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吕歆有条不紊地将这些杂乱的事情都一条条说给陆修听，语言里寡淡得几乎无法找到的个人情绪，冷静得叫人心疼。 “家庭带给我的影响，即使不愿承认，也还是摆在那里无法否认的。当初我不愿意原谅纪嘉年，也是因为父亲和姐夫先后告诉我，有些事情一旦出现过一次，就还会有变本加厉的第二次……同样的，一直以来我没有准确地答复你，除了对我自己的家庭感到自卑之外，还有对未来的畏惧。” 但是即使这样，吕歆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和她说：试一次吧，陆修或许和别人都不一样。 “如果有一天姐姐和姐夫的婚姻维持不下去，作为妹妹，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人不管，压力还可能更大。”吕歆垂下眼，“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交往下去，在未来这些也可能成为你的压力。陆修，我很感谢你愿意喜欢我，但你现在可以重新慎重地考虑一下，是否要更改这个决定。” 吕歆摇了摇干涩的唇，眼睛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泛红，但她却努力朝陆修露出一个笑容：“你不用急着现在告诉我。我可以等。”她吸了吸鼻子，耍了个赖，“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所以在我们回到a市的时候就告诉我答案好不好？你放心，如果你……”吕歆咽下哽咽的声音，“如果你选择放弃，我也会配合的，绝对不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 陆修伸手擦过她的眼角，指尖沾了微微的湿意，吕歆却还是努力保持微笑的模样。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陆修眼中带着怜惜。 吕歆却抢在他说话之前开口道：“你不必夹杂着可怜或者是同情的情绪，做出冲动的决定。” 陆修微笑，握住吕歆一只冰凉的手：“这是我用很长的时间做出的决定，并不冲动。你有一个不太美好的家庭，还可能承担一份原本不该你来承担的责任，这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吕歆，你不必因此妄自菲薄，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吕歆的实现已经模糊了，可是隔着泪水，却仍旧看到陆修的眼睛里，承载满了暖意，“所以，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吕歆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捂住了哭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随着用力点头的动作，泪水掉落下来，滴在裙摆上，晕成一个圆满的形状。 吕歆抱住陆修，全心接纳了对方温暖的怀抱。大声哭泣的时候，陆修无声地轻拍她的背，无需言语，已经是最好的安慰。 生活不是明码标价，什么样的人能买到什么样的幸福，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等吕歆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陆修这才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说：“要不然，我们带多多去吃点东西吧。”晚饭时候，他们都没怎么吃，大人还好，小孩可不经饿。 吕歆握紧对方的手，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好。” 只是他们还没出发，就看到吕羡从楼道里下来。见他们两大一小就在门口，吕羡明显地愣了愣，回过神后才走近说：“楼上我已经收拾好了，陆修不介意的话，晚上就睡在小房间吧。我也该带多多回去了。” 吕歆点点头说：“我和陆修刚打算带多多去吃点东西，你去吗？” 吕羡看了多多一眼摇摇头：“不用了，多多玩了一天也累了。”谢过陆修买的小汽车，和吕歆已经留在后备箱里的那套书，吕羡就抱着多多离开了。 陆修回想刚才吕羡的神情，除了红红的眼睛隐约有哭过的样子，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分别，完全看不出是会在家里这么歇斯底里的人。 “你不高兴的时候，会怎么发泄自己的情绪？”陆修冷不丁地问了身边的吕歆一句。 吕歆愣了愣，笑容里带了点羞赧可爱：“一般时候，忍着忍着就忘记了；实在忍不住，就会一直憋到半夜的时候，抱着被子偷偷哭一场。” 