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一等爵位世袭罔替。朱厚照说降就降,说夺就夺。 可以相见,这道敕令下达,会掀起多大波澜。 抗议? 以朱厚照的性格,惹恼了他,夺的就不只是爵位,十有八九还要加上脑袋。 京外武学,他不十分了解,无从置喙。 京城武学,则由谢丕顾晣臣掌管。勋贵功臣不敢抗议天子,满心不甘,送继承人入学,难言不会找两人的麻烦。 谢丕有个大学士的爹,后台硬得很,即便是国公,也不敢太过分,承受的压力总会小些。 为难的,九成会是顾晣臣。 这种情况下,武学中的训导就变得相当重要。 寻常军汉定然不成,必须是能扛住勋贵功臣压力,无论公侯伯,都能试着掰腕子的英雄人物。 想到这里,杨瓒灵机一动,看向顾鼎,嘴角微勾,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从头至尾,顾鼎听得真切。 心惊之余,难免生出庆幸,自己戍卫北疆多年,又超过年龄,武学回炉应该没他什么事。 奈何,现实总会扇人巴掌,且是一扇一个准。 新年之后,接到天子旨意,顾鼎愣了半晌,想明前因后果,差点抱头撞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递锹,一个挖坑,想坑谁,都是掉进去就出不来。 顾世子深刻记住教训,暗下决心,自今以后,见到长安伯府那两口子,必须绕路! 为亲情,他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但隔三差五被插两刀,正常人都受不了。疼得满地打滚,呲牙咧嘴,还不知道躲,绝不是仗义,是傻到冒烟。 顾世子自认不是聪明绝顶,但也不傻。 故而,为身家性命着想,坚决远离长安伯府!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云巨变 雪势渐小,天子一行重新启程。 距京师三里,杨瓒离开马车,换乘军马。 离开皇庄时,有金吾卫先往京城传讯,内阁应已知晓天子归京日期。计算时辰,天子抵达东华门,京中百官定会出城相迎。 场面如何,暂且不论。被看到天子骑马他坐车,本身就不成体统。遇到较真的言官,八成还会弹劾一条“不敬”之罪,撸起袖子一顿撕扯。 为减少麻烦,杨瓒只能主动下车。 “朕观杨先生脸色不好。” 朱厚照皱眉,看着坐在马背上,尽量打起精神,仍面带困倦的杨瓒,道:“如有不适,杨先生该继续乘车,无需同朕一般骑马。” “回陛下,臣无事。” 杨瓒摇摇头,在马上拱手。 朱厚照是好意,他却不能领受。 不怕和文武打嘴仗,不意味着随时准备做个斗士。这样的麻烦,能避则避,省些力气,以便应对三位阁老。 张永策马靠近,在朱厚照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陛下归京,京中文武必当出迎。杨先生乘车,引来有心人侧目,总是不好。” 天子扁扁嘴,道一声“麻烦”,策马快行两步,没有再言。 暗中舒了口气,杨瓒向张永颔首。 “多谢张公公。” 张永笑呵呵回道:“举手之劳,杨佥宪客气。” 距京师不到一里,果见前方城门打开,绯服青袍的文武列成两班,衣甲鲜明的京卫手执长枪,分守两侧。 天子偷跑出京,瞒不住朝中,民间也听到风声。见到这般阵仗,京中百姓纷纷涌出,在不远处观望,翘首以待。 今日天子归京,内阁同六部商议,决定出城相迎。 既然遮掩不住,干脆敞开面向世人。大大方方摆出仪仗,迎天子归城,以查阅皇庄为借口,总能压过偷跑掀起的风浪。 朱厚照瞒着众人偷跑出京,直到通州,行踪还很隐秘。金吾卫追上圣驾,路线行动就不再是秘密,每日都有快马往返禀报。 皇庄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朝中文武。如杨瓒预料,得知甘薯的存在,不下十人有了兴趣。 “据闻,皇庄管事献上番粮,名为甘薯,味甚甘甜,可顶稻麦。耐旱,产量颇丰,下田可种。天子有意在皇庄宫庄种植,我等理当请旨,向皇庄购买良种。” 名为买,实为无偿讨要。 是否能达成所愿,要看朱厚照的心情。