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书房是整个套间里,相对保持的比较洁净的屋子,家具也简单,死角不多,相对好整理。 隋心将写字台擦拭干净后,登上矮梯,将每一排书册上方落下的尘土吸了一遍,两排书墙扫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直到吸尘器碰到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隋心愣了一下,仰着头望着那纸箱子片刻。 鬼使神差的,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将箱子搬了出来,打开。 里面是一摞摞光盘。 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拿出其中一张,发现上面有用油水笔写下的日期。 【93年1月】 【93年2月】 【93年3月】 【9x年x月】 【……】 大约每个月都有一张盘,前后持续三年。 这些光盘隋心有点印象,第一次到钟铭在温哥华租的小房间里时,她就见过,当时她问这些是电影么,钟铭说不是。 但里面是什么,钟铭没有说,她也没有追问。 93年,钟铭大概也就八、九岁。 这些的确不可能是电影,电影是不会按照月份时间记录的。 那么是录影留念么? 可是,钟铭小时候家里过的那样拮据,根本不可能买摄像机。 那会是什么? —— 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隋心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对着那些光盘呆坐了好一会儿。 这个纸箱子仿佛潘多拉的宝盒,仿佛蓝胡子的密室,她知道她不该窥伺,不该好奇,然而握着光盘的手指,却迟迟松不开。 她想知道钟铭的一切,但也许这里面的东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她只看其中一张,只看一眼,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好,也许是什么小学英语教学光碟? 呵,去骗傻子吧,钟铭才不会留毫无意义的东西。 …… 隋心抱着箱子来到休闲室,打开影碟机,按了几下。 盘托缓慢的弹了出来。 她顿了几秒,紧紧握住光盘,边缘膈的掌心生疼。 她将【93年1月】放了进去,盘托合上,电视上渐渐浮现出画面,却是一片的漆黑。 她正在诧异,直到小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撕心裂肺。 身子蓦然一抖,汗毛根根竖起,自背脊蔓延上的战栗,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瞪着那画面。 那个小男孩用力敲打着门板,整间屋子都是黑的,唯一的一道光源是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在大哭,大哭着喊着。 哥哥开门。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会听话…… 他没有看向光源,他的嗓子喊哑了,喘不上气,依旧在继续。 心口恶狠狠地揪在一起。 她跌坐在地毯上,直愣愣的瞪着那片漆黑。 …… 【93年2月】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害怕! …… 【93年3月】 小男孩脚边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玩具,他被玩具绊倒了,磕了头,流了血。 血划过眼睛,他用手一擦,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吓傻了。 画面开始模糊,戛然而止。 …… 【93年4月】 黑屋子,玩具多了一些。 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闹。 发呆,很久很久。 ……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他手里捧着童话书。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页。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不怕,我不怕…… 然后,他开始读拼音注释的内容。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孔,稚嫩而圆润的面颊,浮现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翘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本书,她小时候,钟铭将她抱在腿上,她抱着那本书,听他念…… “我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副图画,拿给大人看,问他们是不是很害怕。大人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但我画的不是一顶帽子,是一条巨蟒在消化着一头大象。于是我又把巨蟒肚里的情况画了出来,让大人看得懂。大人们劝我把画放在一边,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数、语法上。” “我就这样孤独的活着,没有一个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在撒哈拉沙漠上发生了那次故障……一个奇怪的声音叫醒我,说,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我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他说,请给我画一只羊。” “我就给他重画了那副闭着肚皮的巨蟒。”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肚子里还有一头象。我需要一只羊,给我画一只羊吧……我又画了起来……我不要,这只羊病得很重……我又重新画了……这一只太老了……我不耐烦了,草草画了,这是一只箱子,你的羊就在里面……他喜笑颜开,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王子……”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画面,盯着他。 眼角酸涩,有些东西涌了出来,划过面颊,冰凉一片。 …… 【9x年x月】 他开始对这屏幕说话。 他在背诵课文。 “听听……秋的声音……大树抖抖手臂,刷刷,是黄叶道别的……话音……听听,秋的声音……蟋蟀振动……翅膀……是和阳台告别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 手指已经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却移不开。 心口的肉纠结成一团,绞着,流着血。 不断涌出的眼泪,成了水雾,遮挡着视线,被她抹掉,又涌出。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疼,恨,愤怒,无力而为…… …… …… 最后一张。 小男孩静静的坐在镜头前,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镜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一丝光彩,无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镜头,除了眨眼,再无动作。 ……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进那双无神的眸子,被他封闭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虑剂,尽管那不是什么大症候,积极治疗可以康复,他复发的次数并不频繁,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 他睡觉一直开着灯,但她小时候怕黑大哭时,他总会赶过来,搂着她,哄她睡觉。 他说,丫头,怕黑就背课文,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学会和孤独,和黑暗,成为朋友,它们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里,他站在黑伞下,用手电筒晃她的窗户。 她打开窗望出去,正对上他的笑,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他总是及时赶来,他总是看到她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