陆修皱眉，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吕歆不用他问，已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因为……妈妈最讨厌看到别人哭了。当着她的面哭的话，会挨骂。”久而久之，不但失去了面对别人哭泣的能力，连倾诉心事的能力也一并失去了。 陆修心里发酸，吕歆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他却知道，那些最难过时候的记忆，她并不是忘了，只是被封存在角落里，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动。 少了个多多，二人也没改变他们的计划。吕歆拉着陆修慢悠悠地往外边走，家对面的那条街上，有一家非常正宗的本地面馆，里边的海鲜面算是一绝。以姐姐的性格，多半连碗筷也都收拾掉了，吕歆也不可能带陆修回家，吃早就冷掉的饭菜。 两人点了满满一大碗面，然后分了一人一个小碗吃。热腾腾的面上堆满了对虾、豆腐鱼段、皮皮虾外加一只诱人的大螃蟹。 吕歆刚刚哭完，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陆修不知道是饿过了头还是很喜欢面，吕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她把螃蟹剥壳拆腿，放进陆修碗里的就只有白嫩的蟹肉。 陆修停下筷子，夹起螃蟹尝了尝：“很好吃，谢谢。” 吕歆觉得好笑：“这个蟹除了很淡的面汤味之外，还有什么味道？”陆修答不上来，只能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吕歆拿了个小碟子搁了点醋：“我一般会把蟹沾着醋吃。其实家里有清蒸的更鲜一点，不像这种煮过面的螃蟹味道寡淡。”说着，她小心咬开留下的蟹钳，技术很好地吐出半个完整的壳，露出里边带着点红的蟹腿肉。 “是吗？”陆修看着吕歆沾了沾醋，还没往自己嘴里送，他就先张了嘴。 吕歆觉得好笑：“你都几岁了啊。”嘴上这么说，手上的蟹肉还是往陆修嘴里送过去。鲜嫩的蟹肉带上了醋的酸味之后，里边所有的鲜美都爆发在舌尖。 “果然好吃了很多。”陆修直接就着吕歆的手把一只蟹钳吃干净，一副分外满足的样子。吕歆笑得有些无奈地把另一个钳子也处理好交给陆修。 等吕歆开始剥皮皮虾的时候，陆修看着她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只是这长得有点奇怪的海鲜意外得难剥，从小在学习上无往不利的陆修面对它犯了难，可没剥开，手指先被皮皮虾上的刺划伤了。 这些刺看着短，扎进去的时候也只是钝钝的痛麻，血珠渗出来的时候，却开始疼得厉害。 吕歆见状，麻利地把陆修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舌尖上的味道带着汤汁和淡淡的铁锈味，舌头不小心舔到手指，陆修的手指僵了僵，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吕歆的眼睛眯了眯，恶作剧得挑逗着舔了舔陆修的指尖。陆修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手指抽了回来。 “这是我从小吃皮皮虾总结出来的经验，这样舔过之后，就不会那么疼了！”吕歆说的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陆修皱眉，刚才因为内心的悸动，他没能分辨出手指被含在嘴里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那么疼了，可是现在手上略微带着肿胀的疼痛感并没有削弱。 看到陆修怀疑的神色，吕歆也不改口，只是顺着说：“不过拿出来暴露在空气里，不用一会又会疼成原来的样子。” 陆修失笑，手指上的疼痛并不严重，看着吕歆红艳的唇，伤口边忽然生出难以名状的酥麻感。 吃得差不多之后，吕歆额外点了一份外带，准备带回家给妈妈当夜宵。两人结了账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吕歆看着璀璨的星空，不禁感叹：“a市的空气和这边完全没法比，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星空了。” 夜空深蓝如丝绒，明亮的星光清晰可见，远远的一轮明月，悬在远处的山峦间分外皎洁。 “老了之后来这里定居，感觉也很不错。”陆修看着星光下的她，微笑着把交握的手牵的更紧。 吕歆侧过头，看到陆修眼中盛满了星光。 沿途的路被暖黄的灯光照得温暖，吕歆任由陆修牵着往家里走，熟悉的小路因为身边的人陪伴，感觉很不同。 家楼下的路灯已经被茂密的树枝树叶挡住，只不时泄露出细微的灯光。陆修在经过树干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吕歆还未来得及问，唇上便传来一阵温热的触觉。 温暖柔软的唇齿还带着食物淡淡的香味，吕歆被宽厚的怀抱环住，脑袋只清醒了一下，就立刻陷入了空白。