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高一那年,我妈从麻纺厂下岗,白天做钟点工,晚上去表舅的小饭馆帮忙。有一次,她在蔡嘉家里打扫卫生,碰见一个学生去她家领钱,知晓她父母管理一个助学基金,就把我的情况说了,帮我争取到一个名额。” 深蓝色的天幕似厚重的墨汁涂抹而成,他回忆着往事,也仿佛用浓墨在心里艰难地画上了一笔。 “接到第一笔资助,是高一下学期。我妈带我上门道谢,遇见了蔡嘉。当时我很尴尬,头都抬不起来。可我妈知道我和她是同学后,高兴坏了,就像遇到一件喜事,她觉得有了一个好兆头。” “蔡嘉成绩中游,她父母看我们同班,希望我能给她讲题补课。大概是受人好处就想为对方效劳的心理吧,我妈尽管心里怕耽误我学习,但嘴上却热情地替我答应了。” 夜晚的喧嚣和白天不同,同样的车笛,此刻听在耳里冷涩而压抑。 “就这样,我陪她一起学习了两年多。她喜欢我,不止我能感觉到,我妈和她父母也都看在眼里。她和我妈相处得很好,她父母对我也很好,他们将我和她的关系视为一种默认。我的那部旧手机,就是你说很酷的那个,其实是蔡嘉送的。她和我妈说总是联系不到我,给我妈一个手机,让她帮我办张卡。” 习萌思绪回转,当时,她夸赞手机功能好炫酷,陈燃的表情是厌恶的,她拿在手里把玩,他抢回去塞口袋里,冲她发了一顿火。 这件事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实在太委屈太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后来便是长达三天的冷战,直到三天后晚自习放学,她在自行车车棚里拦住他,气鼓鼓地昂着头问:“你不会是要和我绝交吧?” 现在想起来挺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都是她去求和。 其实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和裴裴一样,都有一个最脆弱的角落,那就是自尊心。她以前不懂如何维护,总是在不经意间挫伤到他们敏感的心灵,裴裴会直接和她吵架,指控她哪里不对,但陈燃不会,他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什么事都藏心里。 此刻这只葫芦谈起旧事,声音也是闷而低沉的。 他自嘲地笑一声:“就连高考志愿,她也让我妈游说我,和她一起报考华大。” “……”习萌震惊地抬眸。 他转头与她对视,抿唇,神情肃穆:“对不起。小胖,对不起。” 他已不是记忆中的少年,可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曾经熟悉的温柔。 习萌心一磕,慌忙避开,抱膝不说话。 他稍后也别开眼,看向路对面,声线晦涩:“我骗了你,我高考失利,分数进华大绰绰有余,进南大却有悬念。” “……” “南大没有录取我,华大的建筑学也没有录取我,反倒是景观接纳了我。你说,是不是报应?” “你可以大二转专业。”习萌握紧拳头,抑制心底不住上涌的冷意,干巴巴地张开口。 “没必要。”他惊异于她忽然出声,愣了一下,回答。 “那什么必要?你告诉我什么必要?”习萌瞪着眼睛,压制不住激动愤怒的音调,“耍我好玩吗?还是你觉得,只要能甩开我,哪怕把我卖了你都在所不惜?” 一对医大的小情侣刚巧从他们背后经过,被她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一跳,女孩往男孩的肩膀上缩过去。 陈燃看着她,急于解释:“不是,我当然想读南大建筑系,想和你……” 习萌紧紧抱着自己,下巴搁在膝头,两眼无神,红了眼眶。 “陈燃,我恨你。” 她嗓音低哑,语带哽咽。陈燃即将脱口的话戛然而止。 “对不起。”除了这句,他再吐不出其他。 “为什么……”她埋下头,眼睛贴着手背,即便过去多年,仍旧难以接受,“你不喜欢我可以直说,我不会缠着你不放。” “喜欢。”他不敢看她,低低道,“怎么会不喜欢。” 习萌抬起雾蒙蒙的眼睛,迷茫不解。 “我本来想在旅行途中告诉你,可我没想到蔡嘉会用那种方式先抖破这件事,我更加没想到,从此以后你会那么讨厌我,不联系我,见到我就像见到仇人,还把我拉黑。” “……” 陈燃双手并拢抵在鼻翼和嘴唇的一条线上,长而缓地呼出一团热气,似叹息,似惆怅:“你说会忘记我,找到新欢。” “……你看我微博了?” 他沉默不语。 怎么忽然间好像都变成她的错了?不不不,她要理一理,她必须脑子静一静,理清楚。 “你第二天一声不吭地从武汉回家了。”明明是他先表现得老死不相往来! “邻居阿姨打我电话,说我妈病了。” “你……你在武汉时对蔡嘉特别好!”是他先对蔡嘉表现得不一般! “我妈叮嘱我,出门在外要照顾好她。”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真是疯了疯了,难道他想告诉她高考那年暑假在武汉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么? 陈燃也意识到这一点,眼神怔住。 