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之前赵晓莲那么嚣张,张启明却还是咬牙忍耐,并且对张航一如既往的温柔,不管多生气都不会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然而昨天,张启明却是连张航一起毫不留情地打,还不愿去看张航,这种变化答案只有一个,张航……只怕真的不是张启明的亲生儿子。 陆承业理解这一家人对待张航的态度,却无法释然。他这么优秀的小主人啊,为什么要面对这么多的挫折和无奈。 再担心,陆承业也不过是一只狗,最后还是被留在楼道中,只能用耳朵贴着墙壁,努力听门内的动静。好在狗的听觉比人类优秀很多,个人住宅又比眼镜店安静无杂声,他大致能够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一开始是沉默,张航无措地望着几个对待自己完全不同的长辈,想要劝父亲的话在这种冷漠与审视之下无法出口,只能像个罪人一样被三个长辈盯着,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张启明昨日发火打了儿子后,自己心里也很难受。张航是他从小宠到大的,那么优秀的孩子,如果真是他的,就算是咬牙切齿忍着,也会勉强和赵晓莲生活,为儿子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然而就在昨天,他听到赵晓莲打电话时说的话,全身血液逆流,自己这辈子对这个女人和孩子的呵护好像都变成了个笑话。 赵晓莲,从以前开始就没喜欢过他,会给跟他结婚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城镇户口,父母还有点本事,能够让她一个乡下姑娘变成城里人。而她实际上是一直喜欢那个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并且早在结婚前两人就发生了关系。而赵晓莲勾搭上张启明后,张家父母不同意他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女人,赵晓莲为了嫁进张家,灌醉张启明,让他在糊里糊涂的时候和自己发生关系,第二天哭着说张启明强暴她,张家没办法才同意她进门。 后来张启明也发现赵晓莲和她原来那位男友的事情,心情不好之下,和夜总会的小姐半推半就,然而因为当年那次酒后乱性,他对赵晓莲还是存着亏欠,而且又有个这么乖的儿子,张启明只能暗中提点那男人的老婆,那人的老婆找上门,赵晓莲暂时和那人分开。 张启明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戴这么多年绿帽子都强忍下来,甚至在前几天,他发现赵晓莲还和那男人藕断丝连时,依旧决定忍。可是昨天听到赵晓莲打电话,说张航肯定是那人的孩子,两人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时,他只想杀了这个女人,也杀了那个野种。 而在见到儿子那么乖时,多年的感情终究是唤回他的理智。见张航像罪人般站在客厅中间被自己父母上下打量,整个人都那么无措的样子,他又有些心软了,主动开口说:“你回家吧,我已经决定跟赵晓莲离婚了。” “爸……”张航哀求地望着自己父亲,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他们这破碎的婚姻。 “爸什么爸!”张启明没发话,张母却是忍不住了,“赶紧让你妈带着你这个野种离开我们张家,给人养这么多年儿子也真是有意思。当年我就不同意启明娶她,没工作不说还是个乡下户口。看看现在怎么样,烂泥扶不上墙,贱人就是贱人,给她找工作她也不好好干,想当个富太太,好吃好喝的养着她,她还勾三搭四,赶紧离婚,还等什么年后,现在就离!” “妈……”张启明犹豫地阻止一下张母,却没有坚持,任由张母说下去。这孩子也够大了,自己的身世早晚要知道,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由母亲告诉他也好。 然而事实对张航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而言太残酷了,尤其张母还是如此刻薄地说出真相。张航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空了,他看着张启明说:“爸,这不是真的,我、我怎么会不是你儿子呢?一定是哪儿错了,爸!” “行了,”张父不想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开口道,“是不是的,验一下就知道了。也不能就任由那女人一句话就随便下定论,我瞧着航航长得和启明还是有点像的,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爷爷……”张航感激地看着张父,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他相信自己是张启明的孩子,怎么会不是呢,他这么爱他。 “还做什么做,这野种跟启明一丁点都不像,像足了赵晓莲,我看着就堵心。”奶奶不复当年和蔼,说出话的竟是那么戳心。 “那走吧。”张启明站起身,他也希望张航能是自己孩子。