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就在正殿外头的廊下呢。”红笺将灯笼摆好,“昨日当值,便将这灯笼带了出去放在廊下,后来守了一夜,今日清晨回来的时候就忘记啦。” 秋莲埋汰道:“真是猪脑子,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呢。” “忙中出错总是有的嘛,我可不比咱们秋莲姐姐那么能干。”红笺也不恼,相反还是奉承秋莲。 秋莲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哎呀你嘴可真甜。当了一晚上的值,早上又去找灯笼,可辛苦坏了吧,快些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还是秋莲姐姐待我最好了。”红笺又看了一眼那灯笼,安心地躺下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秋意渐浓,天气日冷。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太皇太后的那道懿旨,后宫里头一时间风平浪静,柏芷得以安安稳稳地在毓德宫里头保胎。 这日午后,除了牛乳饼、香奶皮、酥糕、鲍螺等滋补的小点心之外,王女史还呈上了一道据说极为珍奇的补身膳食。那是一盘炒的香喷喷的小食,碧绿的蔬菜和上头撒着的喷香的辅料,让人不由胃口大开。 柏芷夹起一筷就要往嘴里送,突然觉得好奇:“方才用午膳的时候怎么不将这道小炒送过来?” 王女史笑眯眯的:“这食材须得是顶顶新鲜的才最滋补,方才准备午膳的时候,还没有送到咱们宫里头来。” “嗯?”总觉得王女史的表情和以往相比有些奇怪,似乎就连嘴边的笑意也带了几分玄妙。但真要说出所以然来,却又无从说起。 柏芷觉得奇怪,重新去端详那盘子里似肉非肉、切成条状的食材,用筷子指着它问王女史,“这是什么?” “娘娘先尝一尝吧。”王女史没有正面回答,“这是陛下特意让人送来给娘娘补身的。” 这下子柏芷更加感到了奇怪:“本宫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如何吃的下去?”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王女史为了哄自己吃下去,连皇帝陛下都搬出来了。 王女史见柏芷神色坚决,这才答道:“此乃白牡马之卵,对养身补虚极为有益,娘娘快趁热用一些吧。” 柏芷一听,惊得马上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示意王女史将这道菜撤去:“快些拿下去,本宫不想吃。” 一想到这盘香喷喷的东西,竟然是白牡马的那个部位,柏芷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古人认为此物尤为珍奇贵重,且有不易得之味所以又称它为“龙卵”。而且这还是供帝后食用的专享之品,非一般人所能享用。 看着柏芷异常坚决的样子,王女史无奈道:“可是陛下交代说......” 柏芷此时已经有点想要干呕了,她冲着王女史连连摆手:“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本宫自会和他说清楚。你们先...咳...将这撤下去。” 看着柏芷十分难受的样子,王女史才将这道珍奇异常的补身膳食撤了下去。 “娘娘,喝口茶吧。”见到柏芷表情仍是难受,芳汀递上了一杯清淡的绿茶。 柏芷一下子抿了好几口,才把那股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 “陛下可真是能折腾,送来这种让人倒胃口的东西......”柏芷跟芳汀抱怨,“这哪是给我补身啊,倒像是故意让我犯恶心......” 自打怀孕之后,柏芷就对气味尤其敏感。方才那道菜虽然炒的香喷喷,可冷下来之后,腥味就有些泛出来了。此刻虽然已经撤下,柏芷却仍能闻到那股令人难受的味道。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窗边,去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 窗外,一队宫女儿朝着自己的正殿走过来,为首的正是那尚服局的金尚服。 柏芷惊讶:“金尚服过来作什么?” 芳汀扶着柏芷做好,提醒道:“可能是前些日子定做好的衣裳送过来了。” 芳汀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了通传的声音。柏芷让金尚服进来,却看见她身后跟了约莫有五六个宫女儿,每人手上都托了一个托盘,放着衣物。 金尚服这回的确是向柏芷送孕后的宽松衣衫来的。 柔软透气的滚雪细纱、各色的常服做了有十二套,这还只是现在三四个月、刚刚显怀时候的尺寸,等到肚子再大些,自然会新作衣裳。 除却这些常服之外,最吸引人的是那套红素罗花卉方领百子衣。当尚服局的宫女们在柏芷面前展开这件衣裳的时候,殿中众人均露出了惊艳之色。 这件百子衣用金纽子五,前后襟及两袖以金线绣凤,全衣绣百子图,其间缀以金锭、银锭、方胜、古钱、宝珠、犀角、珊瑚、如意等杂宝图案,以及由桃花、月季、牡丹、荷花、菊花、梅花等花卉组成的春、夏、秋、冬四季景。 不仅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与这绣活巧夺天工的百子衣相衬的海蓝色马面裙,用了更深一些的同色丝线,绣了海水之纹;另有配套的黑纱尖棕帽,上头坠了观音送子金象和其他的珠宝翠花。 