依杨瓒推测,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队伍减慢速度,在距城门两百米处停住。 “天子还京!” 张永拉长声音,略显尖利。 内阁三人为首,文武齐身下拜,万岁之声穿透寒风,萦绕都城上空。 “恭敬圣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朱厚照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亲自扶起三位阁老。 先是刘健,再是李东阳,最后是谢迁。 “朕年轻,时而行事莽广,失却分寸,累两宫忧心,三位先生劳神,实羞愧不已。” “陛下言重!” 三人想过多种可能,也做好腹案,以期从容应对。万没料到,天子刚到京城,就会当面认错。片刻间,都愣了一下。 刘健眉头蹙得最深。 本以为,天子还要别扭几天,结果竟是这样。是真心悔悟,还是当面作戏,拖延时间,避开群臣直谏? 谢迁的目光中,同样带着怀疑。 不怪两位阁老多疑,实在是天子的信用度太低。即便认错态度良好,该犯熊时,照样不耽误。 这次偷跑出京,下一次,难保不会直接跑到边镇。 真是如此,头疼的就不只是京城文武。各镇总兵官都要睡不安枕,生怕天子临时起意,跑到自己的地界溜达。万一遇上鞑靼游骑,自己的官位不保,脑袋都得搬家。 李东阳抚过长须,同样有几分不信,却不像刘健谢迁,全然是担心。 顺势起身,目光扫过距离五步的杨瓒,双眼微眯,成功让后者打了个寒颤。 对视两眼,杨御史果断低头,避开李东阳视线,手指在腿侧蜷紧。看情形,天子安全过关,他却未必。 十有八九要到文渊阁喝茶,同李相公一叙。 天子给阁老面子,亲自扶起,当面认错。其他官员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不叫起,只能跪着。眼睁睁看着天子行过,大红的袍角翻飞,长靴上的龙纹刺目。 众人身处冰天雪地,额头却冒出一层薄汗。 冷风吹过,激灵灵打个寒颤,心提到嗓子眼。 计划在城门前犯言直谏,上演一出好戏的文武,此时都低着头,闭上嘴,抖抖嗦嗦不敢出声。 出京几日,天子明显有了变化。 威严彰显,不恶而严。 行过身前,视线落在发顶,令人脊背生寒,半个字也不敢出口。 对群臣表现,朱厚照十分满意。 途中歇息时,他不只一次担忧,万一在城门前被群臣找麻烦,该如何应对。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被朝廷官员喷口水,着实没有面子。 所谓犯熊,总是要付出代价。但能不付,还是不付的好。 见朱厚照苦着脸,杨瓒眼珠子转转,献上一策。 中心思想四个字:以眼杀人! 绷着脸,盯仇人一样,往死里瞪,不瞪到对方头皮发麻,绝不善罢甘休。这种情况下,不说百分百,十个里有九个要打退堂鼓,不敢轻易捋虎须。 “遇他人,可行此计。三位阁老当是例外。” 朱厚照如抓救命稻草,为顺利实行,在马背上都不忘苦练。 实行起来,效果的确不错。 行过兵部和户部官员时,朱厚照刻意停顿五秒。 户部尚书韩文还能支撑,安然不动。 接替刘大夏,担任兵部尚书的许进,脸色发白,险些顶不住压力,当场晕过去。许尚书年将七旬,身子骨不大好,在雪地里跪着本就遭罪,被天子重点狠瞪,更是难捱。 好在朱厚照停留不久,又有李东阳从旁进言,总算抬臂,令众人起身。 天子归京,本该有仪仗鼓乐。碍于本次情况特殊,只能一切从简。 仪仗仅设锦衣卫,鼓乐设而不做。五成兵马司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扫清街道,搭建人墙,就算了事。 进入东城,朱厚照重新上马,对天子车舆弃之不用。 “陛下,请登舆。” “朕习惯骑马。” 见三位阁老脸色微变,想起杨瓒的叮嘱,朱厚照立即改口:“朕离京数日,两宫定然挂念。今归心似箭,策马更快。” 理由牵强,好歹能够接受。 天子刚回京,尚未抵达宫城,不想再激得对方犯倔,内阁退后半步,默许天子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