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节
文臣稍慢一步,有不喜甜食者,闭着眼睛吞下肚。下一秒,突然“咦”了一声,咂咂嘴,很想再吃一块。 刘公公嘿嘿冷笑,还想要?没了! “诸卿以为此粮如何,可种否?” 话音落下,朱厚照探出手,从食盒取出一棒煮玉米,当着群臣,大口吃起来。 玉米的清香,很快飘散殿中。 顾世子闹事策马,再无人计较。左右文武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番粮之上。 想起不久前分下的甘薯,集体双眼发亮。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明船队 先有甘薯,后有玉米,两种番粮的出现,实在令人振奋。 下田可种,均可高产。 满朝文武仿佛能够预见,自宣宗之后,始终困扰国朝的水旱天灾,民生艰困,军饷不足,盗匪四起等问题,终于有了解决途径。 只不过,没有亲眼见证两种作物的实际产量,单从皇庄记录,以及蓟州呈献的簿册中推断,到底不够直观,缺少底气。 甘薯且罢,经皇庄种植,仓库中的数量,运粮官员都曾见过。 没去过皇庄,顺天府中也有实物。 玉米远在蓟州,依奏疏所言,种子分散种植,每个农人仅得十几二十株,亩产全靠推算,与实际定有出入。 这种情况下,变数委实不小。贸然取信,存在风险。 杨瓒请于皇庄试种,首要目的,是为培育良种。其次,即为给众人一个直观印象。甘薯、玉米皆可丰产。 无需上田,中田、下田都能栽种。 比起推算,产量只多不少。 不会误农时,也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可放宽心。 如果能寻到土豆,哪怕是土地贫瘠的府州,缺粮问题也能缓解。 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在此之前,朝廷需立下法度,制定规则,先常识种植。再以赈济方式,将番粮下发民间。以此让百姓树立信心,这些舶来的番粮可以种植,亦能饱腹。 “众卿以为如何?” 啃完玉米,朱厚照拭过嘴角。 昨日,杨瓒的一番开导,对他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 思索一夜,少年天子豁然开朗。 登基之初,他便立下志向,欲做不世明君,垂统万民。更要仿效太宗皇帝,饮马草原,驱逐恶邻,扬威海外,令四夷臣服,八方来朝。 未着手,只凭想象,他以为很简单。 天子施政,最大的阻碍就是朝臣。只要压服群臣,犟过阁老,便能随意而行,达成所愿。 但事与愿违。 随时间过去,渐渐熟知民情军政,愈发了解泱泱国朝,内忧不息,外患难平,民军百姓生活艰困,盛世之下,存在诸多问题,朱厚照的思想,蓦然发生转变。 历史上,朱厚照有过类似经历,生出同样担心,却无力对抗,更挣不出桎梏,无法找到出路。 憋闷之下,只能用偷跑出京的方法,调兵遣将,临阵御敌,保土卫疆,将鞑靼驱逐漠北,几十年不敢大举犯边。 这样的功绩,留在史书上,仅是“杀敌一人”,“顽劣不堪”的记载。 现如今,姓杨名瓒的蝴蝶振动翅膀,桎梏开始松动。 年轻的皇帝,终于能活动开手脚,处理政务的方式,对群臣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 刘公公遭几顿狠抽,奸宦之路遇阻,转而向贪官法发力,终究没能成为立皇帝。 没有八虎横行,戴铣没有廷杖染血,玉阶前殒命,韩文等朝臣没有因上言罢官。 王守仁也没有触怒刘瑾,贬谪龙场驿。 相反,阴差阳错,因南下剿匪,王参议竟同刘公公结下另类“友情”。 刘健谢迁没有怒天子不争,愤而乞致仕。 李东阳没有独留朝中,陷入四面楚歌,被学生断师生情谊。 