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杨瓒俯下身,小心拂过纸面,发现不及想象中光滑,有粗粝之感,似用牛羊皮所制。 “可惜没有名册留下,不知这些都是出自谁手。” 朱厚照好奇心极盛。 “如果知晓,召其后人前来,必能解说一二。” “陛下,此事急不得。” 内忧外患未除,鞑靼虽然退兵,却是临走不忘恶心人,留下隐患。 处理不好,朝廷和归附部落必要生出嫌隙。最糟糕的情况,后者被鞑靼挑拨,同朝廷彻底离心,后果不堪设想。 其次,天子初登基,刚刚坐上龙椅,步子尚且不稳,想要撒丫子开跑,必会跌跟头。海图在手,早晚能有人解读,无需急在一时。 再次,大行皇帝遗诏有命,两宫催得急,朱厚照不想成亲也得成亲,事情拖得越久,只会越被动。 杨瓒理解朱厚照的心情,却没法帮忙。 他不能成亲,成亲就是害人。朱厚照则不然,如能娶个合心意的姑娘,未必不能双宿双栖,白头相守。 现下,朱厚照想出装病这个法子,已有犯熊迹象,实不好多劝说。反正距离年尾还有时间,只要不超过遗诏规定的“年限”,总能想出法子,劝天子回心转意。 思定之后,杨瓒摆正心态,开始和朱厚照一起琢磨海图和福船。 好奇心被挑起,动手能力又是极强,不到片刻,福船即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满地零碎,朱厚照瞪眼,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杨先生,装不起福船,朕不许你吃饭!” “臣遵旨。不过,陛下,臣只是说说,动手拆的不是臣……” “朕拆的也不许你吃饭!” “是。” 君臣对话间,朱厚照气哼哼的开始重组模型。 谷大用和丘聚帮着递零件,不忘拼命咬住腮帮。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天子着恼,尚能说几句好话,杨侍读发威,可是专门往脸上抽。 “五日后京卫操演,杨先生随朕一同前往演武场。”朱厚照拿起一片船板,对比着楔入船体,“别穿官服,朕让尚衣监赶制一件麒麟服,明日便能做好。” “谢陛下隆恩。” 杨瓒行礼,坐回地上,继续帮朱厚照拼船。 陪天子玩模型的翰林院侍读,国朝开立,他该是头一份。 拿起一只船桨,杨瓒刚想叹息,忽又顿住。 看看朱厚照,看看福船,再看看自己,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长此以往,他早晚被盖上“奸臣”大戳,引天子“玩物丧志”,离“忠直”越来越远。 “杨先生为何叹气?”朱厚照奇怪道。 “回陛下,臣忧心。” “朕方才为戏言,不会不许杨先生吃饭。如是涿鹿之事,杨先生更不必担忧,朕一言九鼎,必将此事解决。” “谢陛下。” 杨瓒垂首,压下心中所想,继续陪着天子玩木头。 奸臣就奸臣吧。 认定的路,总要走下去。 早在弘治帝赐下金尺,跃级拔升,他已成朝中立靶。不行此道,言官同侪就会放过自己? 做梦去吧。 诏狱 庆云侯世子背靠石墙,一动不动。 自被关进囚室,从大喊大叫,威胁狱卒,到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不过短短五日。 关押重犯的囚室三面无窗,铁锁把门。人在其中,终日同黑暗为伴,意志消沉,颓然沮丧,乃至恐惧发疯,不过日子长短。 狱卒行过牢房外,打开牢门上铁锁,周瑛仍是不动。 直至火光刺目,顾卿出现在牢门前,方才如梦初醒,以手遮眼,惊慌和怨恨一同涌现。 “顾靖之!” 牙齿咬碎,恨意无尽彰显。 顾卿抬手,立刻有两名力士上前,提起周瑛双臂,将他拖往刑房。 “顾靖之!本世子同你不共戴天!出去之日,必是你命丧之时!” 顾卿挑眉,侧首道:“世子所言,顾某记住。” 在场校尉力士,连同狱卒在内,均对周瑛升起同情。 惹谁不好,偏惹这位。 说什么不好,偏说这句。 才关了几天,周世子就脑筋不正常。这般表现,再别想走出诏狱,重见天日。 宣府,涿鹿县 杨氏祠堂前,功名坊大体建成。 日暮时分,出工的壮丁陆续返家,两名守夜人在祠堂前打地铺,守着砖料石材。 夜半,月黑风高,万籁无声。 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寻到守夜人,确定人已熟睡,立即发出信号。 同伙扛出两具尸身,以绳索扼颈,悬到将完工的牌坊之下。 “行了,走!” 夜风吹过,守夜人骤然惊醒,揉揉双眼,看到牌坊下挂着的两具尸体,发出一声惊叫:“死人了!” 寂静的祠堂,风声回响。 叫声惊醒沉睡的乡民,纷纷点亮烛火,走出家门。 循着叫声,众人聚集到祠堂前。 火光照亮,见到牌坊下的情形,当即有妇人捂住孩子双眼,更有老人用力击打拐杖,“作孽,作孽啊!” 待将尸体解下,认出是逃走的一双男女,同情变作痛恨,立即有人破口大骂。 “丧了良心,黑了心肝!” 杨材满脸愧色,杨材的妻子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捶着胸口,坐在地上大哭,“我猪油蒙了眼,认的什么亲,作的什么孽啊!” 先做下丑事,后跑到杨家祠堂前上吊。事情传扬出去,杨家无错也会变成有错。 “别哭了!” 族长越众而出,唤来几个胆大的后生,道:“仔细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是。” “这事瞒不住,十弟,天亮后,你和我一同去县衙。” “大哥……”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杨氏族长道:“这是有人盯准了咱们,要害四郎。拼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能让他得逞!” 这一刻,杨氏族人终于意识到,即便没有了闫家,也不是万事无忧。 “谁敢害四郎,我就和谁拼命!” “老子运过军粮,遇过鞑子,杀过人!头不要了,也要把人揪出来!” “走,上县衙!” 杨氏族人围住牌坊,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材家的领着儿媳孙媳,不顾夜深,让男人套上车,直往临县冲去。 两具尸首被搬到一旁,杨氏族长同族中老人拈香,跪在祖宗牌位前,祭告先人。 “今我一族遭逢奸人,请祖宗庇佑,护我儿郎。以身抵命,便取我等!” 杨氏族人群情激奋,惊动县衙,震动宣府。 族中老人着寿衣,抬棺赶往临县,直往商户族中祠堂,静坐不动。 本叫着让杨家偿命的妇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眼球凸出,嘴巴张开,出不得半点声音。 “要偿命,咱们这把老骨头都搁在这里。”一名年近耄耋的老人道,“但这事必须查清楚!是非曲直,必要有个公道。否则,你我两族都要遭祸!” 围观的人群中,几个矮小的汉子互相递着眼色,脸上闪过得意。 殊不知,几名杨家后生和皂吏正四处盯着,发现几人异状,没有声张,暗暗记下相貌,见他们要离开,当即跟了上去。 第六十章 选妃 几名矮小的汉子加快脚步,径直赶往城中。半点未觉,自己身后竟缀着尾巴。至歇脚客栈,丢给伙计一角银子,吩咐肉干面饼,便上了二楼,关上房门,再不见露面。 皂吏一身短打,留杨氏后生在外,独自走进客栈。 伙计迎上前,行礼笑道:“刘班头,今儿吹的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少废话。” 皂吏将伙计带到一旁,问道:“方才进来的几个人,就是上了二楼那几个汉子,都是打哪来的,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