如果是,那么这两天给张航造成的伤害,他用一辈子来还。 “嗯。”张航忐忑地看着张启明,手掌不断握紧再松开,没一会儿手心全是汗,他也不知怎地,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原本笃定自己肯定是张启明的亲生儿子,现在却怎么看都觉得两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一大一小出了门,就见大黑仰头看着二人,黑色的眼睛竟是要把人心底看透一般。陆承业坚定地走到张航身边,用脑袋蹭蹭他的大腿。 张航摸到大黑顺滑的毛发,心里微微有了一点底气,刚才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消失了,血液好像又开始流动,身上有了一丝暖意。 然而张启明撇了大黑一眼道:“去医院带什么狗,让它自己回家,它不是认路么。” “汪”!陆承业向张启明叫一声,就算这不是你亲生儿子,也养这么多年,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而且做亲子鉴定不能偷偷抽血做,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这么残忍地剥开,这样就算证实是亲生父子,也会在张航心中划下一道不可痊愈的伤痕,他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要对他这么残酷,温柔一点不好吗? “回家去!”张启明对张航尚且还有一丝感情在,而对陆承业这只咬了他让他咬打好几针狂犬疫苗的狗,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张航拍拍陆承业的头:“乖,大黑回家。” 回什么家啊!陆承业出离愤怒,既然去医院,就不要只做亲子鉴定,给你儿子看看眼睛啊,他昨晚起夜都是摸着墙走的,灯光下都快看不清了! 可他的话喊出来只有“汪汪”声,张启明开车带着张航走,陆承业没有回家,而是愤怒地一路跑着跟在后面,他担心这个孩子。 张航看着倒车镜中大黑狂追的身影,眼前又是一阵模糊,镜子变得五光十色,眼中一团迷雾。好在这种状况很快就恢复了,他看看面色不好的父亲,咬咬唇,没说出口。 还是等做完亲子鉴定再说吧。 第7章 亲子鉴定要七个工作日才能出结果,虽然可以加急,但不知道张启明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选择加急,而是在做过化验后便载着张航回家。他将张航一个人放在那个此时显得有些过于空旷的家中,开着车不知去哪儿了。 赵晓莲依旧没回来,张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却完全无法思考,前方被雾霭遮挡,他看不到这未来有什么路可走。 此时张航已经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得了什么病,然而张启明的态度让他根本无法开口,至于自己去医院化验……他脑子乱乱的,什么也不想做。 虽然是冬天,不过北方取暖非常好,室内很暖和。然而张航在这个家中,只觉得无比寒冷,往日温馨的家,现在看起来竟似个黑洞般像是要将人吞噬,仅仅是在家中坐着就无比可怕。张航想要逃离,然而他又能去哪儿呢?他很怕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张启明亲身儿子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走将来的路;如果是,他也不觉得开心,反而很伤心很伤心。 他只觉得寒冷,在这冬日里,一个人的温度实在太过渺小,根本无法温暖自己。 “汪”!“汪汪汪汪汪”! 熟悉的犬吠声在窗外响起,张航猛地从房里冲出去,大黑正在挠门。他胡子和嘴巴上都是白霜,爪子更是被雪沾得大了一圈,刚刚他追在车后面,根本不可能追到他们去的医院,找不到他再跑回来,这是跑了多远的路。 这只拉布拉多犬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睛黑亮黑亮的,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关切,将一股温暖的活力注入张航心中,让他四肢重新恢复温度,也终于觉得这家里不那么孤单。 将大黑领到浴室,细心地帮他洗着爪子又擦干,防止大黑的脚被冻伤。做完这一切后,张航揉了揉大黑身上的毛,低声道:“你身上真暖和。” 暖和得让他自己都热乎起来。 陆承业大头蹭蹭张航,心中深感作为一只狗的无奈。要是自己还是人,哪怕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也至少可以说话安慰一下张航,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家中待着。想想自己刚在追车的行为就笨,亲子鉴定需要时间,最大的可能是张航还会回家,他跑了这么多家医院累得半死不活结果放少年一个人在家i胡思乱想真是蠢,还不如早点回家,最起码,他有毛,有毛的动物都是很治愈的! 豁出去不要形象各种撒娇闹腾,终于让张航脸上有了一丝人气,张航也是开心了点,像是对着大黑也像是对自己说:“不管是不是爸爸的孩子,我以后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大黑,明天我们去医院查一查眼睛,好吗?” 