舌尖轻轻舔舐过她的唇瓣后叩开齿列，陆修没有收到任何阻拦就被温柔接纳。津液交换，舌尖纠缠，生出在干涸池塘里相濡以沫的错觉来。 吕歆微微睁开眼，看到细微的灯光在陆修细密的睫毛上跳跃，像是迷离的星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永远都不让你觉得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海鲜【严肃脸】 谢谢百漱流央小旁友的地雷~(≧▽≦)/~ ☆、第41章 陆修带着多多进商场的时候，小孩儿被货架上各式各样的玩具吸引过去。小男孩多半对汽车和枪·械类的玩具更偏爱一些，多多也一样。商场里，他显然对一辆进口的遥控汽车更喜欢。但在最后决定时，他和陆修说的却是另一辆普通的小车。 陆修问他原因，小孩渴望地看了一眼货架上的遥控小汽车一眼，小声说：“那个看起来很贵，买回去妈妈会生气的。” 毫无缘由得，陆修透过眼前的这个孩子，看到吕歆小时候的模样。小吕歆或许和现在的多多一样，看着货架上最漂亮的洋娃娃，却只能恋恋不舍地跟着妈妈离开，看着洋娃娃离她越来越远。那时的她们，肯定比现在更加艰难。 陆修知道吕歆故意支开他们，十分理解得带着多多在楼下玩耍。如果吕歆下来找他们，马上就能看得见。 “多多，妈妈平常也喜欢像这样生气吗？”陆修半蹲在多多身边，陪他玩了一段时间才问。 多多对他的戒心降低了许多，听到这个问题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平时妈妈很温柔的！就是……就是有时候会变得很可怕。”连带多多手上推着小汽车来回动的动作都慢下来不少。 陆修皱了皱眉：“她都会做什么？能告诉叔叔吗？” 多多小心翼翼地觑了陆修一眼，想了想说：“就是有时候多多犯错了，妈妈就会很凶地打我，很大声地骂我。有时候多多明明没有犯错，妈妈不高兴了还是会打我骂我。还有……有时候妈妈和爸爸吵架，吵完架就抱着我，哭得很难过……明明我哭得时候，妈妈都会生气的……自己却那么爱哭。” 陆修摸了摸多多的头，大人之间的事情，对于小孩来说太过复杂。多多根本就不懂，却又不得不被动承受。 “小姨……对你好吗？”陆修又问。 多多眨眨眼，笑起来：“小姨最好啦，她总是给我买东西。而且有时候妈妈不肯给我买的，我就找小姨，小姨都会偷偷帮我。”说着多多把小胖手指竖起来，抵在嘴巴上，“不过外婆和妈妈生气的时候，连小姨也会挨骂……所以叔叔你一定要帮我和小姨保密！” 陆修微笑：“嗯，叔叔一定帮你保密。” 多多满意地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小汽车，嘴里嘟哝着：“小姨从来都不生气，但是小姨有时候会偷偷地哭。被我撞见了还抵赖，小姨也是爱哭鬼……” 陆修抿了抿唇，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那些在面对外人时候不能爆发出来的情绪，最后都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一个家庭，三个人，性格和情绪相互影响，最后承担了最多压力的那个，并不是所谓的顶梁柱，而是不为人知的，最弱小的那一个。 现在是多多，以前，是吕歆。 那时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吕歆不会知道，在陆修听到她说自己蒙在被子里哭的时候，有多心疼。太早承受了原本不该她承受的一切，最后连哭泣的权力都被剥夺，只能躲在被子里尽快地装成自己忘记了，仿佛这样连当初的那些伤痛也一起消失了。 所以她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用阳光开朗的模样去遮掩住自己千疮百孔的内里；明明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却划出一道线，远远地把别人隔离开；在反复地给自己打气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重要的人放进来，受伤之后，立刻紧紧地闭上自己的蚌壳，再也不给任何一次机会。 陆修很庆幸，吕歆还没有对他完全失望，在当初的不告而别之后，她还愿意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却又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更早地在她身边。 五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等吕歆和陆修回到a市，已经是深夜。吕妈妈十分热情，吕歆已经毫不避讳地在母亲面前承认了两人的恋人关系，吕妈妈对陆修的好，更是往上又叠加了一层，非要留着他们吃完午饭才放人。 “哎，妈妈就会给我的行李增加重量。”