江浙海贼被剿,倭贼只能小打小闹,难成大势。 北疆鞑靼被逐,蓟州一场大战,别部成为历史。阿尔秃厮部掀起内讧,鞑靼各部陷入混战。 兀良哈瓦剌趁机举兵,伯颜小王子内忧外患,连战数场,实力大为削减。最后,竟如丧家之犬,被迫向漠北迁徙。 只不过,想要在漠北安家,先要甩掉兀良哈追兵,后要绕开瓦剌截堵,最后,还要揍飞想趁机占便宜的乌斯藏。 至此,正德朝时期,困扰朝廷的诸多问题,已被解决半数。余下,便是小冰河期加剧,因气候变化导致的地震洪水,粮食绝收,饥民遍地。 历史上,明朝的灭亡,天灾是重要原因之一。 若不是朝廷没钱,崇祯帝不会下令地方裁员。 没被裁员,失去生活来源,李闯王自会安居本职,兢兢业业,在基层公务员的岗位上打拼。 养家糊口就够费神,压根没时间扯旗造反。 不是李闯王打入顺天,野猪皮的子孙,还要继续在关外渔猎。华夏传承几千年的文明,也不会被野蛮的“主子”“奴才”打断。 天灾是一则,人祸更不能忽略。 杨瓒闪动翅膀,不只影响朱厚照,满朝文武也被潜移默化。 如立志抱大腿的吏部郎中,都十分明白,想得杨御史赏识,贪墨是大忌。 偶尔捞取外快,吃相也不能太难看。 圣祖高皇帝定下的薪资太折磨人,靠着俸禄米粮,偏远地区还能凑合,繁华一些的州县,都得补丁盖补丁,餐餐数米粒。 遑论京城。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单靠俸禄,养活一家老小尚且不能。如何礼尚往来,结交人情? 朱厚照几度提及,复圣祖高皇帝之法。但在实行过程中,却要考虑实际问题。 毕竟,朝廷运转,需要官员办事。 水至清则无鱼。 粗俗点讲,想要马儿跑,就得给足草料。 好在,这个问题也有解决途径。 想到杨瓒递上的奏疏,双屿卫送来的快报,朱厚照俯视群臣,嘴角勾起,底气相当足。 “众卿以为如何?” 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 天子两番问话,无论赞许反对,殿中文武自要给出反应。 “陛下,番粮固好,然推广京畿尚需时日。” 简言之,饼虽大,没下锅,不敢言味道如何。 朱厚照登基以来,户部官员屡次犯事,接连过筛子,从侍郎到郎中,走马观花一般,换了三四任。 唯有户部尚书韩文,如定海神针,始终屹立不摇。 韩尚书为官清正,知天子关心民生,大感欣慰,说话办事愈发务实。 最直接的表现,朝堂之上,韩尚书的发言越来越简单,却往往能一针见血,扎得人肉疼。 “韩卿家所言甚是。” 朱厚照点头,关于这一点,心中早有腹案。 “玉米先于皇庄宫庄种植,明年择粮种发边卫。” “甘薯发京畿,丰产得粮,运太原大同宁夏等地。” “朕得奏报,有州府遇水旱灾情,大雪冰雹,粮食绝收。敕令地方官员,查勘实情,视情况减免明年税粮,予以赈济。” “条陈属实,由国库发谷粮,内库发灾银。” 海匪藏宝堆满库房,载满银矿石的海船接连返回,朱厚照完全不差钱。 “陛下圣明!” “朕有言在先,”朱厚照微向前倾,扫视群臣,沉声道,“灾银足额下发,必送至灾民手中。敢有贪墨,绝不轻饶!” “地方府州县衙,如胆大妄为,表面免税,暗中摊派杂费,滥发役夫,更要罪加一等!” 群臣垂首,暗中嘀咕,这些台面下的手段,天子如何得知? 厂卫? 一定是厂卫! 朱厚照不给众人反应时间,继续砸下重锤。 “贪墨五两者,抄家闲住;贪墨十两者,罢官流放;贪墨十五两以上者,砍头弃市!女眷充官婢,男丁戍边,三族之内,五代不许科举!” 扫视群臣,朱厚照目光锐利,洞幽烛微。 “朕非虚言,说到做到!” “臣等遵旨!” 群臣三拜,天子当殿口谕,圣旨交内阁草拟,再由翰林院抄录,发三都及地方官衙。 一通大棒砸下,群臣表情肃然,显然绷紧神经。 朱厚照达成目的,忽又勾唇,话锋陡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