皇后更失望些。只是皇后那个位置原就是众矢之的,李媛即无帝宠,又无能,原不能服众,故此诸妃们自然愿意瞧这一出好戏。 独有陈淑妃,却是拿着帕子掩了掩唇,含笑将高贵妃看了眼,只笑道:“愿贵妃择得佳媳。”高贵妃因逼得李皇后不得不将京中适龄的闺秀都召了来,正是得意的时候,竟是没觉得陈淑妃这话里大有深意,反笑道:“借妹妹吉言了。只是这回赏花宴先例一开,日后还能冷落了景和吗?虽是弟兄,总也不好太厚此薄彼。” 陈淑妃原是笑话高贵妃的,不想高贵妃竟是说着景和日后也有一回,竟还有便宜了景和的意思,不由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