虽然行李并不需要吕歆搬，但是想到里边又是海鲜又是水果，都被吕妈妈硬塞进去时的场景，吕歆就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语气里并没有不满。 陆修笑了笑：“阿姨也是关心你。” 吕歆莞尔：“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也这样，生怕我一个人在外边会饿死，恨不得把整个菜市场都打包回来让我带过去。”陆修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这样的场景多少也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当中过，十分能理解吕歆的心情。 两人上了地铁，陆修十分有作为男朋友的自觉，打算先送吕歆回家，再自己一个人回去。又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终于到了吕歆住的公寓。 “这么晚了，估计地铁也已经停运了，你坐了一天车，累不累啊？要不要吃点夜宵再走？”吕歆看着连门都没进来的陆修，拿了自己的车钥匙给他。反正明天上班也是陆修开车，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陆修笑了笑：“吃完夜宵估计就该睡过去了。”正是因为晚，他才得乘着自己还不太困早些回去。 看到吕歆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陆修俯身在吕歆额头上亲了一下：“不用担心，没事的。” 吕歆皱着眉点头，看他从外边把门关上，还笑着和她说了晚安。 走廊里的感应灯还亮着，陆修听到门已经关好的声音之后，才舒了口气，露出一点点疲惫的模样。 他提起自己的包，转身准备下楼，身后却又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吕歆弱弱地伸出一个头，正对上陆修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 吕歆咬了咬唇，视线从陆修的身上飘开四处乱转：“那个，我想这么晚了，反正家里还有一个房间，床单什么我走之前洗晒过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住一晚吧。”说完，吕歆脸上不禁微微泛红，第一次邀请异性单独在自己家留宿，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陆修回过身，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吕歆把房门打开得更大些，感应灯已经熄灭，只留下了门内暖黄的灯光：“进来吧。” 陆修的眼神动了动，拿着行李进了门。 两人的晚餐是在高铁上解决的，食物的味道一般，吕歆又晕车，两人都没有吃多少。既然陆修已经决定留宿，夜宵当然少不了。 冰箱冷冻室里还有两盒速食豚骨拉面，高汤蔬菜冰冻豚骨一应俱全。吕歆在厨房里烧开水准备煮面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心脏漏跳了一拍，惊讶被背后的温暖怀抱抚平，吕歆微微侧过头，陆修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吕歆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只能看到对方线条利落的下颌：“不是去洗澡吗？”心头上像是有一小片羽毛在来回摩挲一样发痒。 陆修微微低下头，鼻尖是吕歆头发上的淡淡清香，他看着锅里慢慢冒出气泡，烧热的水发出轻微的爆破声：“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吕歆噗嗤轻笑，仰着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不客气。” 陆修愣了愣，低下头对上吕歆水汪汪的眼睛，下颌残留的温软触感，让他忍不住想低头亲吻吕歆的嘴唇，却被怀里的人嬉笑着推开：“好了好了，快去洗澡了，洗完吃面！” 陆修被她撩得心里发痒，却只能顺着她的力气走出厨房。 “管撩不管埋，真是过分。”听见吕歆在厨房里哼小曲的声音，陆修的笑容无奈又宠溺。 幸福地放了五天的假之后，吕歆要面对的就是这个月低到令人发指的绩效，和连续多天的上班、上班、上班——连和陆修正式建立恋爱关系产生的多巴胺都无法抵消掉上班带来的凄凉感。 她甚至刻意地不去数还有多少天才能休息，自己已经连续工作多少天了。不过除了上班，吕歆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随着第一次把陆修放进家门，公寓里的客房仿佛就变成了陆修的专属房间一样。放长假之后的加班，就算是陆修这样的领导也有些吃不消。有时候时间晚了，他就会留宿在吕歆家。不知不觉得，原本一个人住的地方，多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