这三样合起来,再加上里头穿着的轻柔里衣,就算得上是一套较为完整轻便的礼服了。柏芷怀了身孕,穿不得那繁复的大袖衫冠服,皇帝陛下就让尚服局准备了这套既不失体面、穿起来又舒服些的礼服。 金尚服一边将这套礼服给柏芷看,一边笑着解释:“这是陛下让尚服局为娘娘新制的礼服,让您过年的时候穿。” 这红素罗花卉方领百子衣,既精致尊贵、意头又好,可是费了尚服局不少的心思。皇帝陛下对柏贤妃娘娘的宠爱,可真是长宠不衰。金尚服一边这么想,一边去看柏芷的眼色:“娘娘可要试一下这身礼服?”贤妃娘娘现下怀着身孕,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 柏芷点了点头:“自然是要试的。” ☆、第九十五章 这套礼服很合身。 柏芷这一个多月来微微有些丰腴的身姿配上这礼服,倒不显难看,反添了尊贵和气度。红素罗的颜色将她的脸色衬得极好,增添了几分喜庆和端庄。 柏芷笑着赞道:“尚服局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娘谬赞了。”金尚服小心地伺候着柏芷换下这身礼服,谦虚道。 柏芷循例让芳汀拿了个荷包赏给了金尚服,还给其他的小宫女们各赏赐了一吊钱。 金尚服告辞离去,带着喜滋滋的小宫女们回到了尚服局。 “贤妃娘娘可真大方,不仅尚服大人有赏赐,就连我们这些小宫女儿,都拿到了赏赐呢。”和金铃关系挺好的一个小宫女儿乐呵呵地给金铃看了在毓德宫得到的赏赐。 “你就好了,能跟着大人出去办差。”金铃有些恹恹的,摆弄着手里头的金银丝线。 “对啊,这回我也觉得奇怪呢,大人不是一直带你出去办差的么?怎么这回独独将你留在了尚服局?”许是金铃幽怨的表情太过明显,那小宫女忍不住问道。 “大人让我在这儿做宋小姐成亲当日戴的翟冠。” 皇帝为于冕和宋家小姐赐婚,成亲时候新郎的乌纱帽、大红圆领,新娘的翟冠、大衫霞帔,均由宫中统一赐下,由尚服局制作。 “于大人与宋小姐的婚期将至,大人将这任务托付于你,也是对你的看重。”小宫女儿见金铃闷闷不乐、出言安慰。 “算是吧...”金铃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不够是前些日子要制作于大人与宋小姐婚礼所用冠服时,多说了两句“于大人与宋小姐虽然不是年轻少艾,可到了这个时候成亲,也算是天定的缘分”、“于大人是名臣之后、宋小姐乃是将门之女,可真是相配啊”,自家姑姑本就不怎么美妙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直接把自己打发到了司衣司来做宋小姐成亲时的翟冠了。 仔细想想,自己除了多嘴之外,也没犯什么事儿啊。自家姑姑突然就生气,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最近尚服局的事情太多,百忙之中还要为柏贤妃娘娘制作宽松的宫袍便服,姑姑也不必如此易怒吧...... 金铃一边在心里面嘀咕,一边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金银丝线。她的手极巧,翟冠上头的珠翠花朵的底座一个个逐渐成形。 而此时刚从毓德宫回来的金尚服在司衣司的制衣室里头仔细端详着自己近日抽空亲做的大红圆领衫。 这是于冕成亲之时要穿的吉服,是自己亲自剪裁、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只可惜他穿着这衣裳,却要迎娶他人。 十几年前的自己,怎么想都想不到他成亲时候的吉服,竟会由自己亲自制作吧。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情是不会改变的。自己这辈子,终究还是不会与于冕有任何的关系。 于冕和宋家小姐在十二月初的时候成了亲。 听入宫的柏夫人说,这位于夫人不仅将府苑打理地井井有条,且由于从小跟着宋老将军在边疆长大,比起京中一般的世家小姐更有眼界、更加大方爽朗,和于大人也颇谈得来。 柏夫人言辞间对这位于夫人极为满意。 “年轻时候的小儿女感情,到了中年、尤其在经历了动乱之后,恐怕就没剩下多少怀念了。”柏夫人满是感慨,“我还以为你舅舅心里头还念着那个她,因此才久久不肯成亲,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 这世界上哪有完完全全合适、必须在一起的两个人?两个人在一起,靠的不仅是彼此之间的感觉,更加是时机。柏夫人想要说却没有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母亲既然这么说,舅舅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痴情之人。”宋小姐似乎很是适应于夫人的身份和生活,皇帝陛下这婚看来赐的来不错。没有了担忧,柏芷就开始胡乱调侃起来。 但是柏夫人这回却没有责怪柏芷此言不妥,反倒是怔怔陷入了回忆:“谁说不是呢......当初哥哥可真是像撞了邪,谁劝都不听......” “比起这个......”柏芷笑着给柏夫人添上了茶,“我倒是比较好奇娘亲为何会嫁给父亲大人呢?” “嗯?”