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众人听了又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出处。 卫蘅被范用激出了怒气,转而道:“这是妙总大师‘临平道中’的诗句吧,二姐姐?” 卫萱笑着点了点头。 只听得范用又道:“萱妹妹念书涉猎之广,实在叫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汗颜了。” 卫蘅听了简直是气得头顶冒烟,范用这也太会说了吧,恐怕就是卫萱放个屁他都觉得是香的。卫蘅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她自己也犯了口舌戒了。 “三妹妹的书也是念得极多的。”卫萱笑道。 卫蘅瞪了范用一眼,这小子居然敢无视他未来的娘子,卫蘅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再同范用算账,少不得以后嫁了他,得克扣一些他出门应酬的银子。 不过也许是卫蘅的眼神太过“灼热”,范用往卫蘅看去,见她头上梳着两个鬏鬏,戴着两个嵌宝石金环,环上挂着精巧的小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轻的“叮铃”声,配着她脸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可爱极了。 范用笑道:“蘅妹妹瞪我做什么?” 范用的话将卫蘅闹了个大红脸,她只能借着年纪小,撇嘴道:“你哪只眼睛见我瞪你了?” 范用愣了愣,他只当卫蘅是小孩儿,不同她计较,只笑了笑,又将眼神挪回了卫萱身上。 不过经此一下,众人又看向卫蘅,等着她继续说,卫蘅实在是掏空了腹中书了,认输道:“再也想不出了,我认罚。”说罢,卫蘅就端起了杯中酒。 卫萱将手盖上去道:“三妹妹没输。其实我也接不下去了,不过我比你先说,本就占了便宜,咱们算是打平如何?” 其实众人都看得出卫萱还有余力,她这是为了照顾卫蘅的颜面。 可是卫蘅最恨的就是卫萱这样,才华横溢,做人也实在是极好,处处给人留体面,生怕显不出她的大度来,不仅赢了诗词,还要赢了做人。有必要占尽所有好处吗?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卫蘅心中暗叹,自己真是白活了几十岁,到头来还是被卫萱这样轻松写意地就赢了个漂亮。 可是卫萱这样,卫蘅不领情的话,只会显得她小气,不识好人心。 “我知道是二姐姐让我,这一杯我敬姐姐。”卫蘅笑道。 “谁说我让你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卫萱笑着端起酒杯。 席散得很早,因着几个哥儿、姐儿都要各自回府。 马车上木瑾忍不住埋怨木珍道:“姐姐,你做什么护着卫蘅那丫头,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你妹妹?” 木珍忍不住扶额,“自然你是我妹妹,你也不想想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当时要不拦着她,由她跟你闹起来,输的只有你。” “我输她什么?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娘是暴发户家出来的似的,不就是有点儿银子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木瑾嘟嘴道。 木珍没再说话,木瑾还小,不知道家中的困难。伯府表面上瞧着风光,是皇后的娘家,可木皇后最是守礼,且为了太子的名声,是断然不许伯府借着她的威名在外头胡来的,反而处处约束。 木家的人又不善经营,只靠着田产和庄子的出息,哪里及得上何家。再看今日卫蘅的穿戴,虽然首饰不多,瞧着低调,实则处处都显着精致和富贵,只是普通人瞧不出来而已。譬如同样都是宝石,可也分成色,卫蘅头上那颗,透彻晶莹,一点儿杂色也无,一百颗里都挑不出几粒来,等闲有钱也买不着。 “你瞧她那样,还妄想同萱姐姐争,萱姐姐也真是好性儿,处处让着她。”木瑾继续抱怨。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她虽然及不上萱姐儿,可是也比咱们都强。你好生念书,考上女学才是正理。”木珍教训木瑾道。 木瑾撅了撅嘴,对于木珍这位姐姐,其实她也不大看得入眼。 却说这头卫蘅回了兰义院,何氏拉着她细细问了卫萱生辰宴的情形,听得酒令的事情,她忍不住点了点卫蘅的额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叫你多背书,你就是不听,有本事别叫萱姐儿让你啊。” 卫蘅的眼圈有些红了,每次遇到这种事儿,何氏就跟不是她亲娘一样。其实私底下她哪里又不认真了。可是同样的事情,卫萱做起来是轻而易举,对她卫蘅来说,背后不知花去多少汗水。 卫蘅又是个好强性子,人前硬撑着要学卫萱,装出一副轻松模样,背后却十分用功刻苦,经常三更半夜都还在背书、练字,在庄子上没人的时候,她比平日还更刻苦些,一心想着要叫人刮目相看。 葛氏是最清楚卫蘅的用功的,忍不住劝道:“娘,三妹妹很是刻苦的。” “你少帮着她说话,你这不是帮她,是在害她。”何氏余怒未了,她就是受不了卫蘅输给卫萱,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输。 葛氏被何氏迁怒,也不敢再开口。 卫蘅抬头道:“嫂嫂,让我和娘单独说会儿话吧。” 葛氏点了点头,打了帘子出门。 何氏哼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是不是?