习萌搓搓冰凉的脸,忽然想笑。在她以为他和蔡嘉暗中早有一腿的时候,他却还和过去无数次一样,等着她主动和解。 凭什么?她欠他的? 终归没忍住,她心里不是滋味:“我不找你,你就没想过找我么?” 陈燃不吭,目光直直盯着地面。 习萌眼向上翻,笑得苦涩。 妈哒,还真是欠了他的! “我有去肯德基等你。”他倏地说道。 “……”习萌瞪圆眼睛,愣了。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你,你却装作不认识我,还从我的队伍站到其他队伍。” “……” “有人找我拍照,我故意答应她让你听见,你也的确看我了,可你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还是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 “晚上,你还把我拉黑了。” “……”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他说:“小胖,我在最不会爱的年纪遇见了你,活该把你弄丢了。” 之后,谁都不再说话。只有寒风,和热闹的街道。 习萌重新抱紧膝盖,有那么一霎那,想哭,但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再多的眼泪都无济于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像现在陈燃坐在她身旁,可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心动。 曾经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啊,早已时过境迁地转啊转,转到一个叫莫迟的男人那里,他和陈燃一样什么都不说,他会去做,他做得比谁都多。这份不露声色的安全感,让她哪怕听不到一句表白,心里也踏实。 唔,怎么就忽然想到他了呢…… 习萌摸摸头,想笑,又笑不出来。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像一滴水珠落入茫茫的心湖,涟漪扩散,引起一阵□□痒的悸动。 是他。 想曹操曹操就到。 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露出脸庞上的一粒米。陈燃偏头看在眼里,十指交握,在嘴边形成拳头,愈发用力。 “还在病房?”车里,莫迟漆黑的眸,暗涌浮动,深不见底。 习萌看看身边人,陈燃手支膝盖,拳抵嘴边,木头人一般。 她下意识想隐瞒,奈何一张口就结巴了:“是、是啊。” 眸色起火,他定定地看着那双人影,隔了两秒,克制好脾气,道:“我在路上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到。你准备一下,出来吧。” 习萌讶异:“……哦哦,好的。” 那头收了线,她还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是他?”陈燃没有看她,头低着。 “呃?”怔一秒,领悟到这个“他”是谁,点头,“嗯。” 他不作回应,沉默着。 “那个……他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嗯。”陈燃起身,把包背上,自觉的,“我先走。” 没等她说话,脚步已迈开,越过她身前。 “陈燃。”她目视他的背影,想到一件事,喊住他。 他在冷黄的灯光下半侧身,薄唇抿着,颜色堪比他身上的白色羽绒服。 习萌倏地喉咙一哽,噎了噎,问:“你欠了什么债?需要很多钱么?” 他神色微凝,倏尔,平淡地说:“我妈治病的钱是蔡嘉父母出的。” 一句话,不用再多问,都明了了。 习萌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医院后门,未注意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出来。 直到车停在她面前,按响喇叭,她才心事重重地抬起目光。 副驾的车窗降下,驾驶室内莫迟面无表情:“上车。” ☆、第82章 被欺负 习萌还未上车就感觉到车内气压不对,暖气只停留在皮肤表面,像是被一层冷峻的气流阻挡,入不了心。 她窸窸窣窣地把冰冰凉的小手往莫迟口袋里伸。 大衣口袋暖和和的,简直就是天然取暖器,只可惜里面空间不够,无法一下子容纳两只手。 她放一个进去,隔两秒,再换另一只,皱着眉毛问:“你心情不好么?” 思来想去,自己应该没有惹到他,那就没事了,气压再低也不用怕。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莫迟绷着脸,不吭声。 习萌抬抬眼,以她靠过来的角度,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红红的,让她想要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