他去看眼睛,也只能是一条狗陪着他。陆承业心难受得不行,能做的也只有舔舔张航的手心,留下湿漉漉的祝福。 你会没事的,他用眼睛这么说着。 张启明之前对张航和赵晓莲都很好,两人谁也不缺钱。张航一个高中生,这些年的压岁钱也攒了好几万,在05年算是个可观的数字了,去看病的钱他还是有的。赵晓莲更是有张不限额的卡,每个月都会刷爆,张启明也默默无闻地帮她还卡债。赵晓莲房间里更是有不少首饰和现金,估计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有多少。陆承业出门前留了个心眼,在赵晓莲和张启明房中转了一圈,又找出一万多块的现金,偷偷塞进张航的书包里。 一人一狗去了开市医院,陆承业不能进去,在门外安静地等着张航。不过怎么样,他现在能跑过来看眼睛就是好事,有病要积极治疗。 等了半天,张航才拿着几瓶药和门诊记录出来,陆承业看他的脸色,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好。 然而张航什么都没说,带着大黑回家。他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手紧紧捏着门诊记录册没说话。陆承业偷看他的药,也就是维生素一类的药物,没什么特殊的。 这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中,张航把自己摔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他呼吸很轻,如果不仔细去看,这个人就好像没了生气一样。 陆承业盯着那个门诊记录本,几次想去翻,只是张航一直捏着,他没有机会。 这一天张航只给大黑拌了饭,自己却什么都没吃。陆承业对他叫了一阵,坚定表示你不吃我也不吃。然而张航却像木头人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陆承业想想最后还是自己去吃了,张航万一倒下,他必须有力气去求救。 大概是累了,到了傍晚张航睡着。陆承业听着他的呼吸均匀,便偷偷用爪子扒拉几下,把门诊记录本弄到手。狗的夜视能力要比人强很多,接着微弱的夜光,陆承业看到门诊记录上写着,诊断为,视网膜色素变性。治疗方式,保守治疗可缓解视力减退。 他对于这种疾病不太了解,跑到张启明的房间偷偷打开电脑,艰难地用爪子打出这几个字,看到网上的解释,只觉得自己血都凉了。 这种一种隐性遗传疾病,父母双方都可能没有,但孩子却会有,近亲结合会提高发病率。开始症状是夜盲和视野逐年变窄,会引发白内障、青光眼等并发症。而这种病,治不好,现在医学上是没有方法的,只能延长眼睛的使用时间,至于缓解,也只能多食用维生素a等,延缓病情的恶化。 最终,是会失明的。 陆承业关掉电脑,蹲坐在张航床边,只觉得不知道该如何疼惜这个孩子好。他很讨厌张启明和赵晓莲,有时候甚至想,不是亲生的就不是呗,张航一个高中生,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他手头还有点钱,花到大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只要坚强些,自己生活也是可以的。 然而现在,他发自内心地乞求上天,一定要让张航是张启明的孩子,就算那个男人讨厌也没关系,他对于自己的孩子至少是照顾有加的。张航在他那里,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延缓视力的退化,以及……万一真的失明,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些天的打击,对于这样一个孩子来说,太大了。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灾难,全部落在张航身上。而他作为一只狗,无能为力。 第二天张航起床,用力擦擦干涩的眼睛,跑到商店买了不少胡萝卜,也不吃饭,就努力地啃,眼睛像个小兔子一样通红通红的。陆承业见他这样心里难受到不行,嘴里叼了点零钱跑出去。附近商店的人也认识他,知道是张航养了条乖巧的狗。见他拿钱过来买面包,更是喜爱得不行,还送了陆承业两根火腿肠。 叼着购物袋回家,将袋子放到张航脚下,对着啃胡萝卜的小兔子用力叫。就算吃胡萝卜可以延缓病情,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啊! 小兔子被犬吠声惊醒,看着地上购物袋中的面包,无声地流起泪来。泪水打湿大黑的毛发,明明很冰冷,陆承业却觉得这泪水烫的惊人,像是要将他的皮都给烫坏了。 在大黑的照顾下,张航似乎又恢复点精神,每天积极吃药和补充维生素,对自己也很好,努力吃饭。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逝,第七天,张航抖着手,按下了张启明的电话号码。 半个小时后张启明开车来接张航,身上满是酒气,陆承业此时也不冲着他叫了,态度十分柔和,只希望张启明心情能好一点,对张航也好一点。 其实他有点讨厌张启明什么都带着张航的举动,但是也能够理解。张启明就算是个成年人,自己大概也是无法面对这种结果的。赵晓莲没心没肺地整整七天没回家,只怕也不会陪着张启明去医院,他也只能拽着张航了。