你怎么就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比得过萱姐儿的?” 卫蘅心里低叹,走过去挨近何氏坐下,“娘,做什么总要拿我同二姐姐比,便是比赢了又能如何?” 何氏鼻子喷气道:“你且比赢了再说吧。” 卫蘅笑道:“我自然有能赢她的。譬如我有一个像她那样厉害的姐姐,她却没有一个同样厉害的妹妹。” 何氏被卫蘅的话更是气得倒仰,一把拧在她手臂上,“你少跟我贫!” 卫蘅“哎呀哟”地叫出声,抱住何氏的手臂道:“我同娘玩笑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这辈子难道就只能拿来跟二姐姐比么?但凡二姐姐擅长的,娘就逼着我也要厉害,可是你见过逼着杀猪匠读书赛过秀才的没有?” 何氏这回是真笑了,满脸的讽刺,“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一个千金小姐拿自己比作那屠夫。” 卫蘅撒娇道:“还不是为了让娘笑一笑么,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娘这样漂亮,为了女儿成日皱着眉头,就是女儿不孝了。” “阿弥陀佛,你还是别说这等笑话给我笑了。”何氏气呼呼地掰开卫蘅的手。 “娘。”卫蘅又攀住何氏的手臂,“别的不敢说,可是骑术二姐姐是一定赢不过我的。” 何氏道:“亏你有脸提。骑射是女孩儿该用功的地方么,难道还要你当女将军不成?今后快别去骑马了,让你娘我省点儿心多活几年吧。” 卫蘅道:“娘,可是女儿喜欢骑射啊。再说了,骑射之道强身健体,有什么不好,娘不是也说这两个月我长高了不少么?再说,女儿自有分寸,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何况,女学入学时,也考骑射的,女儿还指望骑射上头能赢两筹呢。” 何氏经不起卫蘅死磨硬缠,终究还是点了头让她继续学,不过又给卫蘅布置了更多的功课。就连大过年的也不许卫蘅偷懒。 到初五那日,因要去齐国公府,也就是卫蘅的姨婆家中作客,何氏这才免了卫蘅一日的功课。 卫蘅倒是宁愿在家里做功课,她懒懒地任由何氏妆扮自己,嘟嘴道:“娘,我能不能不去啊?”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去你姨婆家的么,还总说你湛表哥长得好看。”何氏打趣道。 ☆、第12章 闲杂人 卫蘅心想,亲娘诶,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在女儿面前说什么外男长得好看。其实何氏可不是那等不靠谱,只因她心里头已经将陆湛看做了自己的女婿备选,说起话来这才少了些顾忌的。 卫蘅就是活了两辈子,这会儿也猜不到她娘这么早就已经在相看女婿了。大夏朝的女儿家矜贵,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姑娘都要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十五、六的时候才开始说亲的大有人在。 京城里上了女学的贵女谈婚论嫁更迟,要等着她们十六岁从女学结业才开始说人家。女儿家的亲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待价而沽,女学能为她们提高很大一截的身价。若是能在女学的结业礼上一鸣惊人,进入前五,议亲时,门槛都能被媒婆踏断。 所以,卫蘅哪里能料到何氏这么早就有相女婿的心思了。 不过即使卫蘅知道了,也只能笑叹一句:好眼光。 可不是好眼光么,上辈子能配得起卫萱的男人,能不好么? “怎么不说话?”何氏问道,“跟娘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卫蘅默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楚夫人。” 楚夫人就是齐国公世子夫人,也是陆湛的母亲,她出身王府,又是当年女学结业礼的头名魁元,算得上是京城贵妇人里的头一份了。这等出身和才华,自然难免傲气一些,而这位楚夫人可以称得上是傲气中的傲气,那简直就是目中无尘,目下无人,哪位姑娘若是能得她的青眼,那简直应该是天仙下凡了。 卫蘅尤记得当初何氏想同陆家议亲,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叫楚夫人知道了,她曾经当众说过,一个靠走后门进女学的人配不上她的长子。话里话外,更是将卫蘅贬得一无是处。 总之,楚夫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不懂做人的才女,卫萱这个后来的魁元真是甩她八条街。反正楚夫人瞧不上卫蘅,卫蘅也不见得就多瞧得上楚夫人。她这样的人,也只有卫萱做了她的儿媳妇,才能堵住她损人的嘴。不过就是这样,听说卫萱也没少受气。 卫蘅心想,连卫萱那样的人精,在楚夫人手上都没讨得了好,其他女子若是嫁入他家还不知会受多少气呢。 就算陆湛是龙子下凡,卫蘅觉得都不值当女人栽下去,虽说女子嫁人是嫁给男人,但一辈子相处得最多的还是婆母、妯娌。说起来,这一点上头,陆湛真是拍马也追不上范用。 何氏听了卫蘅的话,居然也没反对,可以想见,楚夫人就算是在京城贵圈里也是极不讨人喜欢的,但是奈何她出身高,嫁得好,肚子还争气,儿子又这样出众,真真儿是命好,叫其他夫人羡慕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我当是什么呢,今日齐国公府请客,楚夫人哪里就有功夫招呼你个小娃娃,你只当是去看你姨婆的好了。”何氏道。