柏夫人看着满脸兴致盎然的柏芷,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都快是做人娘亲的人了,还老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看见柏夫人少有的害羞和躲闪之情,柏芷更是来了兴趣:“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娘亲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外祖父还是朝中肱骨之臣,为何会将娘亲许配给父亲呢?”婚嫁之事,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柏大人这锦衣卫的身份,想要迎娶于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可的确是有些不够看的。 柏夫人微微低头,说的很简单:“你父亲日日都派媒婆到于府说媒,且又赶走了其他提亲的人,最后父亲无法,只得将我许配给了你父亲。” 没想到柏大人当年竟然是这么死缠烂打才娶到的自家娘亲,柏芷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和促狭:“父亲大人可真是有本事!” 不只是因为害羞还是丢脸,柏夫人没有接话。 相比柏芷在毓德宫内悠闲的小日子,这些日子以来,朱见深在朝堂之上可是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十二月已至,过了这个月之后,便是成化元年。然而此时后位仍旧空缺,百官们纷纷在朝上提出请陛下速立新后! 朱见深自然钟意柏芷,可相比柏芷,吴定妃的呼声要高上许多。甚至也有一些大臣,请立王齐妃为后,虽然人数甚少,可就是没有人支持柏芷。 这大臣们一再提出,纵使朱见深将这事儿强行压下,可次数多了,别说那些个固执的大臣了,皇帝陛下心里头也开始焦虑起来: 这些个老家伙,平日里商讨政事的时候总是多有闪躲,生怕一言不慎,就丢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但是一提到立后这件事情,反倒是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许多,甚至还一再拿□□的敕令出来压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让自己立芷儿为后! 这日照例就是一通议论,下朝之后,皇帝陛下刚回到乾清宫,还未换下上朝之时的皮弁服,就火气上涌、摔了自己手里头的茶盏。 “这些个老狐狸,说什么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宜立寒门之女为后。朕可是一国之君,若是连皇后的人选,都要被他们左右,那这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们也不想想,现在究竟是谁在逼朕!” 正殿里头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也就只有汪德伺候着,因此皇帝陛下忍不住把自己心里头的牢骚话说了出来。 汪德缩着头,去收拾摔在地上的茶盏,不敢出声。 在殿里头的一片寂静中,汪德听见皇帝陛下喃喃自语:“当初□□皇帝为了建文帝顺利登基而铲除了几乎所有的开国武将,不也因此害得建文帝孤立无援、舍这江山而逃么......”说到底,□□的决断和敕令,也不可能尽对。有时候,过犹不及。 这就已经不止是在埋汰朝堂上的那帮臣子了,汪德更加不敢说话了。 一片寂静中,汪德只看见年轻的帝王站在微微支开的窗楹旁边,看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沉思了许久。方才脸上的怒意已经消退,而是带上了十分的坚定。 若干年之后,国泰民安、四方归附、天下称臣。汪德再回忆起这一幕,才明白这时候皇帝陛下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 然而现在,虽无外患、尚有内忧。皇帝陛下在下定决心之后,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匡正这忧患重重的大明王朝。 不过别说朝堂上的事情让皇帝陛下不省心,便是后宫里头,也不会永远那么平静。 皇帝陛下在乾清宫批了一天的折子,临近傍晚的时候总算得以抽身,想要去毓德宫看柏芷,可寿康宫里头来了人,说是周太后有要事请陛下过宫一叙。 自打上回皇帝陛下无意中听到了周太后和万贞儿的对话,就再也没有去过寿康宫里头请安。这个时候周太后派人来请,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呢? 总觉得,来者不善。 “太后有什么事情?”原本想要快些去毓德宫的皇帝陛下放慢了速度,优哉游哉地坐在座上喝茶,询问寿康宫的那名宫女儿。 “太后娘娘说,若是陛下执意想问,便让奴婢告诉您,太后娘娘有礼物要送给陛下。” “礼物?”自己这母后不给自己添乱就成了,还要给自己送礼物? “是的,陛下。” 这下子朱见深的好奇心倒是被勾起来了:“太后还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让奴婢将这个交给陛下。”那宫女呈上了一块碧玉滕花玉佩。 朱见深脸上勾起的冷淡笑意终于凝住:“既如此,朕就随你去寿康宫看看。” ☆、第九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