而且一开始就是两人一起去的,现在又是张航主动打电话问张启明结果,他自然又将他带到医院。 他们又是没带着陆承业,不过这次陆承业已经知道他们去的哪家医院,跟着车后面撒腿开始跑,一路追过去。 张启明和张航很快到医院,取了化验结果后,张启明手抖了抖,最终还是将鼓起勇气去看。 他只看了一眼,化验单便掉在地上。张航弯腰去捡,视线一团模糊,他看不清,竟然在这个时候看不清! 然而还用看吗,张启明的态度就是结果。 他趔趄了几下,一把从张航手中抢过化验单,恶狠狠地瞪了张航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在医院出手打人,丢下张航拿着化验单开车走了。 张航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留在医院中,只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没办法承受这种眼神,跑出医院,在雪地中发足狂奔,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天空中飘落下洁白的雪花,北国银装素裹的冬日只剩下苍白与无力,张航找了个墙根无力地坐在雪地中,雪落在他的头发和外套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个雪人。 雪碰到温暖的皮肤化成水,一滴滴滴进他的脖子里,张航也不觉得冷,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天空中飘落的大雪,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路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街上车辆也变少。张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他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安安静静的。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非常非常轻,如果地上没有雪,他大概听不到这声音。顺着声音僵硬的转头,一只已经被雪覆盖,成了半黑不白的大狗正在苍白的天地间看着他。 “大黑!”张航一把搂住大黑的脖子,肢体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这只狗身上。 雪花落下,陆承业却没有感觉到张航滚烫的泪,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开市2005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佛说,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一次擦肩而过。 作者说,今生五千次被虐,才换来攻受相遇。 陆攻(磨刀):都说狗肉好吃,爷今天尝尝人肉,估计味道会不错,航航,张嘴。 张航:啊…… 陆攻:真乖,萌萌哒~ 第8章 也不知坐了多久,从天亮到天黑,张航身体都冻得没有知觉了,陆承业知道不能这么放任他在外面,硬是咬着他的衣角将人拽起来,鼻子拱了拱他的屁股,让张航回家。 虽然那个房子过几天大概就不是张航的家了,可至少那里还能遮风避雨,大冬天的人总不能在外面。陆承业理解张航不想回家的心情,他也曾经历过这骄傲的年纪,宁饿死不低头。可是不行,人总是要活着的,再艰难再痛苦,只要熬过去再回想过去时,就会觉得此时的痛苦与艰难不过是人生路上一个简单的脚印,或深或浅,端看自己如何看待这件事。张航或许宁可瞎在外面,也不愿意再回那个家,也不愿意再接受张启明与赵晓莲的馈赠,可是现在,他必须回去,为了其实并不遥远的未来,以及自己。 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或许痛苦,或许难堪,却一定要走下去。 陆承业几乎是咬着张航的屁股往前走,张航搓搓几乎没有知觉的手,低声说:“大黑,我不想回去。” 嗷呜一口咬住张航的屁股,却没有咬到肉,只是勾住外面的棉裤,既然不走,那就拽。陆承业努力拽着张航,少年人迷茫的表情中出现一丝无奈。 “也对,总得给你吃饭的。”张航揉揉大黑的头,这是他养的狗,从小到大都跟着他,他舍不得这条狗挨冻受饿。 一人一狗慢吞吞地往回走,雪越下越大,天已经黑得快要看不清楚了。 路灯下,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张航面前,张启明依然清醒的脸从车窗探出来,对张航道:“上车。” 张航僵在路边,张启明将他丢在医院中,现在又回来接他,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上车!”张启明显然有些暴躁,他从医院回到父母家便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决定回家和赵晓莲谈谈,然而那个家中谁也不在,张航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