卫蘅的姨婆就是楚夫人的婆母,齐国公夫人。 卫蘅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新春走亲戚是免不了的习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不去,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齐国公府离靖宁侯府不远,勋贵世家多住在皇城东面,天鹊桥之北,新贵则多居住在桥南。 靖宁侯府女眷乘的马车不久就驶入了齐国公府,一直沿着甬道,行到垂花门前才停住。 来迎接张老太太和木氏等人的是陆二夫人陈氏。楚夫人自恃身份,除非是宗室来人,否则她是不会迎到门口的。 卫芳伸手拉了卫蘅,同卫萱姊妹三人一同跟着老太太进了萱瑞堂给齐国公夫人木氏见礼。 “姨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齐声声地行礼,叫人看着就欢喜。 木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卫家的三姊妹,侧头对已经入座的张老夫人道:“老姐姐,我看这京城的灵秀之气都到你家去了,瞧瞧这三姊妹,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萱姐儿的诗才,真是叫年轻时候的咱们也自愧不如。” 张老夫人听木老夫人这样赞自家孙女儿,面上有光,心里自然欢喜,口中道:“快别这样夸她们,就怕她们今后不努力了。” 木老夫人将卫萱搂入怀里道:“你这是谦虚了。萱姐儿的诗,哪里是努力就能得的,多少辈儿都出不了这样的才女。老姐姐最是知道我家那孙儿的,眼高于顶,就连他也说萱姐儿的诗文不让须眉。” 木老夫人口中的孙儿就是陆湛。十四岁的解元,说出去都叫人不敢信。且他是勋贵子弟,如要做官,一般是走恩荫之路,并不需要十年寒窗去博进士出身,可他还是下场应举,一举夺了解元,叫一众勋贵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有人怀疑陆湛是走了门路,可是当那些人看过他的策文后,再也说不出酸言酸语,只道是实至名归。 不过陆湛中了解元后,倒是没有一鼓作气地再参加会试,据说是他的老师劝阻了他,让他再等三年下场,否则堂堂解元万一考了个“同进士”岂非丢人。 会试策试天下才子,自然是一省乡试所不及的,陆湛听从他老师的建议,如今只在东山书院念书,说起来,和卫蘅的哥哥,卫栎还算是同窗,卫栎回家,没少说他这位同窗的光鲜事儿。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木老夫人说连陆湛都道卫萱的好,那卫萱的诗才就不再局限在闺阁女儿之间了,放到须眉男子之间,也是十分出彩的。 卫萱被木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赞赏,却一点儿没有手足无措的不安,表现得十分沉稳,叫人凭添好感,不知道多少有眼光的夫人、太太都在心里掂量,要不要先下手为强了。 木老夫人另一只手又搂了卫蘅,对着张老夫人道:“你看你家萱姐儿诗文了得,蘅姐儿又生得跟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一般,可不是钟天地之灵秀么?” 卫蘅鉴于木老夫人是长辈,又是一番好意,不好生气,但是她最是讨厌别人拿她的容貌说话,仿佛她就只有一张脸看得,其他再找不出可以赞赏之处似的。 何氏也不喜欢,她们这等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堂子里的姐儿靠脸吃饭。 云老太太又拉着卫芳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因有新的客人到,她便叫陆家的大姑娘陆怡元领了卫蘅她们三个去园子里和其他姑娘一块儿玩耍。 花园里的晴雪轩中此刻已经坐了十来个姑娘,不过因为年纪有大有小,再加上亲疏之别,只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说话,唯一不同的是陆湛的胞妹陆怡贞的身边多围了些人。 卫蘅远远地瞧了陆怡贞一眼,心里叹息这姑娘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爹娘模样都不差,她哥哥陆湛尽挑着父母的好处长了,而她则是父母哪儿不好就挑哪儿长,生得很是普通。 那陆家大房的灵气仿佛都被陆湛一个人吸走了一般,哥哥惊才绝艳,而陆怡贞念书就同卫蘅一般,平庸得很,最后虽然好不容易考上了女学,但听说是陆湛给她恶补猜题这样才上的,后来还差点儿不能按时结业,将个楚夫人气得险些蹬腿去了,最后远远地将她嫁了才算清静。 而此刻围绕在陆怡贞身边的姑娘,也并非是真心同陆怡贞交好,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蘅三人一进轩中,陆怡贞就迎了过来,一脸欣喜地招呼卫萱道:“萱姐姐。” “贞妹妹。”卫萱上前一步拉了陆怡贞的手。陆怡贞这时才顺便问候了一下卫蘅和卫芳。 这一幕卫蘅早已是司空见惯,这京里头泰半的闺秀都同卫萱交好,剩下的人不是嫉妒她就是羡慕她,但是人前却还是都愿意同卫萱好。 卫萱天生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派,在人群里总能成为最核心的那一个,谁要是不同她好,那也就相当于是自绝于贵女的圈子。 卫蘅懒得去给卫萱锦上添花,卫芳因着年纪大,自有她的圈子,卫蘅自己挑了一个临花的位置坐下。 “蘅妹妹怎么不过去同贞姐儿她们说话?”卫蘅这才发现身边还坐了一个人,不过她脑子里一时想不起眼前这姑娘是谁。